二一章 嫁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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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酒宴盛大而热闹。沛县略有身份的场面上的人物都来到了吕家新宅。吕家非常富有,这是事实,却不是重点,重要的是吕家的家主是县令大人的好友,在地方长官面前极能说得上话,是一条走上层路线的良好通道。
我一直有点焦燥不安,心不在焉的应付着来拜会的女宾。那位母亲曾向我提过的吴二公子的原配夫人也在其间,显然她对我很是在意,总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仔细地打量我,目光里有种奇怪的神色。
想必她也知道自己的夫君有意向我提亲的事,但身为女子,却不能对此事稍作置喙,否则,就是犯了“七出”中的妒忌。七出者,无子、淫泆、不事姑舅、口舌、盗窃、妒忌、恶疾。算是把男人的借口想尽了,丈夫可以用其中任何一条为借口,休妻另娶,而妻子却只能从一而终。
“七出三不去”乃是周礼,在这个时代虽还不太看重,但丈夫休妻却也是有据可依。
她再望向我时,我便抬眼平静地看着她,用眼神表示我的怜悯。
而更多的时候,我只是在喧闹地人群中寂静地等待。
等待那个人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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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拖得很长。从中午一直到傍晚,陆陆续续有人前来拜会,好在这个时候还不流行同桌而食,每位客人进大厅后,都有人抬上一张小几,上面放着数样菜肴,倒也清爽方便。而这些客人们也大多不在意吃的是什么,而在意见的是什么,说的是什么,听的是什么。
到傍晚时,红玉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站在内堂的门边,偷偷地向我招手。我心里一动,和身边的女客寒暄了几句,捡个空抽身出了内堂。
“小姐,真的有人喊了一万钱的贺仪。”红玉兴奋地说。
“哦。”我淡淡地应了一声,这原在意料之中,又问:“什么样子的人?”
红玉却摇了摇头,道:“审食其一告诉我,我就跑进来了,也没看到。小姐,你也知道,我们内堂的丫头不太方便到外厅去。”
我点头,倒是忘了,吕家自从出了我这个声名扫地的大小姐之后,于家中女眷的管理愈加严厉,小丫环们等闲不得迈出内院一步,家奴更是离内三米都为禁区。妹妹吕须原有学厨的喜好,这一两年也被禁足,连“五味天”都没去过一次。
这下一来,连我想去看一眼,也成为麻烦了呢。
我叹了口气,对红玉道:“你告诉食其,把这个人的模样,行止,说的什么话,做的什么事都记下来,回头我问他。”
红玉应了一声,又急匆匆去了。
审食其做事向来谨细,晚上女宾去后,我回到自己的房间,从红玉的口中知道了他的观察结果。
这个“一万钱”年约三旬,身材较高,衣着普通,袍袖内处补了两个补丁,补丁的颜色与衣服相差较远,似乎不应是出自女人之手;气色较好,呼吸间略有酒气,看来日常饮食尚可,且来吕府刚刚喝过酒;喜笑,笑则爽朗大笑;听别人说话的时候,目光总是注视着对方,让人觉得对自己的话很重视;喜与人称兄道弟,旁人对他的态度不甚尊重,他也不很在意,纵使刚被讥讽也面色如常,谈笑自若;举止随意,不似受过很好教养,在席间不止一次撩起裤管搔痒;与县衙功曹萧何较熟,进门时说了好一会儿话;老爷曾唤他到身边落座,言谈甚欢,老爷于其间大笑三次。

我正在低头思索着审食其说的这些,红玉又道:“审食其向萧何打听过,此人名叫刘季,现为沛县泗水亭长。”
我点点头,道:“食其现在做事是越来越细心了。”出神了片刻,终是想像不出这个人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心道,罢了,若是该来的终究会来,我现在操这心却是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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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得数日,父亲再次将我唤到书房,踌躇了片刻,方道:“雉儿,你的岁数也不小了,关于你的亲事,我和你娘也商量了多次,总是没个好法子。如今,你娘看中了吴家的二公子,唉,倒也是一表人才,门当户对,只是人家已娶过妻子,你若嫁过去只算是平妻。”
父亲顿了顿,看着我,叹道:“你是我女儿,家里人都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可,外人未必清楚。我总在想,娶你的人若没有一点心胸,我怕你日后要受委屈。”
我心里忽的一阵心酸,黯然道:“女儿明白。”
“近日我在沛县也见了不少人,可看来看去,总没有太合适的,”父亲叹道,“我并不是想替你找一个什么英雄豪杰,什么文华公子,只不过是想找一个有担当,有气量的男人而已。能容你,能让你,能宠你,不让你难过,也不让你伤心。这样的男人在这世上实在是比英雄好汉更难得啊。”
我只默然,无语。
想我十多岁便在单父开食肆,是父亲给的第一笔钱,我离家远行,是父亲点头同意的,为了我的将来,离开祖居之地,举家迁到沛县,也是父亲做的决定。我做的所有的事情,父亲都看在眼里,虽然并不说,但他心里总是顾着我,宠着我,任我挥洒,任我飞翔,始终视我为掌上明珠,最心爱的女儿。作为一个父亲,能为女儿做的,父亲他,都做了。
就连我的婚事,他也操碎了心,只想找一个能容得下我,能对我好的男人,不让自己的女儿受委屈。
父亲道:“我这几日想来想去,倒想到一个人,此人家境一般,年岁也不小,但一直未曾娶妻,性格嘛,倒极是随意大方。我想着,一来,你嫁与他也算结发之妻,二来,他家境不如你,年岁大于你,成亲后肯定是要对你好的,三来,你个性要强,而他的性格随和,以后过日子,总是他让着你,由着你做主,不致于让你受多大委屈。所以,此人条件虽比吴二公子差得远,但我想,与你还可勉强相配。”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地看着我的脸色。见我并没有什么太强烈的反应,这才续道:“此人姓刘名季,家中行三,现任沛县泗水亭长一职。我差人在沛县打听了一下,除了有点好吃懒做之外,倒还没有太大的毛病。还算说得过去吧。”
我在心里暗叹一声,原来,自己终是逃不过这命运的安排。沉默了一下,才强打精神道:“全凭父亲作主,雉儿从命便是。”
父亲看着我,终于长叹一声,挥手令我出去了。
我,吕雉,嫁与刘邦,从这一刻起终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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