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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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苦尽甘来递转,正强忽弱谁明?
      惺惺自古惜惺惺,世[时]运文章操劲
      无缝机关难见,多才笔墨偏精。
      有情情处特无情,何是人人不醒?戚蒙)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卷之)
第七回
送宫花周瑞叹英莲谈肄业秦钟结宝玉
[《己、庚、梦》:“送宫花贾琏戏熙凤宴宁[宁国.梦]府宝玉会秦钟”。《蒙、戚、列》:“尤氏女独请王熙凤,贾宝玉初会秦鲸卿”。] 
  【他小说中一笔作两三笔者、一事启两事者均曾见之。岂有似“送花”一回间三带四攒花簇锦之文哉?靖】
题曰:十二花容色最新,不知谁是惜花人?[罗隐《姥山》:“临塘古庙一神仙,绣幌花容色俨然。为逐朝云来此地,因随暮雨不归天”。所引后两句可思,她从天上因云而来,因雨不归。]
相逢若问名何氏?家住江南本姓秦。[唐.皇甫冉《见诸姬学玉台体》:“艳唱召燕姬,清弦待卢女。由来道姓秦,谁不知家楚。传杯见目成,结带明心许。宁辞玉辇迎,自堪金屋贮。朝朝作行云,襄王迷处所”。唐.刘长卿《过李将军南郑林园观妓》:“郊原风日好,百舌弄何频。小妇秦家女,将军天上人。”]
话说周瑞家的送了刘姥姥去后,便上来回王夫人话,【甲侧:不回凤姐,却回王夫人,不交代处,正交代得清趣[楚知王夫人不在上房。问丫鬟们时,方知往薛姨妈那边闲话去了。章只是随笔写来,便有流离生动之妙。】周瑞家的听说,便转东角门出至东院往梨香院来。刚至院门前,只见王夫人的丫環名金钏儿者,【金钏、宝钗互相映射。妙!】和一个才留了头[是多大?宝玉七岁,她大四岁,因此十一。]的小女孩儿【莲卿别来无恙否?】站立台矶[在台阶坡儿顽。见周瑞家的来了,便知有话回,因向内[呶口换扌努]嘴儿。瑞家的轻轻掀帘进去,只见王夫人和薛姨妈长篇大套的说些家务人情等语。[其文另有:就听见王夫人道:“我们家的宝玉呀,真真让心,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又见薛姨妈拍手,道:“我们家的蟠儿才是呢,外面都管叫他呆霸王。”王夫人道:“这可怎么好哟,我的好妹妹。”薛姨妈连连拍着王夫人,道:“可不是吗。真真要了咱们当妈的命了。”蒙侧:非此等事不能“长篇大套”。】周瑞家的不敢惊动,遂进里间来。【甲夹:总用双歧岔路之笔,令人估料不到之文。】
只见薛宝钗穿着家常衣服,【好!写一人换一副笔墨,另出一花样。甲侧:自入梨香院,至此方写。甲眉:家常爱着旧衣,常是也。】头上只(散)挽着纂儿,坐在炕里边,伏在小炕几上同丫環莺儿正描花样子呢。【甲侧:一幅《绣窗仕女图》,亏想得周到。】见她进来,宝钗便放下笔转过身来,满面堆笑让“周姐姐坐。”周瑞家的也忙陪笑问:“姑娘好。”一面炕沿边坐了,因说:“这有两三天也没见姑娘到那边逛逛去,只怕是你宝玉兄弟冲撞了你不成?”【一人不漏,一笔不板。】宝钗笑道:“哪里的话,只因我那种病又发了两天,所以且静养两日[所以这两天没出屋子]。”【得空便入。甲眉:“那种病”“那”字,与前二玉“不知因何”二“又”字,皆得天成地设之体;且省却多少闲文,所谓惜墨如金是也。】周瑞家的道:“正是呢,姑娘到底有什么病根儿,也该趁早儿请了[个]大夫来好生开个方子,认真吃几剂药,一势除了根才好。小小的年纪,倒坐下个病根也不是顽的。”宝钗听说便笑道:“再不要提吃药。为这病请大夫吃药,也不知白花了多少银子钱呢。凭你什么名医仙药,从不见一点儿效。后来还亏了一个秃头和尚,【奇奇怪怪,真云龙作雨,忽隐忽见,使人逆料不到。】说专治无名之症,因请他看了。他说我这是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凡心偶炽,是以孽火齐攻。[此批要紧,可能出自作者,说明宝钗亦来自灵河岸上。]蒙戚夹:“热毒”二字画出富家夫妇图一时遗害于子女,而可不谨慎?】幸而我先天{结}壮,还不相干。【浑厚故也,假使颦、凤辈,不知又何如治之。】若吃凡[吃寻常]药,是不中用的。他就说了一个海上方,又给了一包末药作引[药末子作引子],异香异气的,不知是哪里弄了来的。他说发了时吃一丸就好。到也奇怪,这[吃他的药]到效验些。”【甲夹:卿不知从哪里弄来?余则深知是从放春山采来,以灌愁海水和成,烦广寒玉兔捣碎,在太虚幻境空灵殿上炮制配合者也。脂砚占地利,问过了作者。宝钗不知,是因为人一转世,前世皆忘。只有猪八戒记得他曾经是蓬天大元帅,那才是蠢猪呢。]
周瑞家的因问道:“不知是那个什么海上方儿?姑娘说了,我们也记着说与人知道。倘遇见这样的病,也是行好的事。”宝钗见问,乃笑道:“不问这方儿还好,若问起这方儿,真真把人琐碎坏了。东西药料一概都有现易得的,只难得‘可巧’二字。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甲侧:凡用“十二”字样,皆照应十二钗。蒙侧:周岁十二月之像。】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开的白芙蓉花蕊十二两,冬天开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蕊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和在末药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周瑞家的忙道:“嗳哟!这样说来,这就得一二年的工夫。倘或这日雨水不下雨水,(可)又怎处呢?”宝钗笑道:“所以了,哪里有这样可巧的雨?便没雨,也只好再等罢了。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和了丸药,再加蜂蜜十二钱,白糖十二钱,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磁罐[镡]内,埋在花根底下。若发了病时,拿出来吃一丸,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甲夹:末用黄柏更妙。可知“甘苦”二字不独十二钗,世皆同有者。[细数多少十二?十三个,132人物也。加上“药末子”,共133人物上榜,是暗示后回情榜齐聚之盛况。]蒙戚夹:历着炎凉,知着甘苦,虽离别亦自能安,故名曰“冷香丸”。又以谓香可冷得,天下一切无不可冷者。】
周瑞家的听了,笑道:“阿弥陀佛,真巧死了人[坑死人的事儿]![所以宝钗死时必有“可巧”事,而且死于“坑”中。且看后回。]等十年,未必都这样巧呢!”宝钗道:“竟好,自他说了去后,一二年间可巧都得了,好容易配成一料。如今从南带至北[此.列],[妙在不知不觉**“南”“北”二字。]现就埋在梨花树下。”【甲侧:“梨香”二字有着落,并未白白虚设。】周瑞家的又(问)道:“这药可有名子没有呢?”宝钗道:字句。】这也是癞和尚说下的,叫作‘冷香丸’。”【新雅奇甚。】周瑞家的听了点头儿,因又说:“这病发了时,到底觉怎样?”宝钗道:“也不觉什么,只不过喘嗽些,吃一丸也就罢了。”【甲夹:以花为药,可是吃烟火人想得出者?诸公且不必问其事之有无,只据此新奇妙文悦我等心目,便当浮一大白。】
周瑞家的还欲说话时,忽听王夫人问:“是谁在里头?”【蒙侧:了结的齐整。】周瑞家的忙出去答应了,趁便回了刘姥姥之事。略待半刻,见王夫人无话,方欲退出,【行文原只在一二字,便有许多省力处。不得此窍者,便在窗下百般扭捏。】薛姨妈忽又笑道:【“忽”字“又”字与“方欲”二字对射。】“你且站住。我有一宗东西你带了去罢。”说着便叫:“香菱。”【二字仍从“莲”上起来。盖“英莲”者,“应怜”也;“香菱”者,亦“相怜”之意。此是改名之“英莲栊响处,方才和金钏儿顽的那个小女孩子进来了,问:“奶奶叫我做什么?”【这是英莲天生成的口气,妙甚!】薛姨妈道:“把那匣子里的花儿拿来。”香菱答应了,向那边捧了个小锦匣来。薛姨妈乃道:“这是宫里头作的,新鲜样法堆纱花十二支宫花何来?应是宝钗入宫参选时得到的礼物。为什么没被选中?原有病,选时又故意夸大了病情?]昨儿我想起来,白放着可惜旧了[了儿的],何不给她们姊妹们戴去。昨儿要送去,偏又忘了;你今儿来的巧,就带了去罢。你家的三位姑娘每人两支,下剩六支,送林姑娘两支,那四支给了凤哥儿罢。”【甲侧:妙文!今古小说中可有如此口吻者?】王夫人道:“留着给宝丫头戴罢了,又想着她们。”薛姨妈道:“姨妈不知道,宝丫头古怪(着)呢,【“古怪”二字正是宝卿身分。】她从来不爱这些花儿粉儿的。”【甲夹:可知周瑞一回正为宝菱二人所有,正《石头记》得力处也。】
说着,周瑞家的拿了匣子走出房门,见金钏儿仍在那里晒日阳。周瑞家的因问她道:“那香菱小丫头子,可就是时常说临上京时买的,为她打人命官司的那个小丫头子?”金钏道:“可不就是(她)。”【甲侧:出名英莲。蒙侧:点醒从来。】正说着,只见香菱笑嘻嘻的走来。周瑞家的便拉了她的手,细细的看了一回,因向金钏儿笑道:“到好个模样儿,竟有些像咱们东府里蓉大品格。”【甲夹:一击两鸣法,二人之美并可知矣。再忽然想到秦可卿,何玄幻之极。假使说像荣府中所有之人,则死板之至,故远远以可卿之貌为譬,似极扯淡,然却是天下必有之情事。此“天下必有之情事”,乃暗示二人只因同生的美,亦同死一因。且看后回。]金钏儿笑道:“我也是这么说呢。”周瑞家的又问香菱:“你几岁投身到这里?”又问:“你父母今在何处?今年十几岁了?本处是哪里人?”香菱听问,(都)摇头说:“不记得了。”【伤痛之极,亦必如此收住方妙。不然,则又将作出香菱思乡一段文字矣。】周瑞家的和金钏听了,倒反为她叹息伤感一回。【蒙侧:西施心痛之态,其时自己也还耐得,倒是旁人留伊为多少思虑,不禁无穷痛楚之香菱,其是乎,否乎?】
一时周瑞家的携花至王夫人正房后来。原来近日贾母说,孙女儿们太多了,一处挤着到不便,只留宝玉、黛玉二人在这边解闷,却将迎、探、惜三人移到王夫人这边房后三间小抱厦内居住,今[令]李纨陪伴照管。【甲侧:不作一笔安逸之笔矣。】如今周瑞家的故顺路先往这里来。只见几个小丫头子都在抱厦内听呼唤默坐。迎春的丫头司棋与探春的丫環侍书【甲夹:妙名。贾家四钗之环,暗以琴、棋、书、画四字列名,省力之甚,醒目之甚,却是俗中不俗处。】二人正掀帘出来,手里都捧着茶盘茶钟。周瑞家的便知她姊妹在一处坐着,遂进入内房,只见迎春、探春二人正在窗下围棋。周瑞家的将花送上,说明原故。她二人忙住了棋,都欠身谢道[道谢],命丫環们收了。[反写道谢为“谢道”,是暗示二人实无谢意。]
周瑞家的答应了,因说:“四姑娘不在房里?只怕在老太太那边呢。”丫環们道:“在这屋里不是?”【用画家三五聚散法写来,方不死板。】周瑞家的听了,便往这边屋内来。只见惜春正同水月庵【列夹:即馒头庵。】的小姑子智能儿两个一处顽笑,【甲夹:总是得空便入。百忙中又**王夫人喜施舍等事,可知一支笔作千百支用。又伏后文。甲眉:闲闲一笔,却将后半部线索提动。】见周瑞家的进来,惜春便问她何事,周瑞家的便将花匣打开,说明原故。惜春笑道:“我这里正和智能儿说,我明儿也剃了头同她作姑子去呢,可巧又送了花儿来。若剃了头,把这花可戴在哪里?”[这话说得随意,却有暗笔。她在宁府看到了什么浑人浑事,令她对人生失去信心?和“箕裘颓堕皆从敬”,后又从了贾珍,贾敬出家同看。蒙侧:触景生情,透露身份。】说着大家取笑一回。惜春命丫環入画来收了。【甲夹:曰司棋,曰侍书,曰入画;后文补抱琴。琴、棋、书、画四字最俗,上添一虚字则觉新雅。】
周瑞家的因问智能儿:“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你师傅[父]那秃歪剌往哪里去了?”智能儿道:“我们一早就来了,我师傅见过太太,就往于老爷府里去了,叫我在这里等她呢。”【又虚贴一个于老爷,可知{所}尚僧尼者悉[皆.戚]愚人也。】周瑞家的又道:“十五的月例香供银子可得了没有?”智能儿摇头儿说:“我不知道。”【妙!年轻未任事也。一应骗布施、哄斋供诸恶,皆是老秃贼设局。写一种人,一种人活像。】惜春听了便问周瑞家的:“如今各庙月例银子是谁管着?”周瑞家的道:“是余[蔡]信【甲侧:明点“愚性”二字。蒙侧:写家奴每相妒毒,人前有意倾陷。】管着。”惜春听了笑道:“这就是了。她师傅一来了,余信家的就赶上来,和她师傅咕唧了半日,[要回扣呢。]想是就为这事了。”【甲夹:一人不落,一(事.戚)不忽,伏下多少后文,岂真为送花哉!】
那周瑞家的又和智能儿劳[唠.戚]叨了一回,便往凤姐处来。穿夹道从李纨后窗下过,【细极!李纨虽无花,岂可失而不写者?故用此顺笔便墨间三带四,使观者不忽。隔着玻璃窗户,见李纨在炕上歪着睡觉呢。遂)越西花墙出西角门进入凤姐院中。走至堂屋,只见小丫头丰儿坐在凤姐房门槛上,见周瑞家的来了,连忙【甲侧:二字着紧。】摆手儿叫她往东屋里去。周瑞家的会意,慌的蹑手蹑脚的往东边房里来,只见正拍着大姐儿睡觉呢。【总不重犯,写一次有一次的新样文法。】周瑞家的悄问道:“奶奶[姐儿]睡中觉呢?也该请醒了。”摇头儿。【有神理。】正问着,只听那边一阵笑声,却有贾琏的声音;接着房门响处,平儿拿着大铜盆出来,叫:“丰儿,舀水进去。”[可知刚才平儿竟也在西屋里。阅者试掩卷思之。甲夹:妙文奇想!阿凤之为人,岂有不着意于“风月”二字之理哉?若直以明笔写之,不但唐突阿凤身价,亦且无妙文可赏。若不写之,又万万不可,故只用“柳藏鹦鹉语方知”之法,[《金瓶梅.第二十五回》:“雪隐鹭莺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略一皴染,不独文字有隐微,亦且不至污渎阿凤之英风俊骨。所谓此书无一不妙。甲眉:余素所藏仇十洲《幽窗听莺暗春图》,[明代画家,工于仕女。脂砚有“素所藏”此种名人字画,其生活状况应不在小康上下。]其心思笔墨已是无双,今见此阿凤一传,则觉画工太板。】平儿便进这边来,一见了周瑞家的,便问:“你老人家又跑了来作什么?”周瑞家的忙起身拿匣子与她说送花儿一事。平儿听了,便打开匣子拿出四支,转身去了。半刻工夫手里又拿出两支来,【攒花簇锦之文,故使人耳目眩乱。】先叫:“彩明他[”吩咐道]:“送到那边府里,给小蓉大奶奶戴去。”【忙中更忙,又曰“密处不容针”,此等处是也。】次后,方命周瑞家的回去道谢。
周瑞家的这才往贾母这边来。穿过了穿堂,顶头忽见她女儿打扮着才从她婆家来。周瑞家的忙问:“你这会子跑来作什么?”她女儿笑道:“妈一向身上好?我在家里等了这半日,妈竟不出去,什么事情这样忙的不回家?我等烦了,自己先到了老太太跟前请了安了,这会子请太太安去。妈还有什么不了的差事,手里是什么东西?”周瑞家的笑道:“嗳!今儿偏偏的来了个刘姥姥,我自己多事,为她跑了半日;这会子又被姨太太看见了,送这几支花儿与姑娘奶奶们,这会子还没送清白[楚]呢。你这会子跑(了.庚)来,一定有什么事情的?”她女儿笑道:“你老人家到会猜。实对你老人家说,你女婿前儿因多吃了两杯酒,和人分争起来,不知怎的被人放了一把邪火,说他来历不明,告到衙门里要递解还乡。[竟有这种事?可见孙志刚的案子竟有历史根源。]所以我来和你老人家商议商议,这个情分求哪一个可了事(呢)?”周瑞家的听了道:“我就知道的,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且家去等我,我送林姑娘的花儿,去了就回来家。此时太太、二奶奶都不得闲儿,你回去等我。这没有什么忙的。”她女儿听如此说,便回去了,还说:“妈,你好歹快来。”周瑞家的道:“是了,小人家没经过什么事情,就急的[得]你这样子。”说着便到黛玉房中去了。[为什么花送到黛玉处时出此一“分争”?只因黛玉在后回也有被威逼“递解还乡”的事?这宫花送给谁谁倒霉,宝钗自己不要,所以免了宫花之厄?真是扑朔迷离。甲夹:又生出一小段来,是荣、宁中常事,亦是阿凤正文,若不如此穿插,直用一送花到底,亦太死板,不是《石头记》笔墨矣。】
谁知此时黛玉不在自己房中,却在宝玉房中大家解九连环作戏。[注意,是接着伏笔,那时候亦是连环牵连难解。甲侧:妙极,又一花样。此时二玉已隔房矣。】周瑞家的进来笑道:“林姑娘,姨太太着我送花来与姑娘戴。”宝玉听说,先便说:“什么花?拿来给我。”一面早伸手接过来了。【瞧他夹写宝玉。就他关心这种花儿粉儿的事,好象他需要似的,何不戴到头上,再照照镜子?此处作者布下迷阵,似乎“惜花人”是宝玉。]开匣看时,原来是两支宫制堆纱新巧的假花。【此处方一细写花形。】黛玉只就宝玉手中看了一看,[着眼处,需要的人偏都不稀罕。妙,看他写黛玉。】便问道:“还是单送我一个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甲夹:在黛玉心中不知有何丘壑?】周瑞家的道:“各位都有了,这两支是姑娘的了。”黛玉再看了一看,令[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替我道谢罢。”【甲侧:吾实不知黛卿胸中有何丘壑?在“看一看”上仿神。甲眉:余阅送花一回,薛姨妈云“宝丫头不喜这些花儿粉儿的”,则谓是宝钗正传。又主[至]阿凤、惜春一段,则又知是阿凤正传。今又到颦儿一段,却又将阿颦之天性从骨中一写,方知亦系颦儿正传。小说中一笔作两三笔者有之,一事启两事者有之,未有如此恒河沙数之笔也。】周瑞家的听了一声儿不言语。[黛玉尖酸小性儿属天性,周瑞家的受了委曲不计较,脂砚也不必大惊小怪。]宝玉便问道:“周姐姐,你作什么到那边去了?”周瑞家的因说:“太太在那里,因回话去了,姨太太就顺便叫我带来了。”宝玉道:“宝姐姐在家作什么呢?怎么这几日也不过来?”周瑞家的道:“身上不大好呢。”宝玉听了,便和丫头们说:“谁去瞧瞧?只说我和林姑娘【“和林姑娘”四字着眼。】打发(了.庚)来问姨娘、姐姐安,问姐姐是什么病,(现)吃什么药?论理我该亲自来的,就说才从学里来的,[“就说”二字趣极,是教丫头就怎么说谎呢。]也着了些凉,[连着两个谎话,连生病也要跟着姐姐沾光?]异日再亲(自)来(看罢)。”[宝玉真真关心女儿事如“好雨知时节”矣。但是若如此关心天下事,只怕天下大乱。所以他不是无才补天,而是不能补天。甲眉:余观“才从学里来”几句,忽追思昔日形景,可叹!想纨裤小儿自开口云“学里”,亦如市俗人开口便云“有些小事”,然何尝真有事哉?此掩饰推托之词耳。宝玉若不云“从学房里来”、“凉着”,然则便云“因憨顽时凉着”者哉?写来一笑,继之一叹。】说着,茜雪便答应去了。[欠学也,所以她到了那边也不会把谎说圆满了。比如宝钗会问:“是什么时候着了凉了,现在干什么呢?”茜雪准答:“现在玩呢,和林姑娘玩了一天了,说话才着的凉。”]周瑞家的自去无话。

原来这周瑞的女婿便是雨村的好友冷子兴,【甲侧:着眼。】近因卖古董和人打官司,故遣女人来讨情分。周瑞家的仗着主子的势利,把这些事也不放在心上,晚间只求求凤姐儿便完了。
至掌灯时分,凤姐已卸了粧,来见王夫人回话:“今儿甄家【又提甄家。】送了来的东西,我已收了。【不必细说方妙。】咱们送他的,趁着他家有年下进鲜的船去,一并都交给他们带去了。”王夫人点头。凤姐又道:“临安伯老太太千秋的礼已经打点了,太太派谁送去?”【阿凤一生尖处。】王夫人道:“你瞧谁闲着,不管打发两个女人就去就完了,又来当什么正经事问我。”【甲夹:虚描二事,真真千头万绪,纸上虽一回两回中或有不能写到阿凤之事,然亦有阿凤在彼处手忙心忙矣,观此回可知。蒙侧:各有各自心计,在问答之间渺茫欲露。】凤姐又笑道:“今儿珍大嫂子来请我明儿过去逛逛,明儿到没有什么事。”王夫人道:“有事没事都害不着什么。每常她来请,有我们你自然不便意;她既不请我们单请你,可知是她诚心叫你散淡散淡,别辜负了她的心,便是有事也该过去才是。”【蒙侧:用人力者,当有此段心想。】凤姐答应了。当下李纨、迎春等姊妹们亦曾定省毕,各自归房无话。
次日,凤姐儿梳洗了先回王夫人毕,方来辞贾母。宝玉听了也要(跟了)逛去。凤姐只得答应着。立等换了衣服,姐儿两个坐了车,一时进入宁府。早有贾珍之妻尤氏与贾蓉之妻秦氏,婆媳两个引了多少姬妾、丫環、媳妇等接出仪门。那尤氏一见了凤姐必先笑嘲一阵,一手携了宝玉,(同)入上房来归坐。秦氏献茶毕,凤姐因说:“你们请我来作什么?有什么东西来孝敬就献上来,我还有事呢。”尤氏、秦氏未及答话,地下几个姬妾先就笑说:“二奶奶今儿不来就罢,既来了就依不得二奶奶了。”【非把世态熟于胸中者,不能有如此妙文。】正说着,只见贾蓉进来请安。宝玉因问:“大哥哥今日不在家?”尤氏道:“出城请老爷安去了。”又道:“可是你怪闷的,也坐在这里作什么?何不(也.庚)去逛逛?”
秦氏笑道:“今日巧,上回宝叔立刻要见见我兄弟,他今儿也在这里,[宁府今天另有要紧的客人来过。昨天已经借了凤姐的玻璃炕屏准备着,现在贾珍去请示贾敬,秦可卿的弟弟又来了,都是为迎接这个客人的准备。“玻璃炕屏”说明,这个客人是要进内室见秦可卿的。甲眉:欲出鲸卿,却先小妯娌闲闲一聚,随笔**,不见一丝作造。】想在书房里,宝叔何不去瞧一瞧?”宝玉听了,即便下炕要走。尤氏、凤姐都忙说:“好生着,忙什么?”一面便吩咐:“人,好生小心跟着,别委屈着他。到比不得跟了老太太,(过)来就罢了。”【甲夹:“委屈”二字极不通,都[却.戚]是至情,写愚妇至矣!】凤姐说道:“既这么着,何不请进这秦小爷来我也瞧瞧?难道我就见不得他不成?”尤氏笑道:“罢,罢!可以不必见,他比不得咱们家的孩子们,胡打海摔的惯了。【卿家“胡打海摔”,不知谁家方珍怜珠惜?此极相矛盾却极入情,盖大家妇人口吻如此。甲靖眉:欲出鲸卿,却先小妯娌闲闲一聚,随笔**,不见一丝作造。蒙侧:偏会反衬,方显尊重。不只口吻如此。自家平日只感觉是“胡打海摔”,忘了是如何“珍怜珠惜”罢了,是不自明。]人家的孩子都是斯斯惯了的,乍见了你这破落户,还被人笑话死了呢。”凤姐笑道:“普天下的人我不笑话就罢(了),[霸王见识,英雄气概。]竟叫这小孩子笑话我不成?”【甲侧:自负得起。】贾蓉笑道:“不是这话。他生的腼腆,没见过大阵仗儿,婶子见了没的生气。”凤姐啐道:“他是哪吒[凭他是什么样儿的],我也要见一见!别放你娘的屁了,再不带去,看给你一顿好嘴巴子!”贾蓉笑嘻嘻的说:“我不敢强[扭着],就带他来。”【甲眉:此等处写阿凤之放纵,是为后回伏线。】
说着,果然出去带进一个小后生来,较宝玉略瘦巧些,清眉秀目,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似在宝玉之上;只是羞羞怯怯有女儿之态,【甲侧:伏笔也,不可不知。】腼腆含糊的向凤姐作揖问好。凤姐喜的先推宝玉,笑道:“比下去了!”【不知从何处想来。】便探身一把携了这孩子的手,就命他身傍坐下,慢慢问他年纪读书等事,【分明写宝玉,却先偏写阿凤。】方知他学名唤秦钟。【甲夹:设云“情钟”。古诗云:“未嫁先名玉,来时本姓秦。”[《玉台新咏.刘缓敬.酬刘长史咏名士悦倾城》:“不信巫山女,不信洛川神。何关别有物,还是倾城人。经共陈王戏,曾与宋家邻。未嫁先名玉,来时本姓秦。”]二语便是此书大纲目、大比托、大讽刺处。“二语”批是对前“设云”批的批上加批。何解?前批乃作者所写。历代文人有一共识,用“本姓秦”来暗示天上避祸人。]早有凤姐的丫環媳妇们见凤姐初会秦钟,并未备得表礼来,遂忙过那边去告诉平儿。平儿素知凤姐与秦氏厚密,虽是小后生家亦不可太俭,遂自作了主意,拿了一匹尺头,两个“状元及第”的小金锞子交付与来人送过去。凤姐犹笑说“太简薄”等语,秦氏等谢毕。一时吃过饭,尤氏、凤姐、秦氏等抹骨牌,不在话下。【一人不落,又**强将手下无弱兵。】
宝玉、秦钟二人随便起坐说话。【甲侧:淡淡写来。】那宝玉只一见秦钟人品,心中便有所失,痴了半日,自己心中又起了呆意,乃自思道:“天下竟有这等人物!如今看来我竟成了泥猪癞狗了。可恨我为什么生在这候[侯]门公府之家?若也生在寒儒薄宦[莒]之家,[莒,芋头;又是周代小诸侯国名。此处暗示秦氏是地下诸侯。]早得与他交结,也不枉生了一世。我虽如此比他尊贵,【甲夹:这一句不是宝玉本意中语,却是古今历来膏粱纨裤之意。】可知锦绣纱罗,也不过裹了我这根死木(头);美酒羊羔,也只不过填了我这粪窟泥沟。‘富贵’二字不料遭我塗毒了!”【一段痴情,翻“贤贤易色”一句筋斗,[《西厢记》:“我却待贤贤易色将心戒,怎禁他兜的上心来。”]使此后朋友中无复再敢假谈道义,虚论情常。蒙侧:此是作者一大发泄处。】秦钟自见了宝玉形容出众,举止不浮[凡],【“不浮”二字妙,秦卿目中所取正在此。】更兼金[冠刂换寸冠]绣服,[此处用此“[冠刂换寸]”字于宝玉,与用于贾雨村意同。即二人后回同有讳“完”之刃。]骄婢侈童,【这二句是贬,不是奖。此八字遮饰过多少魑魅纨绮,秦卿目中所鄙者。】秦钟心中亦自思道:“果然这宝玉怨不得人人溺爱他。可恨我偏生于清寒之家,不能与他耳鬓交结。可知‘贫富[窭]’二字限[陷]人,亦世间之大不快事。”【“贫富”二字中失却多少英雄朋友!甲侧:所谓两情脉脉。蒙侧:总是作者大发泄处,借此以伸多少不乐。】二人一样的胡思乱想。【作者又欲瞒过中[众.戚]人。瞒什么?只作者会作如此想?一笑。]忽又【二字写小儿得神。】有宝玉问他读什么书。【宝玉问读书,亦想不到之大奇事。】秦钟见问便因实而答。【四字普天下朋友来看。】二人你言我语,十来句后越觉亲密起来。
一时摆上茶果吃茶,宝玉便说:“我们两个又不吃酒,把果子摆在里间小炕上,我们那里坐去,省得闹你们。”【眼见得二人一身一体矣。】于是二人进里间来吃茶。秦氏一面张罗与凤姐摆酒果,一面忙进来嘱宝玉道:“宝叔,你姪儿年小,倘或言语不防头,你千万看着我不要理他。他虽腼腆,却性子左强,不大随和些是有的。”【甲侧:实写秦钟,双映宝玉。】宝玉笑道:“你去罢,我知道了。”秦氏又嘱了她兄弟一回,方去陪凤姐。
一时凤姐、尤氏又打发人来问宝玉:“要吃什么外面有,只管要去。”宝玉只答应着,也无心在饮食,只问秦钟近日家务等事。【甲夹:宝玉问读书已奇,今又问家务,岂不更奇?是做出个姐姐样给女儿样的好弟弟看。]秦钟因说:“业师于去岁病故,家父又年纪老迈,贱[残]疾在身,公务繁冗,因此尚未议及再延师一事,目下不过在家温习旧课而已。再读书一事也必须有一二知己为伴,【甲侧:眼。蒙侧:伏线。】时常大家讨论才能进益。”宝玉不待说完便答道:“正是呢,我们家却有个家塾,合族中有不能延师的便可入塾读书,子弟们中亦有亲戚在内可以附读。我因上年业师回家去了,也现荒废着。家父之意亦欲暂送我去,且温习着旧书,待明年业师上来再各自在家亦可。[业师,应是家教,教宝玉和姊妹们。为什么回家去了?宝玉气走的。由此,可知往下“入塾”故事未过明年。]家祖母因说:一则家学里子弟太多,生恐大家淘气,反不好;二则也因我病了几天,[又是谎话。]遂暂且擔[担]搁着。如此说来,尊翁如今也为此事悬心,今日回去何不禀明,就在我们这敝塾中来,我亦相伴,彼此有益,岂不是好事?”秦钟笑道:【甲眉:真是可儿之弟。】“家父前日在家提起延师一事,也曾提起这里的义学到好,原要来和这里的亲翁商议引荐,因这里(又)事忙,不便为这点小事来聒絮的。宝叔果然度小姪或可磨墨涤砚,何不速速作成,【真是可卿之弟。】又彼此不致荒废,又可以常相谈聚,又可以慰父母之心,又可以得朋友之乐,岂不是美事!”【蒙侧:痛快淋漓。以至于此。】宝玉笑道:“放心,放心。咱们回来先告诉你姐夫、姐姐和琏二嫂子,你今日回家就禀明令尊,我回去再回明家祖母,再无不速成之理的。”二人计议一定。那天气已是掌灯时候,出来又看她们顽了一回牌。算账时,却又是秦氏、尤氏二人输了戏酒的东道,【甲侧:自然是二人输。】言定后日吃这东道,一面又说了回话。
晚饭毕,因天黑了,尤氏因说:“先派两个小子送了这秦相公(家妇们传出去半日,秦钟告辞起身。尤氏问:“派了谁送去?”媳妇们回说:“外头派了焦大。[交代。过去,现在,以至将来之事,在现在说个明白。]谁知焦大醉了,又骂呢。”【甲夹:可见骂非一次矣。蒙侧:恶恶而不能去,善善而不能用,所以流毒无穷。可胜叹哉。】尤氏、秦氏都道:“偏又派他作什么!放着这些小子们哪一个派不得?偏要惹他去。”【甲侧:便奇。】凤姐道:“我成日家说你太软弱了,纵的家里人这样,还了得呢。”尤氏叹道:“你难道不知这焦大的?连太[老]爷都不理他的,你珍(大)哥哥也不理他。只因他从小儿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得了命;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来给主子吃;两日没得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吃,他自己喝马溺。不过仗着这些功劳情分,有祖宗时都另眼相待,如今谁肯难为他去。他自己又老了,又不顾体面,一味的噇[床换童]酒,一吃醉了无人不骂。我常说给管事的,不要派他事,全当一个死的就完了,今儿又派了他。”【蒙侧:有此功劳,实不可轻易推[摧]折,亦当处之(以)道,厚其赡仰[养],尊其等次。送人回家,原作[非]酬功之事。所谓“叹[汉]之功臣不得保其首领”者,我知之矣。是赖二故意派的。后有证据,赖家是北京人,焦大是南京来的。]凤姐道:“我何曾不知这焦大。到是你们没主意,有这样(的),何不打发他远远的庄子上去就完了。”【甲眉:这是为后协理宁国伏线。】说着,因问:“我们的车可齐备了?”地下众人都应:“伺候齐了。”
凤姐亦起身告辞,和宝玉携手同行。尤氏等送至大厅,只见灯烛辉煌,众小厮都在丹墀侍立。那焦大又恃贾珍不在家,[贾珍出门了一天,快要回来了,那个紧要客人定是和他一起来?凤姐、宝玉两人在此一天没见动静,暗示这人将在夜晚悄悄来临,可见关系重大隐秘。]即在家亦不好怎样,更可以恣意的洒落洒落。因趁着酒兴,先骂大总管赖二,【甲侧:来了。甲夹:记清,荣府中则是赖大,又故意综错的妙。】说他“不公道,欺软怕硬,有了好差事就派别人,像这样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我。没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爷跷起一支[只.戚]脚,比你的头还高呢!二十年头里的焦大太爷眼里有谁?别说你们这把子的杂种忘八羔子们!”
正骂的兴头上,贾蓉送凤姐的车出去,众人喝他不听,贾蓉忍不得便骂了他两句,使人“捆起来,等明日醒了酒,问他还寻死不寻死了!”【蒙侧:可怜,天下每每如此。】那焦大哪里把贾蓉放在眼里,反大叫起来,赶着贾蓉叫:“蓉哥儿,【来了。】你别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儿。别说你这样儿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呢!不是焦大一个人,你们作官儿享荣华受富贵?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个家业,到如今不报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了。【忽接此焦大一段,真可惊心骇目,一字化一泪,一泪化一血珠。靖眉:焦大之醉伏可卿死。作者秉刀斧之笔,一字一泪,一泪化一血珠,惟批书者知之。立业者焦大,败事者贾珍,所以其言惊心骇目,令脂砚血泪。此时1730年,五十年前的1680年有三藩之乱,曹寅、曹宣兄弟俩正当十七八岁,因而作为“太爷们”参与了此战?与“出过三四回兵”之说相符。说“二十年头里的焦大太爷眼里有谁”,其时1710年,曹寅尚在,但离他的死期的1712年不远矣,故焦大此说亦有据。如此说来,焦大此时至少近七十岁了。]不和我说别的还可,若再说别的,咱们白[红]刀子进去,红[白]刀子出来!”【甲夹:是醉人口中文法。一段借醉奴口角闲闲补出宁荣往事近故,特为天下世家一笑。《己》、《庚》两本保持了原样。《甲戌》将“红”“白”二字改回常理,却由其后面的脂批知改的错了。作者之意是,红脸的祖宗怎么生出些白脸的奸儿来?这才真是要命的事。亦如前回送宫花时,周瑞家的先见李纨还睡着,还偏问,“姐儿也该请醒了”,如何该醒的偏睡,该睡的偏醒?是作者暗示周瑞家的后回胡涂,该醒的大事偏睡,该睡的偏醒。都是荒唐中之大妙。]凤姐在车上说与贾蓉(道:庚)“以后还不早打发了这没王法的东西!留在这里岂不是祸害?倘或亲友知道了,岂不笑话咱们这样的人家连个王法规矩都没有?”贾蓉答应“是。”[若依凤姐的主意打发焦大,则皇上亦有同样主意打发曹家一族矣。所以曹家被抄没,亦属“王法规矩”。]
众小厮见他太撒野不堪了,只得上来几个揪翻捆倒,拖往马圈里去。焦大越发连贾珍都说出来,【甲侧:来了。甲眉:“不如意事常,可与人言无二三”,以二句批是假聊慰石兄。所以是言自家故事,多有隐情。]乱嚷乱叫:“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哪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来了。甲眉:一部《红楼》淫邪之处,哈[恰]在焦大口中揭明。蒙侧;放笔痛骂一回,富贵之家,每掠[罹]此祸。】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众小厮听他说出这些没天日的话来,唬的魂飞魄丧,也不僱[顾]别的了,便把他捆起来,用土和马粪满满的填了他一嘴。[从上到下没有比焦大明白的了!真是醉里真言,可惜没人明白,反用土和马粪满满的填了他一嘴。不知和他当初喝的马尿是否一个滋味?]
凤姐和贾蓉等也遥遥的闻得,便都粧[装.其]作听不见。【是极。】宝玉在车上,见这般醉闹倒也有趣,因问凤姐儿道:“姐姐你听,他(说)‘爬灰的爬灰’,什么是‘爬灰’?”【问得妙。[如何不问养小叔子?那才问着了呢。]蒙侧:暗伏起[后]来史湘云之问。】凤姐听了,连忙立眉嗔目断喝道:“少胡说!那是醉汉嘴里混唚。【答得妙。】你是什么样的人,不说不听见,还倒细问!等我回去回了太太,仔细搥你不搥你!”唬的宝玉忙央告:“好姐姐,我再不敢说这话了。”凤姐亦忙回色哄道:“好兄弟,这才是呢。等回去咱们回了老太太,打发人往家学里说明白了,请了秦钟家学里念书去要紧。”【哄得妙。蒙侧:凤姐能事。】说着自回荣府而来。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正是:
不因俊俏难为友,正为风流始读书。【原来不读书即蠢物矣。这蠢物不读书,却写书,亦属怪事。]
【总评:
焦大之醉,伏可卿之病至死。周妇之谈,势利之害真凶。作者具菩提心,于世人说法。戚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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