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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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此一回紧接贾敬灵柩进城,原当铺叙宁府丧仪之盛但上回秦氏病故,熙凤理丧,已描写殆尽,若仍极力写去,不过加倍热闹而已。故书中于迎灵送殡极忙乱处,却只闲闲数笔带过。忽挥[插.列]入钗、玉评诗,琏、尤赠佩一段闲雅文字来,正所谓“急脉缓受”也。戚蒙列】
[此回《己卯》有补抄,《庚辰》缺。故本校次序是《戚》、《蒙》、《列》、《梦》、《己卯补抄》。]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卷之.己补)
第六十四回
幽淑女悲题五美吟浪荡子情遗九龙佩[珮]
(题曰:深闺有奇女,绝世空珠翠。
            情痴苦泪多,未惜颜憔悴。
            哀哉千秋魂,薄命无二致。
            嗟彼桑间人,好丑非其类。列“桑间”又作“桑间濮上”,濮水,在春秋时卫国。《汉书.地理志》:“卫地有桑间濮上之阻,男女亦亟聚会,声色生焉。故俗称郑、卫之音。”此诗认为宝黛之爱与“桑间人”不是一类。这和上回脂砚回末总评,将宝玉、贾蓉比为“其滥一也”相反。是曹雪芹与脂砚观点不同,或是脂砚故意假装正统?]
话说贾蓉见家中诸事已妥,连忙赶至寺中回明贾珍。于是连夜分派各项执事人役,并预备一切应用旛扛[杆.列]等物。择于初四日卯时请灵柩进城,一面使人知会诸位亲友。是日,其丧仪炫耀,宾客如云,自铁槛寺至宁府,夹路而观者何啻万数。也有嗟叹的,也有羡慕的,又有一等半瓶醋的读书人,说是丧礼与其奢易,莫若俭戚的,一路纷纷议论不一。至未申时方到,[下午三点。此次从早晨六点到下午三点,比上次送可卿灵柩如何?那次是早晨吉时出发,约午时到达,所以客人才能至未末时散尽。这次用时多,应与绕远有关,是从南郊由城外绕到“北下之门进都”。死人本已送在铁槛寺,为了承受皇恩又拉回来。皇上为什么要开恩此种事?此种繁礼多仪,乃袁绍必败之象。]将灵柩停放在正堂之内。供奠举哀已毕,亲友渐次散回,只剩族中人分理迎宾应[送.列]客等事。近亲只有邢大舅等相伴未去。贾珍、贾蓉此时为理[礼.列]法所拘,不免在灵旁藉草枕苫[块.己补],恨苦居丧。人散后仍乘空寻他小姨厮混。宝玉亦每日在宁府穿孝,至晚[外.列]人散方回。内里凤姐身体未愈,虽不能时常在此,或遇开坛诵经、亲友行[大.列、打.梦、上.己补]祭之日,亦扎挣过来相帮尤氏料理料理。
一日供毕早饭,因(此时)天气尚长,贾珍等连日劳倦,不免在灵旁假寐。宝玉见无客到,遂欲回家看视黛玉,因先回至怡红院中。进入门来,只见院中寂静,悄无人声,有几个老婆子与小丫头们在回廊下取便乘凉,也有睡觉的,也有坐着打盹的。宝玉也不去惊动。只有四儿看见,连忙上前打帘子。将掀起时,只见芳官自内带笑跑出,几乎与宝玉撞个满怀。一见宝玉,方含着笑站着[住.列]说道:“你怎么来了?你快与我拦住晴雯,她要打我呢。”一语未了,只听得屋内“咭溜咕噜”的乱响,不知是何物撒了一地。随后晴雯赶来骂道:“我看你这小蹄子往哪里去,输了不叫打?宝玉不在家,我看着谁来救你。”宝玉连忙带笑拦住,说道:“你妹子小,不知怎么得罪了你,看我的分上饶了她罢。”晴雯也不想宝玉此时回来,乍一见不觉好笑,遂笑说道:“芳官竟是个狐狸精变的,就是会勾[抅、拘]神遣将的符咒也没有这样快。”又笑道:“就是你(真.列)请了神来我也不怕。”遂夺手仍要捉拿芳官,芳官早已藏在宝玉身后。宝玉遂一手拖[拉.己补]了晴雯,一手携了芳官进入屋内。看时,只见两[西.列]边床上麝月、秋纹、碧痕、紫绡[鹃.列、绢.梦、春燕.己补]等正在那里抓子儿嬴瓜子呢。却是芳官输与晴雯,芳官不肯叫打跑了出去。晴雯因赶芳官,将怀内的子儿撒了一地。宝玉欢喜道:“如此长天,我不在家,正恐你们寂寞,吃了睡觉睡出病来,大家寻一件事顽笑消遣甚好。”因不见袭人,又问道:“你袭人姐姐呢?”晴雯道:“她么,越发道学了,独自个在屋里面壁呢。这好一会我们没进去,不知她作什么呢,一些声气也听不见。你快瞧瞧去罢,或者此时参悮[悟.列]了也未可定。”
宝玉听说,一面笑一面走至里间。只见袭人坐在近窗床上,手中拿着一根灰色绦子,正在那里打结子呢。见宝玉进来连忙站起,笑道:“晴雯这东西编派我什么呢?我因要赶着打完这结子,没工夫和她们瞎闹,因说[哄她.列]道‘你们顽去罢,趁着二爷不在家,我要在这里静坐一坐,养(一.列)养神。’她就编派了我这些混话,什么面壁了,参禅了的,等一会我不撕她那嘴。”宝玉笑着挨近袭人坐下,瞧她所打的结子,问道:“这么长天你也该歇息(歇息.列),或和她们顽笑,要不瞧瞧林妹妹去也好。怪热的,打这个哪里使?”袭人道:“我见你带的扇套,还是那年东府里蓉大事情上做的。因那个青东西除族中或亲友家夏月有丧事方带的着,一年遇着带一两遭,平常又不犯作。如今那府里有事,这是要过去天天带的,所以我赶着另作了一个。等打完了结子,(给)你换下那旧的来。虽然你不讲究这个,若叫老太太回来看见,又该说我们躲懒,连你的穿带之物都不经心了。”宝玉笑道:“这真难为你想的到,只是也不可过于赶,热着了倒是大事。”说着芳官早托了一杯凉水内新湃的茶来。因宝玉素昔秉赋柔脆,虽暑月不敢用冰,只以新汲井水将茶连壶浸在盆内,不时更换,取其凉意而已。宝玉就芳官手内吃了半盏,[接手了大丫头的活,且和宝玉默契。]遂向袭人道:“我来时已吩咐了焙茗[茗烟],若珍大哥那边有要紧人客来时,令彼即来通禀;若无甚要事我就不过去了。”说毕遂出了房门,又回头向碧痕等道:“如有事往林姑娘处来找我。”于是一迳往潇湘馆来看黛玉。
将过了沁芳桥,只见雪雁领着两个老婆子,手中都拿着菱藕瓜果之类。宝玉忙问雪雁道:“你们姑娘从不大吃这些凉东西的,拿这些瓜果何用?莫非要请那位姑娘、奶奶么?”雪雁笑道:“我告诉你,可不许你对姑娘说去。”宝玉点头应允。雪雁便命那两个婆子“先将瓜果送去交与紫鹃姐姐。她要问我,你就说我作什么呢,就来。”那婆子答应着去了。雪雁方说道:“我们姑娘这两日方觉身上好些了。今日饭后,三姑娘会着要瞧二奶奶去,姑娘也没去。又不知想起了什么来,自己伤感了一回,提笔写了好些不知是诗阿词阿。叫我传瓜果时,又听得叫紫鹃,将屋内摆着的小琴桌上的陈设搬了下来,将桌子挪在外间当地,又叫将那龙文鼒【戚蒙夹:子之切,小鼎也。】放在桌上,等瓜果来时听用。若说是请人呢,不犯先忙着把个炉摆出来;若说是点香呢,我们姑娘素日屋内除摆新鲜花果木瓜[花儿木瓜佛手.列]之类,又不大喜熏衣服;就是点香,亦当点在常坐卧之处。难道是老婆子们把屋子熏臭了,要拿香熏熏不成?究竟连我也不知何故。”说毕便连忙的去了。
宝玉这里不由的低头细想,心内道:“据雪雁说来必有原故。若是同哪一位姊妹们闲坐,亦不必如此先设馔具。或者是姑娘妈[是姑妈、是姑爹姑妈.梦]的忌日?但我记得每年到此日期,老太太都吩咐另外整理肴馔,送去林妹妹私祭,此时已过。大约必是七月,因为瓜果之节,家家都上秋季的坟,林妹妹有感于心,所以在私室自己奠祭,取《礼记》的)‘春秋荐其时食’[《礼记.中庸》:“春秋修其祖庙,陈其宗器,设其裳衣,荐其时食,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也。”]之意也未可定。但我此刻走去,见林妹妹伤感,必极力劝解,又怕她烦恼郁结于心;若竟不去,又恐她过于伤感,无人劝止。两件皆可[足]致疾。莫若先到凤姐姐处一看,在彼稍坐即回。如若见林妹妹伤感,再设法开解,既不至使其过悲,而哀痛稍伸,亦不至抑郁致病。”【靖:玉兄此想周到,的是在女儿身上工夫,此时左右其难,亦无先证,况后恼夫?故不可于嗔处其以
想毕遂出了园门,一迳[直]到凤姐处来。正有许多执事婆娘们回事毕纷纷散出。凤姐儿正倚着门和平儿说话呢。一见了宝玉,笑道:“你回来了么?我才吩咐了林之孝家的,使人告诉跟你的小厮,若没甚事,趁便请你回来歇息歇息。再者彼处人多,你那里禁得住那些气味。不想恰好你回[倒.列]来了。”宝玉笑道:“多谢姐姐记挂。我也因今日没事,又见姐姐这两日没往那府里去,不知身上可大愈否?所以回来看视看视。”凤姐道:“左右也不过是这样,三日好两日不好的。老太太、太太不在家,这些大娘们,嗳,哪一个是安分的?每日不是打架就拌嘴,连赌博偷盗之事已出来了两三件了。虽有三姑娘相帮办理,她又是个没出阁的姑娘。也有好叫她知道(得.己补)的,也有对她说不得的事,也只好强扎挣着罢了。总不得心静一会。别说想病好,求其不添也罢了。”宝玉道:“虽如此说,姐姐还要保重身体,少操些心才是。”说毕又说了些闲话,别过凤姐,一直往园中来。
走进了潇湘馆门看时,只见炉袅残烟,奠余玉醴。紫鹃正看着人往里收桌子,搬陈设呢。宝玉便知已经祭(奠.梦)完了。走入屋内,只见黛玉面向里歪着,病体恹恹,大有不胜之态。紫鹃忙说道:“宝二爷来了。”黛玉方慢慢的起来,含笑让坐。宝玉道:“妹妹这两日可大好些了?气色到觉比先静些,只是为何又伤心了?”黛玉道:“可是你没的说了,好好的我多早晚又伤心了?”宝玉(笑)道:“妹妹脸上现有哭泣之状,如何还哄我呢?只是我想妹妹素日本来多病,凡事当各自宽解,不可过作无益之悲。若作践坏了身子,将来使我……”说到这里,觉得以下(的.梦)话有些难说,连忙掩[嚥、咽]住。只因他虽说与黛玉一处长大,情投意和,愿同生死,却只是心中领会,从来未曾当面说出。[三十二回说“你放心”,接着让黛玉听了“轰雷掣电”的一番话,让袭人听了“魄消魂散”的一番话又是什么?]况兼黛玉心重,每每说话间造次得罪了黛玉,致彼哭泣。今日原为的是来劝解黛玉,不想把话又说造次了,接不下去,心中一急,又怕黛玉恼他;又想一想自己的心实在的是为好,因而转念为悲,早已滚下泪来。黛玉起先原恼宝玉说话不论重轻,如今见此光景,心有所感,本来素习爱哭,此时亦不免无言对泣。[此一段显将宝黛之情退到第三十二回以后,有人怀疑此回不是曹雪芹手笔,有理,至少此段不像。]
却说紫鹃端了茶来,打谅他二人不知又为何事角口,因说道:“姑娘才身上好些,宝二爷又来怄来[气.梦]了,到底是怎么样?”宝玉一面拭泪,笑道:“谁敢怄妹妹了。”一面搭讪着起来闲步。只见砚台底下微露一纸角,不禁伸手拿起。黛玉忙要起身来夺,已被宝玉揣在怀内,笑说[央.列]道:“好妹妹,赏我看看罢。”黛玉道:“不管什么,来了就混翻。”一语未了,只见宝钗走来笑道:“宝兄弟要看什么?”宝玉因未见上面是何言词,又未知黛玉心中如何,未敢造次回答,却望着黛玉笑。黛玉一面让宝钗坐,一面笑说道:“我曾见古史中有才色的女子,终身遭际,令人可欣、可羡、可悲、可叹者甚多。今日饭后无事,因欲择出数人,胡乱凑几首诗以寄感慨。可巧探丫头来会我瞧凤姐姐去,我也身上懒懒的没同她去;适才将作了五六首,一时困倦起来撂在那里,不想二爷来了就瞧见了,其实给他看也到没有什么,但只我嫌他是不是的写给人看去。”[果然惹下大祸。]宝玉笑[忙]道:“我多早晚给人看了呢?昨日那把扇子,原是我爱那几首白海棠诗,所以我自己用小楷写了,不过为的是拿在手中看着便宜[易]。我岂不知闺阁中诗词字跡,是轻易往外传诵不得的?自从你说了,我总没拿出园子去。”宝钗道:“林妹妹这虑的也是。(你.列)既写在扇子上,偶然忘记了,拿在书房里去被相公们看见了,岂有不问是谁作的呢?倘或传扬开去反为不美。自古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总以贞静为主,女工次之。其余诗词之类,不过闺阁中逰戏,原可以会,可以不会。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倒不要这些才华的名誉。”因又笑向黛玉道:“拿出来给我看看无妨,只不叫宝兄弟拿去就是了。”黛玉笑道:“既如此说,连他[你]也可以不必看了。”又指宝玉笑道:“他早已抢了去了。”宝玉听了,方自怀内取出,凑至宝钗身旁一同细看。只见写道是:
一代倾城逐浪花,吴宫空自忆儿家。[苏轼《和子由中秋见月》:“何人舣舟临古汴,千灯夜作鱼龙变。曲折无心逐浪花,低昂赴节随歌板。”身陷浪花潮头,非自愿,因思乡。]
效颦莫笑东邻[村.梦]女,头白溪边尚浣纱。西施[不只是感慨他人,遭际和西施实同,后回便知。]
肠断乌骓夜[尚.稿]啸风,虞兮幽恨对重瞳。[惨烈如画。]
黥彭甘受他年醢,饮剑何如楚帐中。虞姬[明志,亦有虞姬、乌骓的忠贞。]
绝艳惊人出汉宫,红颜薄面[命.列、命薄.梦]古今同。[一“出”字,用活了大反差、大比对、大讽刺。“古今同”,预见到自己亦同为薄命。]
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画工?明妃[宋.刘克庄《满江红》:“往日封章,曾耸动君王颜色。今似得三闾公子,四明狂客。古不能箝言者口,天方欲寿中朝脉。算人间,岂有病无医,须针石。”在上失责莫大过选美不美,弃贤就亲,择人不当。]
瓦砾明珠一例抛,何曾石尉重娇娆。[将宝玉比石崇意。石崇用珍珠买绿珠,所以绿珠也只是他一珠罢了。宝玉情不情,泛情无尽,与石崇似同,黛玉能无怨乎?]
都缘顽福前王[生.列]造,更有同归慰寂寥。绿珠[龚自珍《已亥杂诗》:“拟策孤筇避冶游,上方一塔俯清秋。太湖夜照山灵影,顽福甘心让虎丘。”苏轼《南寺》:“东去愁攀石,西来怯渡桥。碧潭如见试,白塔苦相招。野馈惭微薄,村沽慰寂寥。路穷斤斧绝,松桂得干霄。”《蒙》、《戚》作“前王”《列藏》、《梦觉》作“前生”。考石、绿史实,二人今生偶遇,并无“前生”,所以应是“前王”。石崇得前皇关照成为巨富,得了绿珠;到后皇时败,和绿珠同归于尽。暗示黛玉顽福亦是前皇所造,此皇所完。联想脂砚:“知眼泪还债,大都作者一人耳。余亦知此意,但不能说得出”、“恩情山海债,唯有泪堪还”,及湿心考证的黛玉身世之谜;至此,可知这恩怨情仇与“前王”所造顽福有关。]
长揖雄谈态日[自.列]殊,美人巨[具.稿]眼识穷途。[自比红拂,将宝玉比李靖。红拂于穷途识李靖,黛玉于宝玉识穷途,相反相成,同是美人巨眼。]
尸居余气杨公幕,岂得羁縻女丈夫。红拂[又明志,并非要学红拂私奔,而是辅佐宝玉出穷途,齐家,平天下之志。此巾帼英雄志也,且看后回。]
宝玉看了赞不绝口,又说道:“妹妹这诗恰好只做了五首,何不就命名曰《五美吟》?”于是不容分说,便提笔写在后面。【戚蒙梦夹:《五美吟》与后《十独吟》对照。后回作《十独吟》的,应是宝钗等人了。痛苦多出黛玉一倍。]宝钗亦说道:“作诗不论何题,只要善翻古人之意。若要随人脚踪走去,纵使字句精工,已落第二义[艺.梦],究竟算不得好诗。即如前人所咏昭君之诗甚多,有悲挽昭君的,有怨恨延寿的,又有讥汉帝不能使画工图貌贤臣而画美人的,纷纷不一。后来王荆公复有‘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永叔又有‘耳目所见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二诗各能俱出己见,不袭前人。今日林妹妹这五首诗,亦可谓命意新奇,别开生面了。”[如将黛玉的“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画工?”与上面二位意境比较,还是黛玉的重大深刻。是从抽到“莫怨东风当自嗟”后的思考,祭奠和诗,是祭她们,诗自己。]
仍欲往下说时,只见有人回道:“琏二爷回来了。适才外间传说往东府里去了好一会子,想必就回来的。”宝玉听了,连忙起身迎至大门以内等待。恰好贾琏自外下马进来,于是宝玉先迎着贾琏跪下,口中给贾母、王夫人等请了安,又给贾琏请了安,二人携手走了进来。只见李纨、凤姐、宝钗、黛玉、迎、探、惜等早在中堂等候,俱相见已毕。因听贾琏说道:“老太太明日一早到家,一路身体甚好。今日打发我先回家来看视,我赶明日五更仍要出城迎接。”说毕众人又问了些路途的光景。因贾琏远路才归,遂大家别过,让贾琏回房歇息,一宿晚景不必细述。
至次日饭时前后,果见贾母、王夫人等到来。众人接见毕,略坐了一坐,吃了一杯茶,便领了王夫人等人过宁府中来。只听见里面哭声震天,却是贾[王扁赦]、贾珖[政、琏.己补]送贾母到家即过这边来了。当下贾母进入里面,早有贾赦(、贾政[琏.己补率领族中人哭着迎了出来。贾王扁、贾珖[赦、政]一边一个挽了贾母走至灵前,[《己补》此处另作“他父子一边一个挽了贾母走至灵前”。《戚》本现场无贾政,但是贾政应赶回才参加此丧事才是,所以《蒙》本似更切;而且《列藏》和《梦觉》都和《蒙》本同。《己补》不命贾政回,用贾琏替贾珖和贾政,亦有参考价值。]又有贾珍、贾蓉跪着扑入贾母怀中痛哭。贾母暮年之人见此光景,亦搂了珍、蓉等痛哭不已。贾赦合众人苦劝方略略止住。又转至灵右见了尤氏婆媳,不免又相持大痛一场。哭毕,众人方上前一一请安问好。贾珍因贾母才回家来,未得歇息,坐在此间看着未免要伤心,遂再三求贾母回家,王夫人等亦再三相劝,贾母不得已方回来了。果然年迈的人禁不住风霜伤感,至夜间便觉头闷心酸,鼻塞声重。连忙请了医生来胗脉下药,足足的忙乱了半夜(一日)。幸而发散的快,未曾传经,至三更天些须发了点汗,脉静身凉,大家方才放心。至次日仍服药调理。

又过了数日,乃贾敬送殡之期。贾母犹未大愈,遂留宝玉在家侍奉。凤姐因未曾甚好,亦未去。其余贾赦、贾政[琏.己补]、邢夫人、王夫人等率领家人仆妇都送至铁槛寺,至晚方回。[此处,《戚》本又有了贾政,只《己》补仍坚持没有。]贾珍、尤氏并贾蓉仍在寺中守灵,等过百日后方扶柩回籍。家中仍托尤老娘并二姐、三姐照管。
却说贾琏素日既闻尤氏姊妹之名,恨无缘得见。近因贾敬停灵在家,每日与二姐、三姐相认已熟,不禁动了垂涎之意。况知与贾珍、贾蓉等素日有聚麀[麀,音有,母鹿。《礼记.曲礼》:“夫惟禽兽无礼,故父子聚麀。”聚麀,即父子和同一个女子。]之诮,因而乘机百般撩拨,眉目传情。尤三姐却只是淡淡相对,只有二姐也十分有意。但只是眼目众多,无从下手。贾琏又怕贾珍吃醋,不敢轻动,只好二人心领神会而已。此时出殡以后,贾珍家下人少,除尤老娘带领二姐、三姐并几个粗使丫環、老婆子在正室居住外,其余婢妾(都)随在寺中,外面仆妇不过晚间巡更,日间看守门户,白日无事亦不进里面去,所以贾琏便欲趁此下手。遂托相伴贾珍为名,亦在寺中住宿,又时常借着替贾珍料理家务,不时至宁府中来勾搭二姐。
一日,有小管家俞禄[余禄,正好是个多余多搂的。]来回贾珍道:“前者所用棚杠孝布并请旛杠人青衣,共使银一千两,除给银五百两外,仍欠五百两。(昨日.梦)两处买卖人俱来催讨,小的特来讨爷示下。”贾珍道:“你且向库上去领就是了,这又何必来回我。”俞禄道:“昨日已曾向库上去领,但只是老爷仙逝[逰、殡天]以后,各处支领甚多,所剩还要预备百日道场及寺中用度,此时竟不能给发。[那边皇上开个虚恩,这边就来个死热闹。]所以小的今日特来回爷,或是爷内库里暂且给发,或者挪借何项,吩咐了小的好办去。”贾珍笑道:“你还当是先呢,有银子放着不使。你无论哪里暂且借了给他罢。”俞禄笑回道:“若说一二百两,小的还可以挪借[奴才还可巴结.梦];这四五百两小的一时哪里办得来?”贾珍想了一想,向贾蓉道:“你问你娘去,昨日出殡以后,有江南甄家送来打祭银五百两,未曾交到库上去,你先要了来给他去罢。”贾蓉答应了,忙过这边来回了尤氏,复转来回他父亲道:“昨日那项银子也使了二百两,下剩的三百两令人送至家中,交与老娘收了。”贾珍道:“既然如此你就带了他去,向你老娘要了出来交给他,再也瞧瞧家中有事无事,问你两个姨娘好。下剩的俞禄先借了添上罢。”
贾蓉与俞禄答应了方欲退出,只见贾琏走了进来,俞禄忙上前请了安。贾琏便问何事,贾珍一一告诉了。贾琏心中想道:“趁此机会正可至宁府寻二姐。”一面遂说道:“这有多大事,何必向人借去?昨日我方得了一项银子,还没使呢,莫若给他添上岂不省事。”贾珍道:“如此甚好,你就吩咐了蓉儿,一并令他取去。”贾琏忙道:“这必得我亲身取去。再我这几日没回家了,还要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请请安去,到哥哥那边查查家人们有无生事,再也给亲家太太请请安。”贾珍笑道:“只是又劳动老二,[原来贾琏的排行老二是由贾珍这个老大算的。是同辈大排行,还是另有隐情?往后且看。]我心不安。”贾琏也笑道:“自家兄弟,这有何妨呢?”贾珍又吩咐贾蓉道:“你跟了你叔叔去,也到那边给老太太、老爷、太太们请安,说我和你娘都请安,打听打听老太太身上可大安了?还服药呢没有。”贾蓉一一答应了,跟随贾琏出来,带了几个小厮,骑上马一同进城。
在路间叔姪闲话,贾琏有心,便提到尤二姐,因夸说如何标致,如何作人好,“举止大方,言语温柔,无一处不好,令人可敬可爱;人人都说你婶子好,据我看,哪里及你二姨一零儿。”贾蓉揣知其意,便笑道:“叔叔既这样爱她,我给叔叔作媒,说了作二房如何?”贾琏笑道:(“你这是顽话还是正经话?”贾蓉道:“我说的是当真的话。”贾琏又笑道:己补)“敢是好呢,只是怕你婶子不依,再也怕你老娘不愿意。况且我听见说你二姨已有了人家了。”贾蓉笑道:“这都无妨。我二姨、三姨都不是我老爷养的,原是我老娘带了来的。听见说我老娘在那一家时,就把我二姨许与皇庄[粮庄头.己补即今北京海淀黄庄?《梦觉》本“皇庄”作“王庄”。]张家指腹为婚。后来张家遭了官司败落了,我老娘又自那家嫁了出来,如今这十数年两家音信不通。我老娘时常报怨,要与他家退婚,我父亲也要将二姨转聘,只等有了好人家,不过令人找着张家,给他十数两银子,写上一张退婚字儿。想张家穷极了的人,见了十数两银子,有什么不依的?再他也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怕他不依。又是叔叔这样人说了作二房,我管保我老娘和我父亲都愿意。倒只是婶子那里却难。”贾琏听到这里心花都开了,哪里还有什么话说,只是一味呆笑而已。贾蓉又想了一想,笑道:“叔叔若有胆量,依我主意行去,管保无妨,不过多花上几个钱。”贾琏忙道:“有何主意,快些说来,我没有不依的。”贾蓉道:“叔叔回家,一点声色也别露,等我回明了我父亲,向我老娘说妥,然后在咱们府后坊[方]近左右,买上一所房子及应用傢伙什物,再拨两窝子家人过去服侍。择了日子,人不知鬼不觉娶了过去,嘱咐家下人不许走漏风声。婶子在里住着,深宅大院,哪里就得知道了。叔叔两下里住着,过个一年半载,即或闹出来,不过挨上老爷一顿骂。叔叔只说婶子总不生育,原是为子嗣起见,所以私自在外面作成此事。就是婶子见生米做成熟饭,也只得罢了。再求一求老太太,没有不完的事。”自古道欲令智昏,贾琏只顾贪图二姐美色,听了贾蓉一篇话,遂为计出万全,将现今身上有服,并停妻再娶,严父妬妻,种种不妥之处皆置之度外了。却不知贾蓉亦非好意,素日因同他两个姨娘有情,只因贾珍在内,不能畅意。如今若是贾琏娶了,少不得在外居住,趁贾琏不在时好去鬼混之意。贾琏哪里意想及此,遂向贾蓉致谢道:“好姪儿,果然能彀说成了,(我)再买两个绝色的丫头谢你。”说着已至宁府(门)首,贾蓉说道:“叔叔进去,向我老娘要出银子来,就交给俞禄罢。我先给老太太请安去。”贾琏含笑点头道:“老太太跟前别提我和你一同来的。”贾蓉道:“知道。”又附耳向贾琏道:“今日要遇见二姨,可别性急了,闹出事来往后倒难办了。”贾琏笑道:“少胡说,你快去罢。我在这里等你。”于是贾蓉自去给贾母请安。
贾琏进入宁府,早有家人头儿率领家人等请安,一路围随至厅上。[这些家人奇怪,难道来贾琏跟前听有无吩咐?]贾琏一一问了些话,不过塞责而已,便命家人散去,独自往里面走(入.梦这情景,贾琏竟是这家人?]原来贾琏、贾珍素日亲密,又是弟兄,本无可避忌之人,自来是不等通报的。[这解释仍打消不了此怪,难道他两个是亲兄弟?果真贾珍不是贾敬生,而是贾赦生?]于是走至上房,早有廊下伺候的老婆子打起帘子,让贾琏进去。[贾琏单独进入宁府内室,竟然一路无阻,比宝玉如何?宝玉两次进入秦可卿内室,就有婆子质疑,王夫人提醒,又被焦大骂。所以贾琏此种表现非同一般。]贾琏进入房中一看,只见南边床上只有尤二姐带着两个丫環一处做活,却不见尤老娘与三姐。贾琏忙上前问好相见。尤二姐亦含笑让坐,便靠东边板壁坐了,贾琏坐在上首[《列藏》此二句是,“贾琏便靠东边板壁坐了,仍将上首让与二姐。”]。与二姐寒温毕,贾琏笑问道:“亲家太太和三妹妹哪去了,怎么不见?”尤二姐笑道:“才有事往后面去了,也就来的。”此时伺候的丫環因倒茶去,无人在跟前。贾琏(便.列)睨视二姐一笑,二姐亦低了头,只含(一.梦)笑不理。贾琏又不敢造次动手动脚,因见二姐手中拿一条拴着荷包的手巾摆弄,便搭讪着往腰内摸了一摸,说道:“槟榔荷包也忘了带来了,妹妹有槟榔,赏我一口吃?”二姐道:“槟榔到有,只是我的槟榔从来不给人吃。”贾琏便笑着欲近身来拿。二姐怕人来看见不雅,便连忙一笑撂了过来。贾琏接在手中,都倒了出来,拣了半块吃(剩下的撂在口中吃了,又将)剩下的都揣了起来。将欲把荷包亲身送过去,只见两个丫環端了茶来。贾琏一面接了茶吃茶,一面暗将自己带的一个汉玉九龙佩[珮.列]解了下来,拴在手巾上,趁丫環回头时撂了过去。二姐且不去拿,只粧看不见,坐着吃茶。只听后面一阵帘子响,却是尤老娘、三姐带着两个小丫头自后面走来。[这是在此房间的北墙又有门,门里又有房间。这即是“抱厦”的结构了。]贾琏(忙.列)送目与二姐,令其拾取,这尤二姐只是不理。贾琏不知二姐何意,甚是着急,只得迎上来与尤老娘、三姐相见。一面又回头看二姐时,只见二姐笑着没事人似的;再又看一看手巾,(已.列)不知哪里去了,贾琏方放了心。
于是大家归坐,叙了些闲话。贾琏说道:“大嫂子说,前日有一包银子交给亲家太太收起来了,今日因要还人,珍大哥令我来取,再也看看家里有事无事。”尤老娘听了,连忙使二姐拿钥匙去取银子。这里贾琏又说道:“我也要给亲家太太请请安,瞧瞧二位妹妹。亲家太太脸面到好,只是二位妹妹在我们家里受委屈。”尤老娘笑道:“咱们都是至亲骨肉,说哪里的话。在家里也是住着,在这里也是住着。不瞒二爷说,我们家里自从先夫去世,家计也着实艰难了,全亏了这里姑爷帮助。如今姑爷家里有了这样大事,我们不能别的出力,白看一看家还有什么委屈了的呢?”正说着二姐已取了银子来交与尤老娘,老娘便递与贾琏。贾琏又命一个小丫头叫了一个老婆子来,吩咐她道:“你把这个交给俞禄,叫他拿过那边去等我。”老婆子答应了出去。
只听得院内是贾蓉声音说话,须臾进来,给他老娘、姨娘请了安,又向贾琏笑道:“才刚老爷还问叔叔呢,说是什么事情要使唤(叔叔去)。原要使人到庙里去叫,我回老爷说叔叔就来,老爷还吩咐我,路上遇着叔叔叫快去呢。”[此处贾蓉和贾珍一样称呼贾赦“老爷”。第十一回贾蓉和贾珍又一样称呼贾敬“太爷”。家人又称呼贾赦“大老爷”、贾政“二老爷”。“并一家子的爷们都来了。”贾敬又称呼贾赦、贾政、邢夫人、王夫人等为“太爷太太们”。可见作者故意胡涂文字辈的排行,“太爷”并非老大,兄弟并非只有三人。]贾琏听了忙要起身,又听贾蓉和他老娘说道:“那一次我和老太太说的,我父亲要给二姨说的姨爹,比起来,就和我这叔叔的面貌身量差不多儿。老太太说好不好?”一面说着,又悄悄的用手指着贾琏和他二姨努嘴儿。二姐到不好意思说什么,只见三姐笑骂道:“坏透了的小猴儿崽子,没了你娘的(了),等我撕他那嘴。”一面说着便赶了过来。贾蓉早笑着跑了出去,贾琏也笑着辞了出去。至厅上,又吩咐了家人些不可耍钱吃酒等语。[又是只有亲兄弟才犯的上的吩咐。]又悄悄的央贾蓉回去急速和他父亲说,一面便带了俞禄过来,将银子添足,交彼拿去。自己见他父亲,给贾母去请安不提。
却说贾蓉见俞禄跟了贾琏去取银子,自己无事,便仍回至里面,和他姨娘嘲戏了一回方起身。至晚到寺,见了贾珍回道:“银子已经交给俞禄了。老太太已大愈了,如今已经不服药了。”说毕,又趁便将路上贾琏要娶尤二姐作二房之意说了。又说如何在外头置房子住,不使凤姐知道,“此时[事.梦]总不过为的是子嗣艰难起见,为的是二姨是见过的,亲上做亲,比别处不知道的人家说了来的好。所以二叔再三央我对父亲说。”只不说是他自己的主意。贾珍想了一想,笑道:“其实倒也罢了,只不知你二姨心中愿意不愿意。明日你先去和你老娘商量,叫你老娘问准了你二姨,再作定夺。”[注意处,当时的婚姻大事并非家长一手包办。只要儿女成年,有了自主能力,还是要本人愿意才行。这并非只柳家五儿如此,主子们亦如此的。若认为《红楼梦》是争取婚姻自主的作品,至此被否定。]于是又教了贾蓉一篇话,便走过来将此事告诉了尤氏。尤氏却知此事不妥,因而极力劝止,无奈贾珍主意已定,素日又是顺从惯了的,况且她与二姐本非一母,不便深管,因而也只得由他们闹去。
至次日一早,果然贾蓉复进城来见他老娘,将他父亲之意说了,又添上许多话,说贾琏作人如何好,目今凤姐身子有病,已是不能好的了,暂且买了房子在外面住着,过个一年半载,只等凤姐一死,便接了二姨进去做正室。又说他父亲此时如何聘,贾琏那边如何娶,如何接了你老人家养老,往后三姨也是那边应了替聘,说得天花乱坠,不由得尤老娘不肯。况(且.列)素日全亏贾珍周济,此时又是贾珍作主替聘,而且粧奁不用自己置买,贾琏又是青年公子,比张华胜强十倍,遂连忙过来和二姐商议。二姐又是水性的人,在先(已.列)和姐夫不妥,又常怨恨当时错许张华,致使后来终身失所;今见贾琏有情,况是姐夫将她聘嫁,有何不肯?亦便点头依允。当下回复了贾蓉,贾蓉回复了他父亲。
次日命人请了贾琏到寺中来,贾珍当面告诉了他尤老娘应允了此事。贾琏自是喜出望外,又感谢贾珍、贾蓉父子不尽。于是二[三.列]人商议着使人看房子,打首饰,给二姨置买粧奁及新房中应用床帐等物。不多[过.梦]几日早将诸事办妥。已于宁荣街后二里远近,小花(枝.列梦己补)巷[据周老考证,此是北京护国寺街以北之花枝胡同。而护国寺的两边,过去又称为东西廊下,与二十三回,“贾琏笑道:‘西廊下五嫂子的儿子芸儿来求了我两三遭’合。见《红楼梦新证》11买定一所房子,共二十余间。又买了两个小丫头。贾珍又给了一房家人,名叫鲍二,夫妻两口,以备二姐过去时服役。[又是鲍二。前那个鲍二家的已因贾琏吊死了,怎么回事?《已》补此回,接在“又买了两个小丫头”后,是“只是府里家人不敢擅动,外头买人又怕不知心腹,走漏了风声;忽然想起家人鲍二来。当初因和他女人偷情,被凤姐打闹了一阵,含羞吊死了,贾琏给了二百银子,叫他另娶一个。那鲍二向来却就合厨子多浑虫的媳妇多姑娘有一手儿,后来多浑虫酒痨死了,这多姑娘儿见鲍二手里从容了,便嫁了鲍二。况且这多姑娘儿原也合贾琏好的,此时都搬出外头住着。贾琏一时想起来,便叫了他两口儿到新房子里来,预备二姐过来时服侍。那鲍二两口子听见这个巧宗儿,如何不来呢。”瞧这主子奴才,如何臭往一处凑。]又使人将张华父子叫来,逼勒着与尤老娘写退婚书。却说张华之祖原当皇(粮)庄(头.己补),后来死去,至张华父亲时仍充此役。因与尤老娘前夫相好,所以将张华与尤二姐指腹为婚。后来不料遭了官司,败落了家产,弄得衣食不周,哪里还娶得起媳妇呢。尤老娘又自那家嫁了出来,两家有十数年音信不通。今被贾府家人唤至逼他与二姐退婚,心中虽不愿意,无奈惧怕贾珍等势焰,不敢不依,只得写了一张退婚文约。尤老娘与银十两,两家退亲不提外[了]。这里贾琏等见诸事已妥,遂择了初三黄道吉日娶二姐过门。下回便见。正是:
只为同枝贪色慾,致教[叫]连理起干戈[戈矛]。[注意处,用“同枝”对“连理”,如此,贾珍和贾琏是亲兄弟,就如同贾琏和凤姐是夫妻一样的确了。如果上回分两股,将宝玉与贾蔷比较着写;此回,就是宝玉和贾琏比较了。此是曹雪芹的习惯笔力,所以,此回仍是原笔。为什么在《庚辰》本被删除,在《蒙》《戚》本重写?应跟贾赦找贾琏回家,有“什么事情”有关。原先写的太露,因而被删除。是否?且看。]
(总评:
    五首新诗何所居,颦儿应自日欷歔。
    柔肠一段千般结,岂是寻常望雁鱼。[唐.鱼玄机《期友人阻雨不至》:“雁鱼空有信,鸡黍恨无期。”]
  五百年风流债,一见了偏作怪。[清.王士祯《高邮雨泊》:“寒雨秦邮夜泊船,南湖新涨水连天。风流不见秦淮海,寂寞人间五百年。”]
    你贪我爱自难休,天巧姻缘浑无奈。
    父母者于子女间,莫失教训说前缘。
    防微之处休弛纵,严厉才能真爱怜。戚蒙)
[此回《蒙》本和《列藏》两本的笔迹十分相似,小字,工整,推测可能是同一个女儿的笔迹。又可发现各本各回亦有此种情况,即同一相似笔迹出现在不同本子的同几回。由此可推测曹家有一个抄书的作坊,如此多人各抄各回,再组合到一起装订成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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