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投鼠忌器宝玉情脏判冤决狱平儿情权
 憨湘云醉眠芍药裀呆香菱情解石榴裙
 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死金丹独艳理亲丧
 贾二舍偷娶尤二姨尤三姐思嫁柳二郎
 情小妹耻情归地府冷二郎一冷入空门
 苦尤娘赚入大观园酸凤姐闹翻宁国府
 弄小巧用借剑杀人觉大限吞生金自逝
 林黛玉重建桃花社史湘云偶填柳絮词
(《石头记》)第六十一回 至七十回  
内缺六十四、六十七回
脂砚斋凡四阅评过(庚辰秋月定本庚辰是1760乾隆二十五年,曹雪芹还健在。为什么缺了六十四、六十七两回?]
【第六十一回
数回用蝉脱体,络绎写来,读者几不辨何自起,何自结,浩浩无涯。须看他争端起自环哥,却(亦)起自彩云;争端结自宝玉,却亦结自彩云。首尾收束精严,六花长蛇阵也,识者着眼。戚蒙】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卷之
第六十一回
投鼠忌器宝玉情脏判冤决狱平儿情权[徇私.戚]
    那柳家的笑道:“好猴儿崽子,你亲婶子找野老儿去了,你岂不多得一个叔叔,有什么疑的![柳家的行事欠妥当,非分之物带进**,若被猴儿崽子疑,自会被马王爷疑。]别讨我把你头上的杩[马.其]子盖似的几根毛挦[毛儿揪.梦]下来!还不开门让我进去呢。”这小厮且不开门,且拉着笑说:“好婶子,你这一进去,好歹偷些杏子出来赏我吃。我这里老等你,若忘了时,日后半夜三更打酒买油的,我不给你老人家开门,也不答应你,随你干叫去。”柳氏啐道:“发了昏的,今年还比往年?把这些东西都分给了众奶奶[妈妈.梦]了。一个个的不像抓破了脸的,人打树底下一过,两眼就像那黧鸡似的,还动她的果子?昨儿我从李子树下一走,偏有一个蜜蜂儿往脸上一过,我一招手儿,偏你那好舅母就看见了。她离的远看不真,只当我摘李子呢,就声浪嗓喊起来说,又是‘还说[没.戚]供佛呢’;又是‘老太太、太太不在家,还没进鲜呢;等进了上头,嫂子们都有分的’。[准学着那声浪嗓的腔调,如闻。]到像谁害了馋痨,等李子出汗呢。叫我也没好话说,抢白了她一顿。可是,你舅母、姨娘两三个亲戚都管着,怎不和她们要的[去.戚]?倒和我来要。这可是‘仓老鼠和老鸹去借粮,守着的没有,飞着的(倒.梦厮笑道:“嗳哟哟,没有罢了,说上这些闲话!我着[看.戚]你老以后就用不着我了?就便是姐姐有了好地方,将来更呼唤着的日子多,只要我们多答应她些就有了。”柳氏听了,笑道:“你这个小猴精,又捣鬼吊白的[头],你姐姐有什么好地方了?”那小厮笑道:“别哄我了,早已知道了。单是你们有内牵,难道我们就没有内牵不成?我虽在这里听哈[呵.戚],里头却也有两个姊妹成个体统的,什么事瞒了我们?”
正说着,只听门内又有老婆子向外叫:“小猴儿们,快传你柳婶子去罢,再不来可就误了。”柳家的听了,不顾和小厮说话,忙推门进去,笑说:“不必忙,我来了。”一面来至厨房,──虽有几个同伴的人,她们都不敢自专,单等她来调停分派。一面问众人:“五丫头哪去了?”众人都说:“才往茶房里找她们姊妹去了。”
柳家(的.戚)听了,便将茯苓霜搁起,且按着房头分派果[菜]馔。忽见迎春房里小丫头莲花儿走来【己庚夹:总是写春景将残。】说:“司棋姐姐说了,要碗鸡蛋,顿[炖.戚]的嫩嫩的。”柳家道:“就是这样尊贵?不知怎的,今年这鸡蛋短的狠,十个钱一个还找不出来。昨儿上头给亲戚家送粥米去,四五个买办出去,好容易才凑了二十[二了千]个来。[“送粥米”,江南风俗,给生孩子的亲家送的。《已卯》之“二十个”故意少得夸张。《庚辰》“二了千个”趣,是赌账惯用语。]我哪里找去?你说给她,改日吃罢。”莲花儿道:“前儿要吃豆腐,你弄了些馊的,叫她说了我一顿。今儿要鸡蛋又没有了?什么好东西,我就不信连鸡蛋都没有了,别叫我翻出来。”一面说,一面真个走来揭起菜箱一看,只见里面果有十来个鸡蛋,说道:“这不是?你就这么利害,吃的是主子的,我们的分例,你为什么心疼?又不是你下的蛋,怕人吃了。”柳家的忙丢了手里的活计,便上来说道:“你少满嘴里混呛[噙.列、罄.梦],你娘才下蛋呢。通共留下这几个,预备菜上的浇头。姑娘们不要,还不肯做上去呢,预备接急的。你们吃了,倘或一声要起来,没有好的,连鸡蛋都没了?你们深宅大院,水来伸手,饭来张口,只知鸡蛋是平常物件,哪里知道外头买卖的行市呢?别说这个,有一年连草根[棍.列]子还没了的日子还有呢。[果然,这一年真有,眼下只是个预兆。]我劝她们,细米白饭,每日肥鸡大鸭子,将就些儿也罢了。吃腻了膈[肠.梦],天天又闹起故事来了。鸡蛋、豆腐,又是什么面筋、酱萝卜炸儿,敢自倒换口味。只是我又不是答应你们的,一处要一样,就是十来样。我倒别伺候头层主子,只预备你们二层主子了。”[无意中出口深刻:主子论层,所以主子也是奴才;奴才分等,所以奴才又是主子。]莲花儿听了,便红了脸,喊道:“说[谁.戚]天天要你什么来?你说上这两车子话!叫你来,不是为便宜却为什么?前儿小燕来说,‘晴雯姐姐要吃芦蒿’,你怎么忙的?还问,‘肉炒鸡炒?’小燕说,‘荤的因不好,才另叫你炒个面筋的,少搁油才好。’你忙的倒说自己发昏,赶着洗手炒了,狗颠儿似的亲捧了去。今儿反倒拿我作筏子,说我给众人听。”柳家的忙道:“阿弥陀佛!这些人眼见的。别说前儿一次,就从旧年一立厨房以来,凡各房里,偶然间不论姑娘、姐儿们要添一样半样,谁不是先拿了钱来另买另添?有的没的,名声好听。说我单管姑娘的厨房省事,又有剩头儿,算起账来惹人恶心。连姑娘带姐儿们四五十人,一日也只管要两只鸡,两只鸭子,十来斤肉,一吊钱的菜蔬。你们算算勾作什么的?连本项两顿饭还撑持不住,还搁的住这个点这样,那个点那样?买来的又不吃,又买别的去?既这样,不如回了太太多添些分例,也像大厨房里预备老太太的饭,把天下所有的菜蔬用水牌写了,天天转着吃,吃到一个月现算,道[倒.戚]好。连前儿三姑娘和宝姑娘偶然商议了,要吃个油盐炒枸杞芽儿,来现打发个姐儿,拿着五百钱来给我。我到笑起来了,说,‘二位姑娘就是大肚子弥勒佛,也吃不了五百钱的去。这三二十个钱的事还预备的起。’赶着我送回钱去,到底不收,说赏我打酒吃。又说,‘如今厨房在里头,保不住屋里的人不去叨登,一盐一酱,那不是钱买的?你不给又不好,给了你又没的赔。你拿着这个钱,全当还了她们素日叨登的东西窝儿。’这就是明白体下的姑娘,我们心里只替她念佛。没的赵姨奶奶听了又气不忿,又[反.戚]说太便宜了我,隔不了十天,也打发个小丫头子来寻这样寻那样,我倒好笑起来。你们竟成了例,不是这个,就是那个,我哪里有这些赔的?”
正乱时,只见司棋又打发人来催莲花儿,说她,“死在这里,怎么就不回去?”莲花儿赌气回来,便添了一篇话告诉了司棋。司棋听了,不免心头起火。此刻伺候迎春饭罢,带了小丫头们走来,[忙吩咐:“小丫头在这里伺候,倘或姑娘叫着便答应一声,说我就来,不必提此事。”一面说着,便带了两个小丫头急急赶到厨房,只.列]见了许多人正吃饭,见她来的势头不好,都忙起身陪笑让坐。司棋便喝命:“小丫头子动手!凡箱柜所有的菜蔬,只管丢出来[去.梦]喂狗,大家赚不成。”小丫头子们扒[巴.戚]不得一声,七手八脚抢上去一顿乱翻乱掷的。(慌的.戚)众人一面拉劝,一面央告司棋说:“姑娘别误听了小孩子的话。柳嫂子有八个头也不敢得罪姑娘,说鸡蛋难买是真,我们才也说她不知好歹,凭是什么东西也少不得变法儿去。她已经悟过来了,连忙蒸上了。姑娘不信瞧那火上。”
司棋被众人一顿好言,方将气劝的渐平。小丫头们也没得摔完东西便拉开了。司棋连说带骂,闹了一回,方被众人劝去。柳家的只好摔碗丢盘,自己咕嘟了一回,蒸了一碗蛋令人送去。司棋全泼了地下了,那人回来也不敢说,恐又生事。[丫头里的霸王,何以如此?皆因惜春柔弱。]
柳家的打发她女儿喝了一回汤,吃了半碗粥,又将茯苓霜一节说了。五儿听罢,便心下要分些赠芳官,遂用纸另包了一半,趁黄昏人稀之时,自己花遮柳隐的来找芳官。[和她妈一样,有情义,没算计。]且喜无人盘问,一径到了怡红院门前,不好进去,只在一簇玫瑰花前站立,[春尽时正是玫瑰花开,不知花美还是人美?]远远的望着。有一盏茶时,可巧小燕出来,忙上前叫住。小燕不知是哪一个,至跟前方看真切,因问做什么。五儿笑道:“你叫出芳官来,我和她说话。”小燕悄笑道:“姐姐太性急了,横竖等十来日就来了,只管找她做什么?方才使了她往前头去了,你且等她一等。不然有什么话告诉我,等我告诉她。恐怕你等不得,只怕关园门了。”五儿便将茯苓霜递与了小燕,又说这是茯苓霜,如何吃,如何补益,“我得了些送她的,转烦你递与她就是了。”说毕作辞回来。
正走蓼溆一带,[这里可是偏僻地方,是试才时贾政带领众人翻山处,可见她想避开柳叶渚,由此山坡翻过去。所以柳家的厨房在大观园东北角。]忽见迎头林之孝家的带着几个婆子走来,五儿藏躲不及,只得上来问好。林之孝(家的.戚)问道:“我听见你病了,怎么跑到这里来?”五儿陪笑道:“因这两日好些,跟我妈进来散散闷。才因我妈使我到怡红院送傢伙去。”林之孝家的说道:“这话岔了。方才我见你妈出去,我才关门。既是你妈使了你去,她如何不告诉我说你在这里呢?竟出去让我关门,是何主意?可知是你扯谎。”五儿听了,没话回答,只说:“原是我妈一早教我取[送.戚]去的,我忘了,挨到这时我才想起来了。只怕我妈错当我先出去了,所以没和大娘说得。”
林之孝家的听她辞钝色虚,又因近日玉钏儿说那边正房内失落了东西,几个丫头对赖,没主儿,心下便起了疑。可巧小蝉、莲花儿并几个媳妇子走来,见了这事,便说道:“林奶奶到要审审她,这两日她往这里头跑的不像,鬼鬼唧唧的,不知干些什么事。”小蝉又道:“正是,昨儿玉钏姐姐说,太太耳房里的柜子开了,少了好些零碎东西。琏二奶奶打发平姑娘和玉钏姐姐要些玫瑰露,谁知也少了一礶子。若不是寻露还不知道呢。”莲花儿笑道:“这话我没听见,今儿我到看见一个露瓶子。”林之孝家的正因这些事没主儿,每日凤姐使平儿催逼她,一听此言忙问:“在哪里?”莲花儿便说:“在她们厨房里呢。”林之孝家的听了,忙命:“打了灯笼!”带着众人来寻。五儿急的便说:“那原是宝二爷屋里的芳官给我的。”林之孝家的便说:“不管你方官圆官,现有了赃证,我只呈报了,凭你主子前辩去。”一面说,一面进入厨房,莲花儿带着取出露瓶。恐还有偷的别物,又细细搜了一遍,又得了一包茯苓霜,一并拿了,带了五儿来回李纨与探春。

那时李纨正因兰哥儿病了,不理事务,只命去见探春。探春已归房。人回进去,丫环们都在院内纳凉,探春在内盥沐,只有待书回进去。半日出来说:“姑娘知道了,叫你们找平儿,回二奶奶去。”林之孝家的只得领出来。到凤姐儿那边,先找着了平儿,平儿进去回了凤姐。凤姐方才歇下,听见此事,便吩咐:“将她娘打四十板子,撵出去永不许进二门。把五儿打四十板子,立刻交给庄子上,或卖或配人。”[奇,五儿并非府里丫头,凭什么被如此发落?只有一种解释,柳家虽在外边另过,身份仍然是贾家奴才。]平儿听了出来,依言吩咐了林之孝家的。五儿唬的哭(哭.列)啼啼,给平儿跪着,细诉芳官之事。平儿道:“这也不难,等明日问了芳官便知真假。但这茯苓霜前日人送了来,还等老太太、太太回来看了才敢打动,这不该偷了去。”五儿见问,忙又将她舅舅送的一节说了出来。平儿听了,笑道:“这样说,你竟是个平白无辜之人,拿你来顶缸(的.戚)。此时天晚,奶奶才进了药歇下,不便为这点子小事去絮叨。如今且将她交给上夜的人看守一夜,等明儿我回了奶奶再做道理。”林之孝家的不敢违拗,只得带了出来,交与上夜的媳妇们看守,自便去了。
这里五儿被人软禁起来,一步不敢多走,又兼众媳妇也有劝她说,不该做这没行止的事的;也有抱怨说,正经更还坐不上来,又弄个贼来给我们看,倘或眼不见寻了死,逃走了,都是我们的不是。于是又有素日一干与柳家不睦的人,见了这般十分趁愿,都来奚落嘲戏她。这五儿心内又气(忿.梦)又委屈,竟无处可诉;且本来怯弱有病,这一夜思茶无茶,思水无水,思睡无衾枕,呜呜咽咽直哭了一夜。
谁知和她母女不和的那些人,巴不得一时撵出她们去,惟恐次日有变,大家先起了个清早,都悄悄的来买转平儿;一面送些东西,一面又奉承她办事简断,一面又讲述她母亲素日许多不好。平儿一一的都应着,打发她们去了,却悄悄的来访袭人,问她可果真芳官给她露了。袭人便说:“露却是给(了.戚)芳官,芳官转给何人我却不知。”袭人于是又问芳官,芳官听了唬天跳地,忙应是自己送她的。芳官便又告诉了宝玉,宝玉也慌了,说:“露虽有了,若勾起茯苓霜来,她自然也实供。若听见了是她舅舅门上得的,她舅舅又有了不是,岂不是人家的好意反被咱们陷害了。”因忙和平儿计议:“露的事虽完,然这霜也是有不是的。好姐姐,你叫她说是,也是芳官给她的就完了。”平儿笑道:“虽如此,只是她昨晚已经同人说是她舅舅给的了,如何又说你给的?况且那边所丢的露也是[正.列]无主儿,如今有赃证的白放了,又去找谁,谁还肯认?众人也未必心服。”晴雯走来笑道:“太太那边的露再无别人,分明是彩云偷了给环哥儿去了,你们可瞎乱说。”平儿笑道:“谁不知是这个原故,但今玉钏儿急的哭,悄悄问着她,她若应了,玉钏(儿.戚)也罢了,大家也就混着不问了。难道我们好意兜揽这事不成?可恨彩云不但不应,她还挤玉钏儿,说她偷了去了。两个人窝里发炮,先炒[吵.戚]的合府皆知,我们如何粧没事人?少不得要查的。殊不知告失盗的就是贼,又没赃证,怎么说她。”宝玉道:“也罢,这件事我也应起来,就说是我唬她们顽的,悄悄的偷了太太的来了。两件事都完了。”袭人道:“也倒是件阴骘事,保全人的贼名儿。只是太太听见又说你小孩子气,不知好歹了。”[在人是贼名儿受严惩,在宝玉却是孩子气,自然游离于法外,而丝毫不觉奇怪。和没人能治罪皇上一理,所以只有革命。]平儿笑道:“这也到是小事。如今便从赵姨娘屋里起了赃来也容易,我只怕又伤着一个好人的体面。别人都别管,这一个人岂不又生气。我可怜的是她,不肯为打老鼠伤了玉瓶。”说着,把三个指头一伸。[凡处事,行动从体面着眼,如何理事?]袭人等听说,便知她说的是探春。大家都忙说:“可是这话。竟是我们这里应了起来的为是。”平儿又笑道:“也须得把彩云和玉钏儿两个业[孽.戚]障叫了来,问准了她方好。不然她们得了益[意.梦],不说为这个,倒像我没了本事问不出来,烦出这里来完事,她们以后越发偷的偷,不管的不管了。”袭人等笑道:“正是,也要你留个地步。”
平儿便命人叫了她两个来,说道:“不用慌,贼已有了。”玉钏儿先问:“贼在哪里?”平儿道:“现在二奶奶屋里呢,你问她什么应什么。我心里明知不是她偷的,可怜她害怕都承认(了.列)。这里宝二爷不过意,要替她认一半。我待要说出来,但只是这做贼的,意思[素日.戚]又是和我好的一个姊妹,窝主却是平常,里面又伤着一个好人的体面,因此为难,少不得央求宝二爷应了,大家无事。如今反要问你们两个,还是怎样?若从此以后大家小心存体面,这便求宝二爷应了;若不然,我就回了二奶奶,别冤屈了好人。”彩云听了,不觉红了脸,一时羞恶之心感发,便说道:“姐姐放心,也别冤屈了好人,也别带累了无辜之人伤体面。偷东西原是赵姨奶奶央告我再三,我拿了些与环哥是情真。连太太在家我们还拿过,各人去送人,也是常事。我原说嚷过两天就罢了。如今既冤屈了好人,我心(里.戚)也不忍。姐姐竟带了我回奶奶去,我一概应了完事。”众人听了这话,一个个都叱[诧.列]意她竟这样有肝胆。宝玉忙笑道:“彩云姐姐果然是个正经人。如今也不用你应,我只说是我悄悄的偷的唬你们顽,如今闹出事来,我原该承认。只求姐姐们以后省些事,大家就好了。”彩云道:“我干的事为什么叫你应?死活我该去受。”平儿、袭人忙道:“不是这样说,你一应了,未免又叨登出赵姨奶奶来,那时三姑娘听了岂不(又.列)生气?竟不如宝二爷应了,大家无事。且除这几个人,皆不得知道这事,何等的干净?但只以后千万大家小心些就是了。要拿什么,好歹奈[等.戚]到太太到家,那怕连这房子给了人,我们就没干系了。”彩云听了,低头想了一想方依允。
于是大家商议妥贴,平儿带了她两个并芳官往前边来,至上夜房中叫了五儿,将茯苓霜一节也悄悄的教她说系芳官所赠,五儿感谢不尽。平儿带她们来至自己这边,已见林之孝家的带领了几个媳妇,押解着柳家的等勾多时。林之孝家的又向平儿说:“今儿一早押了她来,恐园里没人伺候姑娘们的饭,我暂且将秦显的女人派了去伺候。姑娘一并回明奶奶,她到干净谨慎,以后就派她常伺候罢。”平儿道:“秦显的女人是谁?我不大相热[熟之孝的道:“她是园里南角子上夜的,白日里没什么事,所以姑娘不大相[认.戚]识。高高孤拐,大大的眼睛,[如眼前一个欲吞钩的鱼眼睛。]最干净爽利的。”玉钏儿道:“是了。姐姐你怎么忘了?她是跟二姑娘的司棋的婶娘。司棋的父母[亲.梦]虽是大老爷那边的人,她这叔叔却是咱们这边的。”平儿听了,方想起来,笑道:“哦,你早说是她,我就明白了。”又笑道:“也太派急了些。如今这事八下里水落石出了,连前儿太太屋里丢的也有了主儿。是宝玉那日过来和这两个业障要什么的,偏这两个业障怄他顽,说太太不在家不敢拿。宝玉便矁她两个不提防的时节,自己进去拿了些什么出来。这两个业障不知道,就唬慌了。如今宝玉听见带累了别人,方细细的告诉了我,拿出东西来我瞧,一件不差。那茯苓霜(也.列)是宝玉外头得了的,也曾赏过许多人,不独园内人有,连妈妈子们讨了出去给亲戚们吃,又转送人,袭人也曾给过芳官之流的人。她们私情各相来往也是常事。前儿那两篓还摆在议事厅上,好好的原封没动,怎么就混赖起人来?等我回了奶奶再说。”说毕抽身进了卧房,将此事照前言回了凤姐儿一遍。
凤姐儿道:“虽如此说,但宝玉为人,不管青红皂白爱兜揽事情。别人再求求他去,他又搁不住人两句好话,给他个炭篓子带[戴.戚,什么事他不应承?咱们若信了,将来若大事也如此,如何治人?[虑得是,若以为没人治罪,果然后来必出大事。]还要细细的追求才是。依我的主意,把太太屋里的丫头都拿来,虽不便擅加拷打,只叫她们垫着磁瓦子跪在太阳地下,茶饭也别给吃,一日不说跪一日,便是铁打的,一日也管招了。又道是‘苍蝇不抱没缝的蛋’。虽然这柳家的没偷,到底有些影儿人才说她。虽不加贼刑,也革出不用。朝廷家原有挂误的,到也[底.梦]不算委屈了她。”[到底说出来了,正是作者心机。若有人游于罪外,必有人被挂误罪内,令人深思。从上到下,难道就因挂误的来头大,就算委曲人,也不算委曲人,就可以跟着学吗?真是奇谈。更奇在人不知奇。此风何长?有朝廷挂误到你的头上之时!]平儿道:“何苦来操这心!‘得放手时须放手’,什么大不了的事,乐得不施恩呢?依我说,纵在这屋里操上一百分的心,终久咱们是(往.戚)那边屋里去的。没的结些小人仇[九换丸仇.梦]恨,[此“仇[九换丸]恨”因几个本子均同,所以是作者故意错。思其意是比“仇”还多一点。]使人含怨。况且自己又三灾八难的,好容易怀了一个哥儿,到了六七个月还掉了,焉知不是素日操劳太过,气恼伤着的?[果然,凡伤别人的,也害到自己。]如今乘早儿见一半不见一半的,也倒罢了。”一夕话说的凤姐儿倒笑了,说道:“凭你这小蹄子发放去罢。我才精[清.戚]爽些了,没的淘气。”平儿笑道:“这不是正经?”说毕,转身出来一一发放。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总评:
赵姨痛儿,弄得羞愧满面;柳家惜女,几至鞭楚随身;可知养子种孙自有大体,莫学那溺爱禽犊。柳家婆煮糕烹茶,何等殷勤,未得些儿便宜;秦家婆偷仓盗库,百般赔垫,反伤无数钱财;可知君子安贫,达人知命,原有乐处。戚蒙】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