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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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以百回之大文,先以此回作两大笔以冒[帽]之,诚是大观。世态人情,尽盘旋于其间,而一丝不乱,非聚龙象力者,其孰能哉?戚蒙】
己夹条:此回亦非正文,至“诗云”一节是楔子,须抵[低]二格写。】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卷之)
第二回
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此回亦非正文,本旨只在冷子兴一人,即俗谓“冷中出热,无中生有”也。其演说荣府一篇者,盖因族大人多,若从作者笔下一一叙出,尽一二回不能得明,则成何文字?故借用“冷”字[子.戚]一人略出其大半,使阅者心中已有一荣府隐隐在心;然后用黛玉、宝钗等两三次皴染,则耀然于心中眼中矣。此即画家三染法也。
未写荣府正人,先写外戚,是由远及近,由小至大也。若使先叙出荣府,然后一一叙及外戚,{又一一未写荣府正人,先写外戚,是由远及近,由小至大也。若使先叙出荣府,然后一一叙及外戚,此处《甲戌》本抄多了六段文字,是抄手因相同的字又跳回去重抄所造成的。和抄漏的原因同,只不过反过来了。]又一一至朋友,至奴仆,其死板拮据之笔,岂作十二钗人手中之物也?今先写外戚者,正是写荣国一府也。故又怕闲文赘累,开笔即写贾夫人已死,是特使黛玉入荣之速也。
通灵宝玉于士隐梦中一出,今(又)于子兴口中一出,阅者已洞然矣。然后于黛玉、宝钗二人目中极精极细一描,则是文章锁合处。盖不肯一笔直下,有若放闸之水、然[燃]信之爆,使其精华一泄而无馀也。究竟此玉原应出自钗、黛目中,方有照应。今预从子兴口中说出,实虽写而却未写。观其后文,可知此一回则是虚敲傍击之文,笔则是反逆隐回[曲]之笔。[以上三段文字在《甲戌》本中以黑字出现,又因下面的脂批,所以是曹雪芹手笔。]诗云:【甲夹:只此一诗便妙极!此等才情自是雪芹平生所长。余自谓评书,非关评诗也。】
一局输嬴料不真,香销茶尽尚逡巡。
欲知目下兴衰兆,须问傍观冷眼人。【甲眉:故用冷子兴演说。】
却说封肃因听见公差传唤,忙出来陪笑启问。那些人只嚷:“快请出甄爷来!”【甲侧:一丝不乱。】封肃忙陪笑道:“小人姓封,并不姓甄。只有当日小婿姓甄,今已出家一二年了,[1726-1727年]不知可是问他?”那些公人道:“我们也不知什么真假,【点睛妙笔。】因奉太爷之命来问他,既是你女婿,便带了你去亲见太爷面禀,省得乱跑。”说着不容封肃多言,大家推拥他去了。封家人各各惊慌,不知何兆。[不明不白带了人就走,公差们如何厉害?]
那天约有二更时分,只见封肃方回来,欢天喜地。【出自封肃口内,便省却多少闲文。】众人忙问端的。他乃说道:“原来本府新升的太爷姓贾名化,本湖[胡]州人氏,曾与女婿旧日相交。方才在咱门前过去,因看见娇杏【侥幸也。托言当日丫头回顾,故有今日,亦不过偶然侥幸耳,非真实得尘中英杰也。非近日小说中满纸红拂紫烟之可比。甲眉:余批重出。余阅此书,偶有所得,即笔录之。非从首至尾阅过,复从首加批者,故偶有复处。且诸公之批,自是诸公眼界;脂斋之批,亦有脂斋取乐处。后每一阅,亦必有一语半言重加批评于侧,故又有于前后照应之说等批。蒙侧:世态精神,迭露于数语间。】那丫头买线,所以他只当女婿移住于此。我一一将原故回明,那太爷到伤感叹息了一回。又问外孙女儿,说看灯丢了。太爷说:‘不妨,我自使番役务必採[探.戚]访回来。’【为葫芦案伏线。】说了一回说[话],临走到送了我二两银子。”【蒙侧:此事最要紧。只送二两?隐瞒的可笑。“说了一回说”,画出他边说边想如何“说”家娘子听了,不免心中伤感。【甲侧:所谓“旧事凄凉不可闻宿无语。
至次日,早有雨村遣人送了两封银子、四匹锦缎答谢甄家娘子;【雨村已是下流人物,看此,今之如雨村者亦未有矣。】又寄一封密书与封肃,转托他向甄家娘子要那娇杏作二房。【谢礼却为此,险哉人之心也!】封肃喜的屁滚尿流,巴不得去奉承,便在女儿前一力撺掇成了,【一语道尽。】乘夜只用一乘小轿,便把娇杏送进去了。雨村欢喜自不必说,乃封百金赠封肃外,【蒙侧:知己相逢。得遂平生,一大快事。列侧:好买卖!】又谢甄家娘子许多物事,令其好生养瞻[赡],以待寻访女儿下落。【甲侧:找前伏后。士隐家一段小荣枯至此结住,所谓真不去假焉来也。列眉:雨村二次欲访英莲皆欺人耳。自得姣杏及至本职中及此(后)何曾见哉?由是观之,可见雨村心上只有姣杏,实无士隐矣。】封肃回家无话。
却说娇杏这丫環,便是那年回顾雨村者。因偶然一顾,便弄出这段事来,亦是自己意料不到之奇缘。【注明一笔,更妥当。蒙侧:点出情事。】谁想她命运两济,【甲眉:好极!与英莲“有命无运”四字遥遥相映射。莲,主也;杏,仆也。今莲反无运,而杏则两全,可知世人原在运数,不在眼下之高低也。此则大有深意存焉。】不承望自到雨村身边,只一年便生了一子,又半载[1727-172村嫡妻忽染疾下世,雨村便将她扶册作正室夫人了。正是:
偶因一着错,【甲侧:妙极!盖女儿原不应私顾外人之谓。】便为人上人。【更妙!可知守礼俟命者,终为俄莩。其调侃寓意不小。甲眉:从来只见集古集唐等句,未见集俗语者。此又更奇之至!】
原来,雨村因那年士隐赠银之后,他于十六日便起身入都。至大比之期,不料他十分得意,已会了进士,选入外班,今已升了本府知府。虽才干优长,未免有些贪酷之弊,且又恃才侮上,那些官员皆侧目而视。【此亦奸雄必有之理。】不上一年,便被上司寻了一个空隙,作成一本,参他“生情[性.戚]狡猾,擅纂礼仪,且沽清正之名,而暗结虎狼之属,致使地方多事,民命不堪”【此亦奸雄必有之事。】等语。龙颜大怒,即批革职。【蒙侧:罪重而法轻,何其幸也!】该部文书一到,本府官员无不喜悦。那雨村心中虽十分惭恨,却面上全无一点怨色,仍是喜悦[笑]自若。【甲侧:此亦奸雄必有之态。】交代过公事,将历年做官[前做了几年官了?四年。]积的些资本并家小人属送至原籍,安插[排.庚]妥协,【先云“根基已尽”,故今用此四字,细甚!】却又自己担风袖月,逰览天下胜跡。【已伏下至金陵一节矣。】
那日,偶又逰至维扬[扬州]地面,因闻得今岁鹾[盐]政点的是林如海。这林如海姓林名海,字表如海,【盖云“学海文林”也。总是暗写黛玉。】乃是前科的探花,今已升至兰台寺大夫,【甲眉:官制半遵古名,亦好。余最喜此等半有半无,半古半今;事之所无,理之必有,极玄极幻,荒唐不经之处。】本贯姑苏人氏,【甲侧:十二钗正出之地,故用真。】今钦点出为巡盐御史,到任方一月有余。
原来这林如海之祖曾袭过列侯,今到如海,业经五世。起初时,只封袭三世;因当今隆恩盛德,远迈前代,额外加恩至如海之父,又袭了一代。至如海便从科第出身。虽系钟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要紧二字,盖钟鼎亦必有书香方至美。甲眉:可笑近时小说中无故极力称扬浪子**,临收结时,还必致感动朝廷,使君父同入其之界,明遂其意,何无人心之至!不知被[彼]作者有何好处,有何谢报到朝廷廊庙之上?直将半生淫污秽渎睿聪,又苦拉君父作一干证护身符,强媒硬保,得遂其淫欲哉!将真实出身隐去,只用“袭过列侯”一露。依递减的承袭之制,要“袭”侯,上辈需是王。曹寅只有二女,于康熙四十五年和四十八年“奉旨”出嫁给平郡王纳尔苏和一个皇子侍卫,这侍卫后来也袭了王爵?因《永宪录续编》有“(曹)寅……二女皆为王妃”。见《红楼梦新证.63、38鼎之家,却亦是书香之族”出生的林如海的原形是谁?此正是“假作真时真亦假”中的“真亦假可惜这林家支庶不盛,子孙有限,虽有几门,却与如海俱是堂族而已,没甚亲枝[近、支]嫡派的。【总为黛玉极力一写。】今如海年已四十,只有一个三岁之子,偏又于去岁死了。虽有几房姬妾,【带写贤妻。】奈他命中无子,亦无可如何之事。今只有嫡妻贾氏生得一女,乳名黛玉,年方五岁。[出生于1724雍正二年甲辰二月十二。此时五岁,因而此时172妻无子,故爱女如珍,且又见她聪明清秀,【看他写黛玉只用此四字。可笑近来小说中满纸“天下无二”、“古今无双”等字。蒙侧:绛珠初见。】便也欲使她读书识得几个字,不过假充养子之意,聊解膝下荒凉之叹。【甲眉:如此叙法方是至情至理之妙文。最可笑者,近小说中满纸班昭蔡琰、文君道韫。】
雨村正值偶感风寒,病在旅店,将一月光景方渐愈。一因身体劳倦,二因盘费不继,也正欲寻个合式之处暂且歇下。幸有两个旧友亦在此境居住,【甲侧:写雨村自得意后之交识也。又为冷子兴作引。】因闻得鹾政欲聘一西宾,雨村便相托友力谋了进去,且作安身之计。妙在只一个女学生,并两个伴读丫環;这女学生年又极小,身体又极怯弱,工课不限多寡,故十分省力。
堪堪又是一载的光阴,[注意并没有说过了年,因是1729年底。]谁知女学生之母贾氏夫人一疾而终,女学生侍汤奉药,守丧尽哀,【蒙侧:先要使黛玉哭起。】遂又将要辞馆别图。林如海意欲令女守制读书,故又将他留下。近因女学生哀痛过伤,本自怯弱多病的,【甲侧:又一染。甲眉:上半回已终,写“仙逝”正为黛玉也。故一句带过,恐闲文有防[妨]正笔。】触犯旧症,遂连日不曾。
雨村闲居无聊,每当风日晴和,饭后便出来闲步。这日偶至郭外,意欲赏鉴那村野风光。忽信步至一山环水旋[绕],茂林深竹之处,隐隐有座庙宇,门巷倾颓,墙垣朽败。门前有额,题着“智通寺”三字;【谁为智者,又谁能通?一叹。甲眉:大都世人意料此,终不能此;不及彼者,而反及彼。故特书意在村野风光,却忽遇见子兴一篇荣国繁华气象。】门旁又有一副旧破的对联,曰: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先为宁、荣诸人当头一喝,却是为余一喝。注意处,脂砚亦是一个翻过了跟头的。]
雨村看了,因想到:“这两句话文虽浅(近),其意则深。【一部书之总批。】也曾逰过些名山大刹,到不曾见过这话头,其中想必有个翻过筋斗来的,也未可知,【随笔**禅机,又为后文多少语录不落空。】何不进去试试?”想着走入看时,只有一个聋肿[龙钟.庚]老僧在那里煮粥。[诅咒是雨村火气。】雨村见了,便不在意。【火气。】及至问他两句话,那老僧既聋且昏,【是翻过来的。蒙侧:欲写冷子兴,偏闲闲有许多着力语。】齿落舌钝,【是翻过来的。】所答非所问。
雨村不耐烦,便仍出来,【甲眉:毕竟雨村还是俗眼,只能识得阿凤、宝玉、黛玉等未觉之先,却不识得既证之后。[此批透露了什么事?后回应有贾雨村求见凤姐、宝玉、黛玉,当面对他们告警。但是他对自己面临的危险却无警觉。]未出宁、荣繁华盛处,却先写一荒凉小境;未写通部入世迷人,却先写一出世醒人。回风舞雪,倒峡逆波,别小说中所无之法。】意欲到那(边)村肆中沽酒三杯,以助野趣。于是款步行来,刚入肆门,只见座上吃酒之客有一人起身大笑,接了出来,口内说:“奇遇,奇遇!”雨村忙看时,此人是都中古董行中贸易的号冷子兴者,【甲侧:此人不过借为引绳,不必细写。】旧日在都相识。雨村最赞这冷子兴是个有作为大本领的人,【戚蒙夹:不赞出则文不灵活,而冷子兴之谈吐似觉唐突矣。】这子兴又借雨村斯文之名,故二人说话投机,最相契合。雨村忙亦笑问:“老兄何日到此?(弟)竟不知。今日偶遇,真奇缘也。”子兴道:“去年岁底到家,今因还要入都,从此顺路找个敝友说一句话,承他之情,留我多住两日。我也无甚紧事,且盘桓两日,待月半时也就起身了。今日敝友有事,我因闲步至此,且歇歇脚,不期这样巧遇!”一面说,一面让雨村同席坐了,另整上酒肴来。二人闲谈漫饮,叙些别后之事。【甲侧:好!若多谈则累赘。蒙侧:又抛一笔。】
雨村因问:“近日都中可有新闻没有?”【不突然,亦常问常答之言。】子兴道:“到没有什么新闻,到是老先生你贵同宗家,【雨村已无族中矣,何及此耶?看他下文。】出了一件小小的异事。”雨村笑道:“弟族中无人在都,何谈及此?”子兴笑道:“你们同姓,岂[定]非同宗一族?”雨村问是谁家。
子兴道:“荣国府贾府中,可也不玷辱了先生的门楣了。”【刳小人之心肺,闻小人之口角。甲眉:同姓即同宗出,可发一笑。】雨村笑道:“原来是他家。若论起来,寒族人丁却不少,自东汉贾复以来,支派繁盛,各省皆有,【此话纵真,亦必谓是雨村欺人语。蒙侧:如闻其声。】谁能逐细考查(得来.庚)?若论荣国一支,却是同谱。但他那等荣耀,我们不便去攀扯,至今越发生踈[疎、疏.其]难认了。”子兴叹【叹得怪。】道:“老先生休如此说。如今这荣国两门也都消[萧]疏了,不比先时的光景。”【记清此句。可知书中之荣府已是末世了。】雨村道:“当日宁荣两宅的人口极多,如何就萧疏了?”【作者之意原只写末世,此已是贾府之末世了。】冷子兴道:“正是,说来也话长。”雨村道:“去岁我到金陵地界,因欲逰览六朝遗跡,那日进了石头城,【点睛神妙。】从他老宅门前经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大门前虽冷落无人,【好!写出空宅。曹家在南京的家被查抄,人口逮问进京两年了。]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峥嵘轩峻;就是后【“后”字何不直用“西”字?恐先生堕泪,故不敢用“西”字。透露有一个“先生”读者,作者、脂砚和他住在一起的。他是南京曹府西园之人,是畸笏叟?]一带花园子里,树木山石也都还有蓊蔚洇润之气,那里像个衰败之家?”
冷子兴笑道:“亏你是个进士出身,原来不通!古人有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虽说不似[及.庚]先年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之家到底气象不同。如今生齿日繁,事务日盛,主仆上下安富尊荣者尽多,运筹谋画者无一;【二语乃今古富贵世家之大病。】其日用排场费用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未甚倒,【“甚”字好!盖已半倒矣。】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还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两句写出荣府。】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甲眉:文是极好之文,理是必有之理,话则极痛极悲之话。蒙侧:世家兴败,寄口与人,诚可悲夫!】雨村听了也罕道:“这样诗书[礼]之家,岂有不善教育之理?别家[门]不知,只说这宁、荣二宅,是最教子有方的。”【甲侧:一转有力。】

子兴叹道:“正说的是这两门呢。待我告诉你,当日宁国公【演。与荣国公.庚源。】是一母同胞弟兄两个。[双胞胎,妙在曹寅、曹宣也是双胞胎兄弟。更有《庚辰》本无“与荣国公”四字,南京又称宁。说明什么?宁府即南京江宁织造曹家的继续。]宁公居长,生了四个儿子。[曹宣正好有四个儿子,不过他是老二。见《红楼梦新证.27页》贾蔷、贾菌之祖,不言可知矣。】宁公死后,长子贾代化袭了官,【第二代。“代化”,反读宝鉴,乃幻化出的一代。所以其实没有这一代。]也养了两个儿子。长名贾敷,至岁上便死了,只剩了次子贾敬袭了官,【第三代。】如今一味好道,只爱烧丹炼永[汞],余者一概不在心上。【亦是大族末世常有之事。叹叹!蒙侧:偏先从好神仙的苦处说来。】幸而早年留下一子,名唤贾珍,【第四代。】因他父亲一心想作神仙,把官倒让他袭了。他父亲又不肯[肎.庚]回原籍来,只在都中城外和道士们胡羼。这位珍爷也到生了一个儿子,今年才十六岁,名叫贾蓉。【至蓉五代。】如今敬老爹一概不管,这珍爷哪肯读书,只是一味高乐不已,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敢来管他字隐晦,藏贾敬不敢管贾珍意。为什么?“肎”通肯,原意附着在骨头上的肉,藏贾敬不愿啃这骨头意,正所谓“好神仙的苦处”,为什么?再看。伏后文。】再说荣府你听,方才所说异事就出在这里。自荣公死后,长子贾代善袭了官,【第二代。】娶的(也是.庚)金陵世勋史侯家的小姐[注意处,《庚辰》本用了“也是”,所以这家有也娶了史家小姐的,即李煦有姐妹同在曹家做媳妇。如代化是幻化,所以代善也是虚无的。贾母所嫁的是老大曹寅。宁,即江宁,南京。演,即寅。因湘云故及之。】为妻,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贾赦,次子贾政。【第三代。】如今代善早已去世,太夫人【记真,湘云祖姑史氏太君也。】尚在,长子贾赦袭着官。次子贾政自幼酷喜读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时令长子袭官外,问还有几子,立刻引见,遂额外[特恩]赐了这政老爹一个主事之衔,【嫡真实事,非妄拥也。此“嫡真实事”共有“三封”,所指何事?康熙为了挽救曹家的颓运,命曹頫为曹寅子,承曹顒嗣继职江宁织造。返京后,雍正又重认其等级,此为一封长门,宁府重立。二封之“长子贾赦”袭官,其人原形是老二曹宣之长子,页字辈老大曹顺,使曹家二门有职,此乃延续荣府?三封,“额外赐了”所指何事?这明显也是返京后雍正所为。难道曹頫不是贾政的原型,曹雪芹不是曹頫的儿子?]令其入部习学,如今现已升了员外郎了。【总是称功颂德。】这政老爹的夫人王氏,【记清。】头胎生的公子名唤贾珠,十四岁进学,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此即贾兰也,至兰第五代。甲眉:略可望者即死,叹叹!】第二胎生了一位小姐,生在大年初一日,这就奇了;不想次年[后来.戚“次年”乃故意瞒人之笔,《戚》本改为“后来”生了一位公子,说来更奇,一落胎胞,嘴里便啣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跡,【青埂顽石已得下落。甲眉:一部书中第一人却如此淡淡**,故不见后来玉兄文字繁难。】就取名叫作宝玉。你道是新奇异事不是?”【梦夹:正是荣宁二处支谱。】
雨村笑道:“果然奇异。这[只.庚]怕这人来历不小。”
子兴冷笑道:“万人皆如此说,因而乃祖母便先爱如珍宝。那年周岁时,政老爹便要试他将来的志向,便将那世上所有之物摆了无数与他抓取。谁知他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钗环抓来。政老爹便大怒了,说:‘将来酒色之徒耳!’因此便大不喜悦。独那史老太君还是命根一样。说来又奇,如今长了七八岁,虽然淘气异常,但其聪明乖觉处,百个不及他一个。说起孩子话来也奇怪,他说:‘女儿是水[木.列]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甲侧:真千古奇文奇情。为什么?因为他痴心,想到万物乃至人生的终结应是无。水是可以因火而蒸发为无的;土却难化,仍然有形。他有他的深思,且看。]我见个女儿,我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逼人。’你道好笑不好笑?将来色鬼无移[疑.戚]了!”【没有这一句,雨村如何罕然厉色,并后奇奇怪怪之论?】雨村罕然厉色忙止道:“非也!可惜你们不知道这人来历。大约政老前辈也错以色鬼看待了。若非多读书识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参玄之力者,不能知也。”[此功此力,是追求万物本源,要有新的发现,建立新的学说的境界。]子兴见他说得这样重大,忙请教其端。
雨村道:“天地生人,除大仁大恶两种,余者皆无大异。若大仁者,则应运而生,大恶者,则应劫而生。运生世治,劫生世危。尧、舜、禹、汤、文、武、周、召[公]、孔、孟、董、韩、周、程、张、朱,皆应运而生者。蚩尤、共工、桀、纣、始皇、王莽、曹操、桓温、安禄山、秦桧等,皆应劫而生者。【此亦略举大概几人而言。】大仁者,修治天下;大恶者,挠乱天下。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也;残忍乖僻,天地之邪气,恶者之所秉也。今当运[雍正]隆[乾隆]祚永之朝,太平无为之世,清明灵秀之气所秉者,上至朝廷,下至[及]草野,比比皆是。所余之秀气漫无所归,遂为甘露,为和风,洽然溉及四海。彼残忍乖僻之邪气,不能荡溢于光天化日之中,遂凝结充塞于深沟大壑之内,偶因风荡,或被云催,略有摇动感发之意,一丝半缕悮[误.其]而泄出者,偶值灵秀之气适过,正不容邪,邪复妬正,【譬得好。】两不相[相不肯.庚]下,亦如风水雷电,地中既遇,既不能消,又不能让,必至搏击掀发后始尽。故其气亦必赋人,发泄一尽始散。使男女偶秉此气而生者,上则不能成仁人君子,下(则)亦不能为大凶大恶。【恰极,是确论。】置之于万万人之中,其聪俊灵秀之气,则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若生于公侯富贵之家,则为情痴情种;若生于诗书清贫之族,则为逸士高人;【蒙侧:巧笔奇言,别开(生)面。但此数语,恐误尽聪明后生者。】纵再偶生于薄祚寒门,断不能为走卒健仆,甘遭庸人驱制驾驭,亦必为奇优名娼。如前代之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王谢二族、顾虎头、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刘庭芝、温飞卿、米南宫、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近日之倪云林、唐伯虎、祝枝山,再如李龟年、黄旛绰、敬新磨、卓文君、红拂、薛涛、崔莺(莺)、朝云之流。此皆易地相同之人也。”[此番将秉有两气人物一列,从帝王到妓女都排在了一个队伍里,都是视封建正统事业为草芥,而愿做性情中人,追求人生真谛的。]
子兴道:“依你说,‘成则王[公]侯败则贼’了。”【甲侧:《女仙外史》中论魔道已奇,此又非《外史》之立意,故觉愈奇。】雨村道:“正是这意。你还不知,我自革职以来,这两年遍逰名省,也曾遇见两个异样孩子。【先虚陪一个。】所以,方才你一说这宝玉我就猜着了,亦是这一派人物。不用远说,只金陵城内钦差金陵省体仁院[替人原,言假宝玉是代替了真,这甄宝玉才是神瑛。]总裁甄家,【此衔无考,亦因寓怀而设,置而勿论。甲眉:又一个真正之家,持与假家遥对,故写假则知真。】你可知么?”子兴道:“谁人不知,这甄府和贾府就是老亲,又系世交。两家来往极其亲热的。便在下也和他家来往非止一日了。”【说大话之走狗,毕真。】雨村笑道:“去年我在金陵,也曾有人荐我到甄家处馆。我进去看其光景,谁知他家那等显贵,却是富而好礼之家,【如闻其声。甲眉:只一句便是一篇家传,与子兴口中是两样。】到是个难得之馆。但这一个学生虽是启蒙,却比一个举业的还劳神。说起来更可笑,他说:‘必得两个女儿伴着我读书,我方能认得字,心里也明白,不然我自己心里糊涂。’【甄家之宝玉乃上半部不写者,故此处极力表明,以遥照贾家之宝玉,凡写贾宝玉之文,则正为真宝玉传影。】又常对跟他(的)小厮们(说):‘这女儿两个字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阿弥陀佛、元始天尊的这两个宝号还更尊荣无对的呢!【甲眉:如何只以释、老二号为譬,略不敢及我先师儒圣等人?余则不敢以顽劣目之。蒙侧:固作险笔,以为后文之伏线。】你们这浊口臭舌,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要紧!但凡要说时,必须先用清水香茶【甲侧:恭敬。】漱了口才可,设若失错,【罪过。】便要凿牙穿腮’等事。其暴虐浮躁,顽劣憨痴,种种异常。只一放了学,进去见了那些女儿们,其温厚和平,聪敏文雅,【与前八个字嫡对。十六字比对得妙极,其意甚深。]竟又变了一个(人了)。因此,他令尊也曾下死笞楚过几次,无奈竟不能改。每打的吃疼不过时,他便姐姐妹妹乱叫起来。【甲眉:以自古未闻之奇语,故写成自古未有之奇文。此是一部书中大调侃寓意处。盖作者实因鹡鸰之悲、棠棣之威,故撰此闺阁庭帏之传。】后来听得里面女儿们拿他取笑:‘因何打急了只管唤姐妹作甚?莫不是求姐妹去讨情讨饶?你岂不愧些?’他回答的最妙,他说:‘急疼之时,只叫姐姐妹妹字样,或可解疼,也未可知?【蒙侧:闲闲逗出无穷奇语,都只为下文。】因叫了一声,便果觉不疼了,遂得了秘方[诀、法]。每疼痛之极,便连叫姊妹起来了。’你说可笑不可笑?也因祖母溺爱不明,每因孙辱师责子,因此我就辞了馆出来,如今在巡盐御史林家坐馆了。你看,这等子弟必不能守祖父之根基,从师长之规谏的。只可惜他家几个好姊妹都是少有的。”【甲侧:实点一笔,余谓作者必有。试看真假二玉,乃南北二峰,同样海拔。]
子兴道:“便是贾府中现有三个亦不错。政老爹之长女名元【“原现因贤孝才德选入宫作女史【因汉以前例,妙!】去了。二小姐乃赦老爹前妻[之妾.戚]所出,名迎【“应三小姐乃政老爹之庶出,名探【“叹四小姐乃宁府珍爷之胞妹,名唤惜【“息”也。梦夹:贾敬之女。】春。因史老(太)夫人极爱孙女,都跟在祖母这边一处读书,听得个个不错。”【梦夹:复续前文未及,正词源三叠。】雨村道:“更妙在甄家之风俗,女儿之名亦皆从男子之名命字,不似别家另外用这些春、红、香、玉等艳字的,何得贾府亦落此俗套?”
子兴道:“不然。只因现今大小姐是正月初一日所生,故名元春,余者方从了‘春’字。上一辈的,却也是从弟兄而来的。现有对证,目今你贵东家林公之夫人,即荣府中赦、政二公之胞妹,在家时名唤贾敏。【蒙侧:黛玉之入宁[荣]国府的根源,却藉他二人之口,下文便不费力。】不信时,你回去细访可知。”雨村拍案笑道:“怪道这女学生读(至.戚)凡书中有‘敏’字,她皆念作‘密’字,每每如是;写字时遇着‘敏’字,又减一二笔。[注意处,并非只减末笔。前有“密青果”,此又“敏”作“密”,均是伏笔她死于非命,密不可言。]我心中就有些疑惑。今听你说,(的.戚)是为此无疑矣。怪道我这女学生言语举止另是一样,不与近日女子相同,度其母必不凡,方得其女。今知为荣府之(外)孙,又不足罕矣。可伤上月竟忘[亡]故了。”子兴叹道:“老姊妹四个,这一个是极小的,又没有[了];长一辈的姊妹,一个也没了。只看这少一辈的将来之东床如何呢?”[如何姊妹“没了”和“东床如何”相连?暗示贾敏之死是因丈夫获罪受牵连。]
雨村道:“正是。方才说这政公已有了一个啣玉之儿,【灵玉却只一块,而宝玉有两个,情性如一,亦如(六)耳悟空之意耶。】又有长子所遗一个弱孙。这赦老竟无一个不成?”子兴道:“政公既有玉儿之后,其妾后又生了一个,【甲侧:**贾环。】到不知其好歹。只眼前现有二子一孙,却不知将来如何。若问那赦公也有二子,[奇蒙侧:本家家谱记不清者甚多,偏是旁人说来一丝不乱。】长名贾琏,[又奇,书中贾琏是老二,而且老大没说是哪个。此乃作者故意烟雨瞒人之笔,另有隐情,且看。]今已二十来往了,亲上作亲,娶的就是政老爹夫人王氏之内姪女,【甲侧:另出熙凤一人。】今已娶了二年。这位琏爷身上现蠲[捐]的是个同知,也是不喜读书,于世路上好机变言谈去的;所以如今只在乃叔政老爷家住着,帮着料理些家务。谁知自娶了他令夫人之后,倒上下无一人不称颂他夫人的,琏爷倒退了一射之地。说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爽利,心机又极深细,竟是个男人万不及一的。”【未见其人,先已有照。甲眉:非警幻案下而来为谁?】
雨村听了笑道:“可知我前言不谬。【略一总住。】你(我)方才所说的这几个人,都只怕是那正邪两赋而来一路之人,未可知也。”子兴道:“邪也罢,正也罢,只顾算别人家的账,你也吃一杯酒才好。”【蒙侧:笔转如流,毫无沾滞。】雨村道:“正是,只顾说话,竟多吃了几杯。”子兴笑道:“说着别人家的闲话正好下酒,【甲侧:盖云此一段话亦为世人茶酒之笑谈耳。】即多几杯何妨。”雨村向窗外看天也晚了,仔细关了城。我们慢慢进城再谈,未为不可。”于是二人起身,算还酒账。【不得谓此处收得索然,盖原非正文也。】
方欲走时,又听得后面有人叫道:“雨村兄,恭喜了!特来报个喜信的[来这等村野地方何干?戚]。”【此等套头,亦不得不用。】雨村忙回头看时──【己夹:语言太烦,令人不耐。古人云“惜墨如金”,视此视墨如土矣。虽演至千万回亦可也。】
总评:
先自写幸遇之情于前,而叙借口谈幻境之情于后。世上不平事,道路口如碑。虽作者之苦心,亦人情之必有。
雨村之遇娇杏,是此文之总冒[帽],故在前。冷子兴之谈,是事迹之总冒[帽],故叙写于后。冷暖世情,比比如画。】
 有情原比无情苦,生死相关总在心。
        也是前缘天作合,何妨黛玉泪淋淋。戚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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