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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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有客题《红楼梦》一律,失其姓氏,惟见其诗意骇警,故录于斯:
自执金矛又执戈,自相戕戮自张罗。
茜纱公子情无限,脂砚先生恨几多。
是幻是真空历遍,闲风闲月枉吟哦。
情机转得情天破,情不情兮奈我何?
凡是书题者不可[少],此为绝调。诗句警拔,且深知拟书底里,惜乎失石[名]矣!庚
按此回之文固妙,然未见后囗[之.戚]卅回,[注意处,后有三十回。]犹不见此之妙。此曰“娇嗔箴宝玉”,“软语救贾琏”;后曰“薛宝钗借词含讽谏,王熙凤知命强英雄”。今只从二婢说起,后文则直指其主。然今日之袭人、之宝玉,亦他日之袭人、他日之宝玉也。今日之平儿、之贾琏,亦他日之平儿、他日之贾琏也。何今日之玉犹可箴,他日之玉已不可箴耶?今日之琏犹可救,他日之琏已不能救耶?箴与谏无异也,而袭人安在哉?宁不悲乎!救与强无别也甚矣,今因平儿救,此日阿凤英气何如是也;他日之{强何.戚}身微运蹇,展眼何如彼耶?人世之变迁,如此光阴[倏尔如此.戚]![脂砚透露后回一回目:“薛宝钗借词含讽谏,王熙凤知命强英雄”,与此回目前后对比。那时黛玉已死,二宝完婚,阿凤英气也只剩强做挣扎了。由此,可知将前八十回和后三十回前后对比,乃曹雪芹创作意图,匠心笔墨。所以,绿荫湿心第十八回所批不谬。其标题是“庆元宵贾元春归省,助情人林黛玉传诗。”后回应有相应内容与之对应,来表现黛玉“多情奋起”。]
今日写袭人,后文写宝钗;今日写平儿,后文写阿凤。文是一样情理,景况光阴,事却天壤矣!多少恨泪洒出此两回书。
此回袭人三大功,直与宝玉一生三大病映射。庚戚蒙】
贤袭人娇嗔箴宝玉俏平儿软语救贾琏
听曲文宝玉悟禅机制灯迷贾政悲谶语
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
醉金刚轻财向[尚]义侠痴女儿遗帕惹相思
压[魇]魔法姊弟逢五鬼红楼梦通灵遇双真
蜂腰桥设言传心事潇湘馆春困发幽情
滴翠亭杨妃戏彩蝶理[埋]香塚飞燕泣残红
蒋玉函[菡]情赠茜香罗薛宝钗羞笼红麝串
享福人福深还祷福痴情女情重愈斟情
宝钗借扇机带双敲椿灵划蔷痴及局外
《石头记》第二十一回至三十回
脂砚斋凡四阅评过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卷之
第二十一回
贤袭人【庚侧:当得起。】娇嗔箴宝玉俏平儿软语救贾琏
话说史湘云跑了出来,怕林黛玉赶上。宝玉在后忙说:“仔细绊跌了!哪里就赶上了?”林黛玉赶到门前,被宝玉叉手在门框上拦住,笑劝道:“饶她这一遭罢。”林黛玉搬着手说道:“我若饶过云儿,再不活着!”湘云见宝玉拦住门,料黛玉不能出来,【庚戚夹:写得湘云与宝玉又亲厚之极,却不见疏远黛玉,是何情思耶?】便立住脚笑道:“好姐姐,饶我这一遭罢。”恰至[值]宝钗来在湘云身后,也笑道:“我劝你两个看宝兄弟分上,却[都.列]丢开手罢。”【好极,妙极!玉、颦、云三人已难解难分,**宝钗云:“我劝你两个看宝玉兄弟分上”,话只一句,便将四人一齐笼住,不知孰远孰近,孰亲孰疏,真好文字!】黛玉道:“我不依。你们是一气的,都戏弄我不成?”【话是颦儿口吻,虽属尖利,真实堪爱堪怜。】宝玉劝道:“谁敢戏弄你?你不打趣她,她焉敢说你。”【好!二“你”字连二“她”字,华灼之至!】四人正难分解,【好!前三人,今忽四人,俱是书中正眼,不可少矣。所谓正眼,人物主线。]有人来请吃饭,方往前边来。【好文章!正是闺中女儿口角之事。若只管谆谆不已,则成何文矣!】
那天早又掌灯时分,王夫人、李纨、凤姐、迎、探、惜等都往贾母这边来,大家闲话了一回,各自归寝。湘云仍往黛玉房中安歇。【前文黛玉未来时,湘云、宝玉则随贾母。今湘云已去,黛玉既来,年岁渐成[大],宝玉各自有房,黛玉亦各有房,故湘云自应同黛玉一处也。】
宝玉送她二人到房,那天已二更多时,袭人来催了几次,方回自己房中来睡。次日天(方.列)明时,便披衣靸鞋往黛玉房中来时,不见紫鹃、翠缕二人,只见她姊妹两个尚卧在衾内。那林黛玉【庚夹:写黛玉身分。】严严密密裹着一幅杏子红绫被,安稳合目而睡。【庚戚夹:一个睡态。】那史湘云却一把青丝拖于枕畔,被只齐胸,一弯雪白的膀子掠于被外,又带着两个金镯子。【又一个睡态。写黛玉之睡态,俨然就是娇弱女子,可怜。湘云之态,则俨然是个娇态女儿,可爱。真是人人俱尽,{人人俱尽,}个个活跳。吾不知作者胸中埋伏多少裙钗。】宝玉见了叹道:【“叹”字奇!除玉卿外,世人见之自曰“喜”也。】“睡觉还是不老实!回来风吹了,又嚷肩窝疼了。”一面说,一面轻轻的替她盖上。林黛玉早已醒了,【庚侧:不醒不是黛玉了。】觉得有人,就猜着定是宝玉,因翻身一看,果中其料。因说道:“这早晚就跑过来作什么?”宝玉笑道:“这天还早呢!你起来瞧瞧。”黛玉道:“你先出去,让我们起来。”【一丝不乱。】宝玉听了,转身出至外边。[提醒了,才想起自己是个男的。]
黛玉起来叫醒湘云,二人都穿了衣服。宝玉复又进来,坐在镜台旁边,只见紫鹃、雪雁进来伏侍梳洗。湘云洗了面,翠缕便拿残水要泼。宝玉道:“站着,我趁势洗了就完了,省得又过去费事。”说着便走过来,湾腰洗了两把。【妙在两把。】紫鹃付过香皂去,宝玉道:“这盆里的就不少,不用搓了。”【在怡红何其费事多多?蒙侧:此等用心淫极,细看却自不淫,非世之凡夫俗子得梦见者。真雅极,趣极。】再洗了两把,便要手巾。翠缕道:“还是这个毛病儿,多早晚才改。”【冷眼人傍点,一丝不漏。】宝玉也不理,忙忙的要过青盐擦了牙,潄了口。完毕,见湘云已梳完了头,便走过来笑道:“好妹妹,替我梳上头罢。”湘云道:“这可不能了。”宝玉笑道:“好妹妹,你先时怎么替我梳了呢?”湘云道:“如今我忘了怎么梳呢。”【庚眉:“忘了”二字在娇憨。】宝玉道:“横竖我不出门,又不带冠子勒子,不过打几根散辫子就完了。”说着又千妹妹万妹妹的央告。【口中自是应声而出,捉笔人却从何处设想而来,成此天然对答。壬午九月。】湘云只得扶他的头(过)来,一一梳篦。在家不戴冠,并不总角,只将四围短发编成小辫,往顶心发上归了总,编一根大辫,红绦结住。自发顶至辫稍[梢.其],一路四颗珍珠,下面有金坠脚。湘云一面编着,一面说道:“这珠子只三颗了,这一颗不是的。我记得是一样的,怎么少了一颗?”【庚侧:梳头亦有文字,前已叙过,今将珠子一穿插,却天生有是事。】宝玉道:“丢了一颗。”湘云道:“必定是外头去掉下来,不防被人拣了去,到便宜[不讳]他。”【庚戚夹:妙谈!“到便宜[不讳]他”四字,是大家千金口吻。近日多用“可惜了的”四字。今失一珠,不闻此四字。妙极,是极!庚眉:“到便宜[讳]他”四字与“忘了”二字是一气而来,将一侯府千金白描矣。畸笏。】黛玉一旁盥手,冷笑道:【庚侧:纯用画家烘染法。】“也不知是真丢了,也不知是给了人厢[镶]什么带[戴]去了。”宝玉不答,[是和可卿在太虚幻境时丢了一颗?还剩下三颗,暗示三人,还得一一丢掉。庚戚夹:有神理,有文章。】因镜台两边俱是妆奁等物,顺手拿起来赏玩,【何赏玩也?写来奇特。】不觉又顺手拈了胭脂,意欲要往口边送,【是袭人劝后余文。】因又怕史湘云说,【好极!的是宝玉也。】正犹豫间,湘云果在身后看见,一手掠着辫子,便伸手来“拍”的一下,从手中将胭脂打落,说道:“这不长进的毛病儿,多早晚才改过!”【庚侧:前翠缕之言并非白写。】
一语未了,只见袭人进来,看见这般光景只[知]是梳洗过了,只得回来自己梳洗。忽见宝钗走来,因问:“宝兄弟哪去了?”袭人含笑道:“宝兄弟哪里还有在家的工夫!”宝钗听说,心中明白。又听袭人叹道:“姊妹们和气,也有个分寸礼节,也没个黑家白日闹的!凭人怎么劝,都是耳旁风。”宝钗听了心中暗忖道:“倒别看错了这个丫头,听她说话到有些识见。”【庚戚夹:此是宝卿初试,已[以]下渐成知已,盖宝卿从此心察得袭人果贤女子也。】宝钗便在炕上坐了,【好。逐回细看,宝卿待人接物,不疏不亲,不远不近。(可)厌之人,亦未见(冷淡之态形诸声色;可喜之人,亦未见)醴蜜之情,形诸声色。[真女夫子。如果宝钗是个男人,真可平得天下。可惜败在宝玉手下。]今日“便在炕上坐了”,盖深取袭卿矣。二人文字此回为始,祥[详]批于此,诸公请记之。】慢慢的闲言中套问她年纪家乡等语,留神窥察其言语志量,深可敬爱。【四字包罗许多文章笔墨,不似近之开口便云:“非诸女子之可比者”,此句大坏。然袭人故[固]佳矣,不书此句是大手眼。】
一时宝玉来了,宝钗方出去。[一来一去,都没打招呼。奇文!写得钗、玉二人形景较诸人皆近,何也?宝玉(之)心,凡女子前不论贵贱,皆亲密之至,岂于宝钗前反生远心哉?盖宝钗之行止端肃恭严,不可轻犯;宝玉欲近之而恐一时有渎,故不敢狎犯也。宝钗待下愚尚且和平亲密,何及于兄弟前有远心哉?盖宝玉之形景已泥于[妙,如泥巴沾上了。]闺阁,近之则恐不逊,反成远离之端也。故二人之远,实相近之至也。至颦儿,于宝玉实近之至矣,却远之至也。不然,后文如何反较胜角口,诸事皆出于颦哉?以及宝玉砸玉,颦儿之泪枯,种种孽障,种种忧岔[忿],皆情之所陷,更何辩哉。此一回将宝玉、袭人、钗、颦、云等行止大概一描,已启后大观园中文字也。今详批于此,后久不忽矣。钗与玉远中近,颦与玉近中远,[脂砚有点辩证法呢。二玉悲剧,多少亦是二人自己闹的。]是要紧两大股,不可粗心看过。】宝玉便问袭人道:“怎么宝姐姐和你说的这么热闹,见我进来就跑了?”【庚侧:此问必有。宝钗此来此去,是来看宝玉而非找宝玉,关心而非关爱,欲取宝玉之人而非宝玉之心。所以得一知己,避一情魔。]问一声不答,再问时袭人方道:“你问我么?我哪里知道你们的原故。”宝玉听了这话,见她脸上气色非往日可比,便笑道:“怎么动了真气?”【庚戚夹:宝玉如此。】袭人冷笑道:“我哪里敢动气!只是(你)从今以后别进这屋子了。横竖有人伏侍你,再别来支使我,我仍旧还伏侍老太太去。”一面说,一面便在炕上合眼倒下。【醋妒妍憨假态至矣尽矣!观者但莫认真此态为幸。蒙侧:是醋?是谏?不敢拟定,似在可否之间。】宝玉见了这般景况,深为骇异,【好,可知未尝见袭人之如此技艺也。】禁不住赶来劝慰。那袭人只管合了眼不管。【与颦儿前番娇态如何?愈觉可爱犹甚。】宝玉无了主意,因见麝月进来,【偏麝月来,好文章。】便问道:“(你.列)姐姐怎么了?”【如见如闻。】麝月道:“我知道么?问你自己便明白了。”【又好麝月。】宝玉听说,呆了一回,自觉无趣,便起身叹[咳]道:“不理我?罢,我也睡去。”说着便起身下炕,到自己床上歪下。袭人听他半日无动静,微微的打[齁勾换句鼾.其],【庚侧:真乎?诈乎?】料他睡着,便起身拿一领斗蓬来,替他刚压上,只听“忽”的一声宝玉便掀过去,是好文,唐突我袭卿,吾不忍也。】也仍合目粧睡。【庚戚夹:写得烂熳。】袭人明知其意,便点头冷笑道:“你也不用生气,从此后我也只当哑子,再不说你一声儿,如何?”宝玉禁不住起身问道:“我又怎么了?你又劝我。你劝也罢了,才刚又没见你劝,我一进来你就不理我,赌气睡了。我还摸不着是为什么,这会子你又说我恼了,【庚侧:这是委曲了石兄。】我何尝听见你劝我什么话了?”袭人道:“你心里还不明白?还等我说呢!”[劝了记不住,不劝又不行,所以用这不劝之劝。亦是囫囵语,却从有生以来肺腑中出,千斤重。庚眉:《石头记》每用囫囵语处,无不精绝奇绝,且总不觉相犯。壬午九月,畸笏。一题两批于一处,是两人所为了。脂砚在前,畸笏在后。脂砚年轻,字小,所以总往夹缝里写。畸笏年长,目力差,字大,所以多是眉批。]
正闹着,贾母遣人来叫他吃饭。方往前边来,胡乱吃了半碗,仍回自己房中。[能回来,就是中了计了呢。宝玉是哪里能让他操心,就不由自主往哪里去。]只见袭人睡在外头炕上,[特别多出“外头”二字,意在别于平时。]麝月在旁边抹骨牌。宝玉素知麝月与袭人亲厚,一并连麝月也不理,揭起软帘自往里间来。[一见二人,才奇怪今儿怎么吃了饭回来了,原来为了你两个。]麝月只得跟进来。宝玉便推她出去,说:“不敢惊动你们。”麝月只得笑着出来,唤了两个小丫头进来。宝玉拿一本书歪着看了半天,因要茶,抬头只见两个小丫头在地下站着。一个大些儿的生得十分水秀,【庚戚夹:二字奇绝,多少娇态包括一尽。今古野史中无有此文也。】宝玉便问:“你叫什么名字?”那丫头便说:“叫蕙香。”【也好。】宝玉便问:“是谁起的?”蕙香道:“我原叫芸香的,【原俗。】是花大姐姐改了蕙香。”宝玉道:“正经该叫晦气罢了,什么蕙香呢!”【好极!趣极!】又问:“你姊妹几个?”蕙香道:“四个。”宝玉道:“你第几{个的}?”蕙香道:“{我}第四{个的}。”宝玉道:“明儿就叫四儿,[正好死了干净。]不必什么蕙香兰气的。哪一个配比这些花?没的玷辱了好名好姓。”【“花袭人”三字在内,说的有趣。】一面说,一面命她:“倒了茶来吃。”袭人和麝月在外间听了(半日.梦),抿嘴而笑。【庚侧:一丝不漏,好精神!】
这一日宝玉也不大出房,【庚戚夹:此是袭卿第一功劳也。难得。]也不和姊妹、丫头等厮闹,【此是袭卿第二功劳也。更难得。]自己闷闷的,只不过拿着书解闷,或弄笔墨,【此虽未必成功,较往日终有微补小益,所谓袭卿有三大功也。不只难得,简直神了。可惜三大功劳只管用了一天。]也不使唤众人,只叫四儿答应。谁知四儿是个聪敏乖巧不过的丫头,【又是一个有害无益者。作者一生为此所误,批者一生亦为此所误,于开卷凡见如此人,世人故为喜,余犯[反]抱恨,盖四字误人甚矣。被误者深感此批。从“此批”二字想,是另一人批了这后七字。谁?“被悮者”曹雪芹。两个公子不争气,这会儿冲小丫头们找原由,岂不大谬?比如这一天四儿就没有误宝玉,反而是宝玉把人名字改臭了。]见宝玉用她,她变尽方法笼络宝玉。【也好,但不知袭卿之心思何如?】至晚饭后,宝玉因吃了两杯酒,眼饧耳热之际,若往日则有袭人等大家喜[嘻.列]笑有兴,今日却冷清清的一人对灯,好没兴趣。待要赶了她们去,又怕她们得了意,已[以]后越来劝;【宝玉恶劝,此是第一大病也。】若拿出做上的规矩[模样.梦]来镇唬,似乎无情太甚。【宝玉重情不重礼,此是第二大病也。】说不得横(了)心只当她们死了,横竖自然[家.梦]也要过的。便权当她们死了,毫无牵挂,反能怡然自悦。【此意却好,但袭卿辈不应如此弃也。宝玉之情,今古无人可比,固矣。然宝玉有情极之毒,亦世人莫忍为者,看至后半部则洞明矣。此是宝玉三大病也。[袭人三大功竟引发宝玉三大病,其功休矣。]宝玉看[有]此世人莫忍为之毒,故后文方能[有]“悬崖撒手”一回。若他人得宝钗之妻、麝月之婢,岂能弃而为僧哉?玉一生偏僻之处。他人岂能,宝玉必有。今袭人惹得宝玉横心只当她死了,正伏它日宝钗惹得宝玉悬崖撒手。因命四儿剪烛煎[烹]茶,自己看了一回《南华经》。列)正看至《外篇.胠箧》一则,其文曰:
故绝圣弃知,大盗乃止;摘[擿.梦]玉毁珠,小盗不起。焚符破玺,而民朴鄙;刻[剖.列]斗折衡,而民不争;殚残天下之圣法,而民始可与论议。擢乱六律,铄绝筝[竽.梦]瑟,塞瞽旷[瞽旷,即师旷,春秋晋国乐师。]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灭文章,散五采,胶杂[胶离朱离朱,又作离娄,古黄帝时代一个目力奇高者。]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毁绝钩绳而弃规矩,攦工倕[工倕,古尧时代一巧匠。]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此上语本《庄子》。】
看至此,意趣洋洋,趁着酒兴,不禁提笔续曰:【蒙侧:敢续!庚眉:趁着酒兴不禁而续,是非者自站地步处,谓余何人耶,敢续《庄子》?然奇极怪极之笔,从何设想?怎不令人叫绝。己卯冬夜。庚眉:这亦暗露玉兄闲窗净几,不寂不离之工业。壬午孟夏。】
焚花散麝,而闺阁始人含[含而不吐,停止的意思。]其动[劝戚夹宝钗之仙姿,灰黛玉之灵窍,丧减情意,而闺阁之美恶始相类矣。[宝钗、黛玉都一样了,真省心。有这可能吗?]彼含其劝,则无参商之虞矣;[参商是两颗互不见面的星星,比喻不和睦。戕)其仙姿,无恋爱之心矣;灰其灵窍,无才思之情矣。[真能如此狠心,真预备做情毒?]彼钗、玉、花、麝者,皆张其罗而**其隧,所以迷眩缠陷天下者也。[姐姐妹妹费周旋,自比天下大麻烦。反把美人比网罗,一时自私闹极端。庄子思维是由细微思考到彻底,去追求本源,是彻底的思想家。其意义,就看我们如何借鉴。往后且看。直似庄老,奇甚怪甚!庚眉:赵香梗先生《秋树根偶谭》内[曰],《兖州少陵台》有子美词[祠],为郡守毁为己词[祠]。先生叹子美生遭丧乱,奔走无家,孰料千百年后数椽片瓦犹遭贪吏之毒手。甚矣,才人之厄也!固[因]改公《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数句,为少陆[陵]解嘲:“少陵遗像太守欺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折克非[拆去作]己祠,旁人有口呼不得,梦归来兮闻叹息,白日无光天地黑。安得旷宅千万官[宫],太守取之不尽生钦颜,公祠免毁安如山。”凟[读]之令人感慨悲愤,心常耿耿。壬午九月,因索书甚迫,姑志于此,非批《石头记处,脂砚透露出作者和她遇到了来自官方索书甚迫的事情。壬午乃1762乾隆二十七年九月,发生了什么事情,跟《红楼梦》的残缺有无关系?令人猜想。“壬午”,也即前批“壬午除夕,书未成,芹为泪尽而逝”的那年。跟曹雪芹的离世有何关系?周老《曹雪芹小传》给了这样一个故事:乾隆二十五年春,皇上临幸某旗人或竟是八阿哥永璇府,发现了《石头记》,并挟其一册而去,以致“某人”大惧,急谋删改进呈。此事惊动永璇岳家尹继善,因此时曹雪芹正好在南京尹继善府上,于是曹雪芹收拾行装,决意北返。幸而永璇弥缝遮掩,将事搪塞过去,未至酿成大案。因有敦敏在重阳节后与雪芹重遇时,写了“秦淮残梦人犹在,燕市悲歌酒易醺。忽漫相逢频把袂,年来聚散感浮云”的诗。

绿荫认为,听到这消息,曹雪芹不可能回北京,而是从北京往南京去躲避才合理。事情没有闹大,多半是乾隆看了书,上了曹雪芹女儿传奇的当,因此要见曹雪芹,要他进呈全本的《石头记》。曹雪芹是在这种情况下回了北京的。因有《庚辰》本六十四、六十七回的缺失和《蒙》、《戚》两本的补写。据张宜泉《题芹溪居士》:
爱将笔墨逞风流,
庐结西郊别样幽。
门外山川供绘画,
堂前花鸟入吟讴。
羹调未羡青莲宠,[青莲,即李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
苑召难忘本立羞。[“青莲宠”、“苑召”应出自《唐书》:“玄宗尝自度曲,欲造乐府新辞,亟召白。白已醉,卧於酒肆,召入,以水洒面,即令秉笔。顷之,成十数章是也:云想衣裳花想容……”]
借问古来谁得似,[李白《清平调三首》:“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野心应被白云留。[唐.王绩《黄颊山》:“别有青溪道,斜亘碧岩隈。崩榛横古蔓,荒石拥寒苔。野心长寂寞,山径本幽回”。] 
可见曹雪芹有过如同李白那样被皇上召见的事情。但是在曹雪芹、脂砚和张宜泉看来,这是“遭丧乱,奔走无家”,“才人之厄也”;“是对面为盗贼”,“白日无光天地黑”,“令人感慨悲愤,心常耿耿。”]为续《庄子因》数句,真是打破胭脂阵,坐透红粉关。另开生面之文,无可评处。所谓“另开生面之文”,应该是后三十回皇上出现,“对面为盗贼”的故事了,因此是“无可评处”。且看后文。]
续毕掷笔就寝,头刚着枕,便忽(然)睡去,一夜竟不知所之,[从一种境界换成另一种,是解脱前者而困厄于后者。只因后者的困厄还没有显现,所以解脱的感觉良好。]直至天明方醒。【此犹是袭人余功也。想每日每夜宝玉自是心忙身忙口忙之极,今则怡然自适,虽此一刻,于身心无所补益,能有一时之闲闲自若,亦岂非袭卿之所使也[使然耶]?】翻身看时,只见袭人和衣睡在衾上。【神极之笔!试思袭人不来同卧亦不成文字,来同卧更不成文字;却云“和衣衾上”,正是来同卧不来同卧之间。何神奇文妙绝矣[奇妙绝之!好袭人!真好石头记得真,真好述者错不错,真好批者批得出。把这床上两可的女儿选择如此夸赞,除女流别无可能,脂砚女儿本色。]宝玉将昨日的事已付与意[诸意、之度.梦]外,【更好!可见玉卿的是天真烂漫之人也!近之所谓“呆公子”,又曰“老好人”、又曰“无心道人”是也!除[殊]不知尚古淳风。】便推她说道:“起来好生睡,看冻着了。”
原来袭人见他无晓夜和姊妹们厮闹,若直劝他料不能改,故用柔情以惊[警]之,料他不过半日片刻仍复好了。不想宝玉一日一夜竟不回转,自己反不得主意,直一夜没好生睡得。[听了你劝更让你操心。]今忽见宝玉如此,料他心意回转,便越性不睬他。宝玉见她不应,便伸手替她解衣,刚解开了钮子,被袭人将手推开【庚侧:好看煞!】又自扣了。宝玉无法,只得拉得她的手笑道:“你到底怎么了?”连问几声,袭人睁眼说道:“我也不怎么。你睡醒了?你自过那边房里去梳洗,再迟了就赶不上了。”【庚戚夹:说得{好}通[痛玉道:“我过哪里去?”【问得更好。】袭人冷笑道:“你问我?【庚侧:三字如闻。】我知道?你爱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从今咱们两个丢开手,省得鸡声鹅斗叫别人笑。横竖那边腻了过来,这边又有个什么‘四儿’、‘五儿’伏侍。我们这起东西可是‘白玷辱了好名好姓玉笑道:“你今儿还记着呢!”【非浑一纯翠[粹],那能至此?是浑然无仇无怨之人,才是纯粹的人。]袭人道:“一百年还记着呢!比不得(你,)拿着我的话当耳旁风,夜里说了,早起就忘了。”[袭人差矣,其心境差宝玉天壤。若以此训练宝玉,是弃美玉而择顽石,如何使得?连自己都要后悔莫及的。庚戚夹:这方是正人,直勾起“花解语”一回文字。】宝玉见她娇嗔满面,情不可禁,便向枕边拿起一根玉簪来,一跌两段,【庚侧:又用幻笔瞒过看官。】说道:“我再不听你说,就同这个[簪.梦]一样。”[可怕。但愿不至于身首异处。蒙侧:迎头一棒!】袭人忙的拾了簪子,说道:“大{清.梦}早起,这是何苦来!听不听什么要紧,【撞心儿盟誓,教人听了折柔肠,好些不忍。庚侧:已留后文地步。妙,自己说出鸿毛分量,竟也知道什么要紧。“大清”二字可思,“后文地步”有绝决清朝意?故《梦》本将“清”字删除。]也值得这种样子。”宝玉道:“你心里哪里知道我心里急!”袭人笑道:【庚戚夹:自此方笑。】“你也知道着急么?可知我心里怎么样?快起来洗脸去罢。”说着二人方起来梳洗。【庚侧:结得一星渣汁全无,且合怡红常事。】
宝玉往上房去后,谁知黛玉走来,[一日不见,怎不奇怪?黛玉不来,不是黛玉了。]见宝玉不在房中,因翻弄案上书看,可巧翻出昨儿的《庄子》来,看至所续之处不觉又气又笑,不禁也提笔续书一绝云:
无端弄笔是何人?作践南华《庄子因.梦]》。
不悔自己[家]无见识,却将丑语怪[诋.梦]他人。[前面两个爷们一唱一和怨丫头误了他们,接着宝玉续庄子,找了美人做罪魁。好大道理,千古一脉。结果如何?抵不过颦儿四句诗。不用宝玉见此诗,若长若短亦是大手法。庚戚夹:骂得痛快,非颦儿不可。真好颦儿,真好颦儿!好诗!若云知音者颦儿也。至此方完“箴玉”半回。庚眉:又借阿颦诗自相鄙驳,可见余前批不谬。己卯冬夜。庚眉:宝玉不见诗是后文余步也,《石头记》得力所在。丁亥夏,畸笏叟。黛玉此诗宝玉应看得到,只是晚了。此“后文余步”想为宝玉出家后偶然看见了黛玉的诗?此批竟和后回暗合。]
写毕,也往上房来见贾母,后往王夫人处来。
谁知凤姐之女大姐病了,正乱着请大夫来胗脉。大夫便说:“替夫人、奶奶们道喜,姐儿发热是见喜了,并非别病。”王夫人、凤姐听了忙遣人问:“可好不好?”医生回道:“病[症.列]虽险,却顺,到还不妨。【在“子嗣艰难”化出。】预备桑虫猪尾[毛.梦]要紧。”凤姐听了,登时忙将起来,一面打扫房屋供奉痘疹娘娘,一面传与家人忌煎炒等物,一面命平儿打点铺盖衣服与贾琏隔房,一面又拿大红尺头与、丫头、亲近人等裁衣。【庚戚夹:几个“一面”,写得如见其景。】外面又打扫净室,款留两个医生轮流斟酌胗脉下药,十二日不放(回)家去。贾琏只得搬出外书房来斋戒[安歇.梦],【庚侧:此二字内生出许多事来。】凤姐与平儿都随着王夫人日日供奉娘娘。
那个贾琏只离了凤姐便要寻事,独寝了两夜便十分难熬,便暂将小厮们内有清俊的选来出火。不想荣国府内有一个极不成器破烂酒头厨子,名唤多官,【庚戚夹:今是多多也,妙名!】人见他懦弱无能,都唤他作多浑虫。【更好!今之浑虫更多也。】因他自小父母替他在外娶了一个媳妇,今年方二十来往年纪,生得有几分人才,见者无不羡爱。她生性轻浮,最喜拈花惹草,多浑虫又不理论,只是有酒有肉有钱便诸事不管了,所以荣宁二府之人都得入手。因这个媳妇美貌异常,轻浮无比,众人都呼她作“多姑娘儿”。【更妙。】如今贾琏在外熬煎,往日也曾见过这媳妇,失过魂魄,只是(内)惧娇妻,外(惧)娈宠,不曾下得手。那多姑娘儿也曾有意于琏,只恨没空。今闻贾琏挪在外书房来,她便没事走两趟去招惹。惹的贾琏似饥鼠一般,少不得和心腹的小厮们计议,合同遮掩谋求,多以金帛相许。小厮们焉有不允之理,况都和这媳妇是好友,一说便成。是夜二鼓人定,多浑虫醉昏在炕,贾琏便溜了来相会。进门一见其态,早已魄飞魂散,也不用情谈款叙,便宽衣动作起来。谁知这媳妇有天生的奇趣,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身筋骨瘫软,【淫极,亏想的出。】使男子如卧棉上,【如此境界,自胜西方蓬莱等处。】更兼总为后文宝玉一篇作引。】浪言压倒娼妓,诸男子至此岂有惜命者哉?【庚侧:凉水灌顶之句。】那贾琏恨不得连身化在她身上。【庚戚夹:亲极之语,趣极之语。】那媳妇故作浪语,在下说道:“你家女儿出花儿供着娘娘,你也该忌两日,倒为我脏了身子,快离了我这里罢。”【庚侧:淫妇勾人惯加反语,看官着眼。】贾琏一面火动,一面喘吁吁答道:“你就是娘娘!我哪里还管什么娘娘!”【乱语不伦,的是有之。】那媳妇越浪,贾琏越丑态毕露。【庚戚夹:可以喷饭!】一时事毕,两个又海誓山盟,难分难捨[舍.其],【庚侧:着眼,再从前看,如何光景。】自此后遂成相契。【庚戚夹:趣文,“相契”作如此用,“相契”扫地矣。庚眉:一部书中,只有此一段丑极太露之文,写于贾琏身上,恰极当极!己卯冬夜。庚眉:看官熟思:写珍、琏辈当以何等文方妥方恰也?壬午孟夏。[注意,将贾珍、贾琏放在一齐问责。]庚眉:此段系书中情之瘕疵,写为阿凤生日泼醋回及“夭风流”宝玉悄看晴雯回作引,伏线千里外之笔也。丁亥夏,畸笏。】
一日大姐毒尽癍回,【庚侧:好快日子二日后送了娘娘,合家祭天祀祖,还愿焚香,庆贺放赏已毕,贾琏仍复搬进卧室。见了风姐,正是俗语云“新婚不如远别”,更有无限恩爱,自不必烦絮。【隐得好。】
次日早起,凤姐往上屋去后,平儿收拾贾琏在外的衣服铺盖,不承望枕套中抖出一绺青丝来。平儿会意,忙拽在袖内,【庚戚夹:好极!不料平儿大有袭卿之身分,可谓何地无材,盖造[遭]际有别耳。】便走至这边房内来,拿出头发来向贾琏笑道:“这是什么?”【好看之极!】贾琏看见着了忙,【庚侧:也有今日。】抢上来要夺,平儿便跑,被贾琏一把揪住,按在炕上掰手要夺,口内笑道:“小蹄子,你不趁早拿出来,我把你膀子撅了。”【无情太甚!蒙侧:此等人口中,只好说此等语。】平儿笑道:“你就是没良心的。我好意瞒着她来问,你到赌狠!你只赌狠,等她回来,我,我告诉她,看你怎么(着.列)!”【有是语,恐卿口不应琏听说,忙陪笑(央求)道:“好人,赏我罢,我再不赌狠了。”【庚戚夹:好听好看之极,迥不犯袭卿。】
一语未了,只听凤姐声音进来。【惊天骇地之文!如何?不知下文怎样了结,使贾琏及观者一齐丧胆。庚侧:《石头记》小法累累如是,并不为厌。庚混:都怕她知道。贾琏听见松了手,列、贾琏听见松了不是,抢又不是,只叫:“好人,别叫她知道!”梦)平儿刚起身,凤姐已走进来,命平儿:“快开匣子,替太太找样子。”平儿忙答应了找时,凤姐见了贾琏,忽然想起来,便问平儿:“(前儿)拿出去的东西都收进来了么?”平儿道:“收进来了。”凤姐道:“可少什么没有?”平儿道:“我也怕丢下一两件,细细的查了查,也不少。”凤姐道:“不少就好,只是别多出来罢?”【奇。庚侧:看至此,宁不拍案叫绝?】平儿笑道:“不丢万幸,谁还添出来呢?”【庚侧:可儿可儿,卿亦明知故说耳。】凤姐冷笑道:“这半个月难保干净,或者有相厚的丢下的东西?戒指、汗巾、香袋儿,再至于头发指甲,都是东西。”【庚戚夹:好阿凤,令人胆寒。蒙侧:行文故犯反觉别致。】一夕话说的贾琏脸都黄了。
贾琏在凤姐身后,只望着平儿杀鸡抹脖使眼色儿。【蒙侧:作丈夫者要当自重!】平儿只装着看不见,【庚侧:余自有三分主意。有意思,竟是替平儿着想。还是平儿本人所批?]因笑道:“怎么我的心就和心一样?我就怕有这个,留神搜了一搜,竟一点破绽也没有。奶奶不信时,那些东西我还没收呢,奶奶亲自翻寻一遍去?”[平儿比凤姐如何?一个没想到,却找着了。一个想到了,却没去找。庚戚夹:好平儿,遍天下惧内者来感谢。】凤姐笑道:“傻丫头,【可叹可笑,竟不知谁傻?】他便有这些东西,哪里就叫咱们翻着了?”【好阿凤,好文字,虽系闺中女儿口角小事,读之无不[不无]聪明得失,痴心真假之感。由此可想凤姐为人更精。想到了,没搜,却说了出来,不论有无都给了一个警告,也是不想捅破那层可能的窗户纸。]说着,寻了样子又上去了。平儿指着鼻子【庚侧:好看煞。】晃着头笑道:【可见[儿],可见[儿]。】“这件事怎么回谢我呢?”【庚戚夹:姣俏如见,迥不犯袭卿、麝月一笔。】喜的个贾琏身痒难挠,【庚侧:不但贾兄痒痒,即批书人此刻几乎落笔。试问看官此际若何光景?自说自,不怕丑?还真是个坦率人。细思,不只畸笏有落笔光景。此批或是脂砚?湿心此刻是何光景?可惜用的键盘,无处可落。]跑上来搂着“心肝肠肉”乱叫乱谢。平儿仍拿了头发笑道:“这是我一生的把病[柄]了,好就好,不好就抖出这事来。”贾琏笑道:“你只好生收着罢,千万别叫她知道。”口里说着,瞅她不防便抢了过来【毕肖。琏兄不分玉石,但负我平姐。奈何奈何!】笑道:“你拿着终是祸患,不如我烧了它完事了。”【庚戚夹:妙!说[设]使平儿(收了),再不致泄露,故仍用贾琏抢回。后文遗失,后[方能穿插]过脉也。真蠢才矣,还不如留在平儿这儿。又想,能让平儿翻着就是个二百五的结果呢,所以后回还得泄露。]一面说着,一面便塞于靴掖内。平儿咬牙道:“没良心的东西,过了河就拆桥,明儿还想我替你撒谎!”贾琏见她娇俏动情,便搂着求欢,被平儿夺手跑了,急的贾琏湾[弯.其]着腰恨道:“死促狭小淫妇!一定浪上人的火来,她又跑了。”【丑态如见,如闻,今古未有之章法。】平儿在窗外笑道:“我浪我的,谁叫你动火了?【妙极之谈,直是理学工夫,所谓不可正照风月鉴也。此回兄弟俩的麻烦比得妙,贾琏自然没有宝玉的雅致,整个一俗物,所以得了这个俗气的答复,如何比得黛玉的诗?理又相通。]难道图你受用一回,【庚侧:阿平“你”字作[似]牵强,余不画押。一笑。】叫她知道了,又不待见我?”[公然将你我她混在了一起,重新洗牌矣,何时发牌开局?庚戚夹:凤姐醋妬,于平儿前犹如是,况他人乎!余为[谓]凤姐必是甚于诸人,观者不信,今平儿说出,然乎,否乎?】贾琏道:“你不用怕她。等我性子上来,把这醋罐打个稀烂,她才认得我呢![可怕,竟有这种心思。等将来性子能够上来时是一定要试试的。就如同宝玉如今续《庄子》,将来做情毒一样。]她防我像防贼(是.梦)的,只许她同男人说话,不许我和女人说语[话],我和女人料[略]近些,她就疑惑;她不论小叔子侄儿,大的小的说说笑笑,就不怕我吃醋了?以后我也不许她见人。”【无理之甚,却是妙极趣谈,天下惧内者背后之谈皆如此。[自然包括曹雪芹。]蒙侧:作者又何必如此想?亦犯此病也!惊人之批,竟说出自己和曹雪芹也有同样纠纷,竟公然批于书中此处,让读者一齐来看男人通病。太有意思了,脂砚有个性呢,了不起。]平儿道:“她醋你使得,你醋她使不得。她原行的正走的正,你行动便有个坏心,连我也不放心,别说她了。”贾琏道:“你两个一口贼气,都是你们行的是,我凡行动都存坏心。【蒙侧:一片俗气!】多早晚都死在我手里!”
一句未了,凤姐走进院来,因见平儿在窗外,就问道:“要说话两个人不在屋里说,怎么跑出一个来?隔着窗子是什么意思?”贾琏在窗内接道:“你可问她,倒像屋里有老虎吃她呢。”【庚戚夹:好!庚眉:此等章法是在戏场上得来,一笑。畸笏。假话,此地无银。]平儿道:“屋里一个人没有,我在他跟前作什么?”凤姐儿笑道:“正是没人才好呢。”平儿听说,便说道:“这话是说我呢?”凤姐笑道:【“笑”字妙!平儿反正色,凤姐反陪笑,奇极意外之文。】“不说你说谁?”平儿道:“别叫我说出好话来了。”说着也不打帘子让凤姐,自己先摔帘子进来,【庚侧:若在屋里,何敢如此形景,不要加上许多小心?平儿平儿,有你说嘴的。】往那边去了。[往东屋。]凤姐自掀帘子进来,说道:“平儿疯魔了?这蹄子认真要降伏我?仔细你的皮要紧!”[此时在堂屋。]贾琏听了,已绝倒(在)炕上,【惧内形景写尽了。】拍手笑道:“我竟不知平儿这么利害,从此到伏[到服了.梦]她了。”凤姐道:“都是你惯的她,我只和你说(话)。”[此时进了西屋。]贾琏听说忙道:“你两个不卯[睦],又拿我来作人[难.梦],我躲开你们。”凤姐道:“我看你躲到哪里去。”【蒙侧:世俗之态熏人。】贾琏道:“我就来。”凤姐道:“我有话和你商量。”不知商量何事,且听下回分解。【庚戚夹:收后[得.其]淡雅之至!】正是:
淑女从来多抱怨,娇妻自古便含酸。【二语包尽古今万万世裙衩。】
(总评:
不惜恩爱为良人,方是温存一脉真。
        俗子妬妇浑可笑,语言偏自涉[笑]风尘。戚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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