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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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渺的低声讼吟在黑与白的时间里缓缓地回荡着,虽然无法听清其中的语句,却宛如黄泉摆渡人的引魂之歌,让人忍不住往声音的来处寻去,就这样茫然的追随着这歌声穿越浑惶的空间,隐约间心头明白这并不是现实的世界,而是将要到来的梦魇的一部分,但是灵魂仿佛被拴上了无形的锁链,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哪怕明知道前方是无底的深渊,依旧不能停止向前。
越过混沌的大地,不远处那悠长的流向远方的暗色河水之上,一座竹桥静静的架立在河上,该不是奈何桥吧?落月的身体停在了桥的一头,有些困惑的打量着这梦中的竹桥,听说梦里面的东西多数都是人自己内心思想的反映,但是落月觉得自己没有理由会在心里惦记着死人的领域吧……一种不明所以的不安渐渐涌上心头,仿佛预示着梦魇的到来,落月下意识的拼命咬自己的双唇,希望能够及时醒来,摆脱这种不祥的感觉,但是唇齿之间传来的只是异样的麻木不仁,仿佛所有的痛觉都已经消失,只留下啃咬东西的明显触感。
这时,桥头缓缓出现了一条人影,瘦弱的身体在风中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一头青丝整齐的梳理成发髻。一袭红色的衣服在黑与白的世界里宛如挑出一把炙热的火焰,让人不能忽视。他迈着优雅的步伐,缓缓的走道落月的面前,静静的看着落月,久久不语。那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又仿佛大彻大悟的脸庞双眸仿若两潭深部可见底的深潭,包含着太多太多的内涵,却又让人无法明白,无法了解。
每次看到眼前这张因为太过于熟悉,反而觉得有些陌生的脸庞,落月的心底总会有一种难以言述的愧疚感,不光是因为自己占据了对方遗留在人世间的**,更多的是当初自己眼睁睁的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走向毁灭时那种心痛以及无力。忍不住伸出手臂,想抱住眼前的少年,但总是失望的看着自己的双手毫无阻隔的穿过对方的躯体,仿佛是在告诉彼此各自阴阳两隔的事实。
少年笑了,不知是因为落月的举动、还是因为落月的失望,但是少年却笑得异常的欢愉,那仿佛发自内心的欢愉奇异的安抚了落月的难过,然后少年突然张口唱了起来: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那是一曲夹杂着少年的清脆和少女的柔媚的奇异之音,歌声在黄泉上随风摇逸,向远方传递着,少年的红色身影随着那歌声逐渐消失在竹桥之上,但是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团红色火焰,它静静的燃烧着,在这个空寂的世界里散发出诱人的神韵,让人忍不住要靠近,去汲取那四溢的光泽和温度,落月则是第一个伸出手的人。
当落月的手和那美丽的火焰碰触在一起的时候,才惊觉那是火焰,不管再怎么美丽、柔和,它都是能够灼烧一切的火焰。但是伸出去的手却无法再收回,那美丽的红色,已经在刹那之间完成了角色的转换,柔美的光泽变成了锐利而耀眼的金黄,温暖的触感变成了痛彻身体的灼热,瞬间就把落月整个吞噬了进去。
明知道这是梦,但是那灼烧**的火焰却真实地让落月无法去辨别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耳际少年那朗朗的歌声,依旧在传荡,但是此刻歌声里没有了最初的缥缈和悠扬,伴随着逐渐将天地染成红色的火焰,那一字一句之中,所包含的分明是最恶毒的诅咒和亡灵们逝去时的不甘。
“把我的身体还给我……”梦魇的尽头,是无尽的怨恨和痛苦,是无助、也是无奈,仿佛是少年的亡魂始终流连徘徊于自己的梦中一般。
不要,我不要!
落月很想大声地回答,也许是他自私、也许是他残忍,但是他不要回到那个寂寞的世界里去,继续孤独的看着这个世界,无法伸手去触摸。但是即便是在梦中,他依然无法开口说话,只能徒劳的用破碎的声音嘶吼着谁也听不懂的反抗。直到一股剧烈的痛楚贯穿身体,撕破这梦魇的蔽障,把落月从中拽了出来。惶然的落月猛然睁开双眼,气息不稳的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冷汗早就淫湿了落月后背的衣衫。心脏剧烈而不规则的收缩着,那把落月从梦中唤醒的剧痛,就来自于这颗不安定的心脏。
“怎么样,是不是哪里觉得不舒服?”出乎意料的,耳旁传来的不是非非的声音,而是韩月泓那特有的带有旋音的话语。落月闭了闭眼,让因为噩梦惊醒而显得有些散乱的视线重新聚合,再度睁开时,果然就见韩月泓正坐在自己的床边,漂亮的眉头轻轻的微皱着,仿佛在担心些什么。
出什么事情了?落月很想问,但是全身上下犹如被人狠狠的暴打了一顿似的,非但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混身上下还一阵阵的泛延着灼热的感觉,原来梦中自己被火烧得错觉就来自于此,最惨的是,落月觉得自己的心脏正剧烈的疼痛着,仿佛在向他发布着某种恐怖袭击的预告。
“昨夜来了个小贼,似乎是想偷东西,但是被紫陌惊走了,只是小贼在你的屋子里下了迷药,百里非只是睡了沉了点,倒是你不久前就一直在发热,是不是因为最近兼程赶路所以累病了?”韩月泓轻轻的问着,习惯了落月那种带着三分算计的撒娇模样,突然间见他气息奄奄的躺在床上,竟然有些难以接受,甚至暗暗开始后悔自己昨天下手太重。
迷药?落月一听这个词,脑袋上的冷汗就立刻开始吱吱往外冒,在他那个不良师傅的‘培育’下,他的身体基本上对那种简单的迷药都具有免疫性了,更何况现在这种情况根本就不像是中了迷药后的反应。落月小心的嗅了嗅枕头,虽然迷药的味道早就散去,但是对于六感比常人更加敏感的落月来说,他还是很轻易的分辨出那淡淡的香粉的味道。
果然!真是迭魂香——不良师傅千叮咛万嘱咐的‘禁药’中的一种。
百里落月的身体受到过多少伤害这一点不需要特别的去形容,光是当年为了救回这条小命,落月的不良师傅至少贡献了自己药库里存放的90%以上的成药和各类名贵草药,要说落月现在的身子里面流动的血液中充满了各种药物成分一点都没有夸张,而这样的结果带来的好处就是落月对于很多毒药和迷药都产生了相对的免疫能力,但是同样,由于药物互相作用,某些特种药物对于落月来说可能比毒死人的药还要可怕,例如:返梦草。
返梦草一般是用来给人医治失眠用的辅助形草药,而一般的情况下,很少会有人使用返梦草,但是迭魂香却是把返梦草当作主要原料的一种药粉型迷药,所以对于和落月同睡一床的百里非来说,迭魂香只是让他沉睡上十二个时辰,对身体不会有任何伤害;但是对于百里落月来说,迭魂香里的返梦草非但会影响他体内血液流动的速度,而且还会引发体内那些陈年的旧伤……

惨了、惨了……
落月一个劲在肚子里喊着,难怪会做噩梦来着,原来是自己真的要倒大霉了。想起上一次误用药物之后,那天昏地暗的三天,落月现在光是想就觉得害怕,当时至少还有不良师傅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这回倒好全要靠自己了。落月无比哀怨的郁闷着,你说这做贼的干嘛要用迭魂香?这种迭魂香市价昂贵,一点都不符合作案成本阿……还有,不良师傅阿,你干嘛偏要把徒弟我丢出门呢,如果我们好好待在安南有多好,你真该被雷公电母OOXX,先奸后杀,先杀后奸,杀了再奸,奸了再杀,奸奸杀杀,杀杀奸奸……落月对于不良师傅的诅咒,内容上虽然还是基本处于换汤不换药,但是就诅咒力度上来说显然有更新换代的趋势。[==]
惨了?何止是惨了。
百里落月还在肚子里诅咒他那不负责任的师傅,一股剧烈的痛楚猛然从心脏间传开,然后犹如溃堤的洪水,向全身上下蔓延开去。那是一种怎样的疼痛,仿佛是要把自己全身捣烂、揉碎一般,更像是滚烫的铁水从骨头里生生灌入,灼烧、焚化全部的一切。落月本能的开始挣扎,但是此刻全身每一个骨节都衍生出令人痛恨的酸麻,浑身每一块肌肉都拼命的抽搐着,他丝毫没有办法使出一点点地力量,也丝毫没有办法减轻来自体内的剧痛,哪怕是一点点也没有,他唯一能够做的就只有无助的试图以惨叫的方式让自己的心理宣泄一下,但是耳际飘荡的却只能是破碎的气音,单调的甚至连尖叫都算不上。
百里落月突如其来的反应让韩月泓愣了一下,但是下一秒韩月泓已经扑上前阻止落月无意识的翻滚动作,防止他滚落在地上。
“来人,把金惔叫来,立刻!”韩月泓扬声吩咐在门外守候的人,自己却死死的将落月挣扎的身体箍在自己的怀中,感受到怀中那具身体隔着衣服所传来的高温,那根本不是人类的**所能够承受的温度。而落月的周围也开始泛延出一股浓郁的麝香味。
“主子。”正在房里整理行李的金惔听到主人的召唤,立刻赶了来,不光他赶来了,其他人也被韩月泓的声音给招了来,但是只是一进门,看到落月那红的异常的脸庞和痛苦挣扎的模样大伙都吓了一跳,百里非更是三步并作两步的扑到床前,焦急的伸手抚摸落月的脸颊,却在下一刻被那烫手的温度吓到。而金惔在短暂的愕然之后,立刻将手握住了落月抽搐的手腕,但是奇异的是,落月的脉搏除了稍快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异状。
金惔自问研究医术、毒术这些年来,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诡异的情况,落月明明看上非常的痛苦,但是脉象却与之完全相反……难道……金惔突然硬生生的打了一个冷颤,他突然想到了某个可能。不知名的高温、难以忍受的剧痛、平稳的脉象、以及这屋子里不寻常的麝香的味道,如果自己猜测的是事实,那就太可怕了。
金惔突然抬头向屋子里的人吩咐:“紫陌,你去准备冷水;朱妍,你去把我的药箱拿来,再准备一些干净的白布;周杰你到厨房去要盐,越多越好……小非,你去把房门、窗户全部关严实了,再去拢盆火进来……快去。”
“主子,你一定要按住落月,不要让他动弹,我要看看他的身子……”金惔一边说,一边已经卷起了袖子,有些粗鲁的把落月的内衣撤了开去。失去衣服的包裹,百里落月那副身体第一次完全暴露在空气之中,令人骇然的是,原本白晢的肌肤上布满了伤痕,这并不让人奇怪,奇怪的是,那些明明应该是旧伤痕的伤疤,此刻却红润的宛如新伤一般,艳丽的红色在肌肤下交错纵横,看上去狰狞万分,仿佛有无数条红色的孽龙隐伏在那肌肤之下,蠢蠢欲动,随时要突破皮肤奔涌而出。
果然,和自己猜测的一模一样。金惔看着落月裸露在空气中的身体之后,猛地闭了闭眼。
“这是怎么回事?”韩月泓的脸色在看到落月那诡异的模样之后也微微变了颜色。
“主子……老祖宗有没有告诉过你,关于落月以前的事情?”金惔的话语中有着明显的不忍和诧异,让韩月泓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没有,老头子只是说落月过去深受重伤,是他从黄泉里把落月拽回人间的。”这是老头子的原话,本来韩月泓一直认为这是老头子自我吹嘘的表现,但是现在看起来,老头子的话里分明有其他的含义。
“黄泉,果然是黄泉,这就怪不得了……全天下恐怕也只有老祖宗才找的到黄泉。”金惔喃喃自语着,然后灵巧的手指小心的抚过落月身上那红色的伤疤,心中满是不忍,『黄泉』全天下最灵验的奇药,能够活死人而肉白骨,但是同时也是全天下最残酷的剧毒,只要黄泉发作,那生不如死的痛苦,就如同在十八层地狱间轮回一遭。
“金惔!”韩月泓低喝着有些失神的金惔,他现在需要金惔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和解决方法,而不是看着自己发呆。
“主子……落月少爷的情况我知道了,不过现在来不及细说,先要让那些伤口下复发的逆血流出来,否则不用多久落月的身体就会从内部腐坏了。”金惔甩了甩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过第一关才行,百里落月虽然明显是因为体内的『黄泉』药力发作,所以才会这个样子,但是金惔不知道当初老祖宗为了救落月,究竟用了多少『黄泉』的分量,他不敢豁然配置解药,要知道『黄泉』的解药本身也是数十种剧毒的合成,如果不计算好相当的用量,吃下去别说缓解『黄泉』之毒,恐怕立刻就会要了落月的小命。
这时房门被推开,去准备东西的诸人都陆续的回来了。金惔吩咐所有人退出房间,并且再三的要求诸人如非呼唤,千万不要进房间。不过百里非死活不肯离开,非要受在一旁,金惔考虑了一下之后,也没有坚持,只是一再的警告百里非,不管过一会看到什么都不许吓紧张。金惔的话虽然是说给百里非听的,但是韩月泓也多少明白这句话同样适用于自己。
“主子,你按住了落月,不要让他挣扎的过分,否则就麻烦了。”
韩月泓点了点头,作为保证似的,紧了紧双臂。
然后金惔从药箱里取出一把明亮而锋利的小刀,在灯火上稍稍灼烤了一下之后,慢慢沿着落月那一身诡异的红色伤痕划了下去,一股满是麝香味的血液,顿时从破开的伤口里喷涌了出来,溅湿了床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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