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碎琼乱玉,雪屑纷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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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婷咬着牙,将手伸到了他的手心里,本来她浑身上下都觉得成了木头了,忽然觉得他的手好烫,真得好烫,覃雁飞道:“我现在用气功给你驱寒,你不用紧张,要是你有兴趣,我教你几句口诀,你花点心思记住了。”
陈婷低声“嗯”了一声,不再想什么,覃雁飞用一种极为舒缓的语调道:“却将纷飞之心,以究纷飞之处。这是说,要将纷乱复杂的心情暂且抛开,就向你现在很冷,如果你去想想别的,那么,你就会少些痛苦了,这和‘心远地自偏’是一个道理。好了,现在是第二句,则纷飞之念何存?……“
他这番话古文极多又穿插着许多的佛教术语,本是极难懂的,但覃雁飞却显得极有耐性,逐字逐句地解释,陈婷听着,只觉得听到好多从来都听不到的新鲜的道理,这些道理爸爸没人的时候也曾独自感慨过,但却又与覃雁飞所说的相去甚远了。但转念又想:“他懂得这么多道理却活得这么痛苦,不知道为什么?”可又怕记不住口诀惹他笑,当时也不敢多想,只是默默地记忆。不知不觉地,她身上的寒气已去了**成,就是衣服也穿着不那么难过了,那口诀也剩了不多,可他的内功却有些难已为继了,说话间已略显疲态。陈婷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柔声道:“喂!我记不了这么多了,你先顾着你自己吧!”
覃雁飞点点头,便不在说话,又过了好一阵子,才舒了口气,放开了她的手,可他自己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难看得很,又调息了好一会,才恢复正常。他拿出纸巾擦了擦汗,道:“好点了吗?”
陈婷点点头道:“好多了,谢谢你啊,哥!”
覃雁飞摇头道:“这没什么。回去换身衣服吧!”
陈婷笑道:“这是什么气功啊,这么耗费你的精神!”
覃雁飞道:“这就是般若掌,我以前跟你说过的。”
陈婷呵呵一笑道:“哦!那你什么时候教我这个?”
覃雁飞道:“这不是正在教吗?心急不得,你现在先把我教你的口诀记住了,过一阵子我教你内功,最后学拳法,这是末节了。”
临到上晚自习时,覃雁飞正在专心致至地做题,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应了一声,抬起头来见唤他的女孩儿白夹克,牛仔裤,长发披到了两肩,正是如菲的双胞胎妹妹如燕,两姐妹本来长得极像的,可如菲喜欢穿一套粉红的夹克,知道了这个秘密,即便是不甚熟识,两人也泾渭分明的了。只是覃雁飞和她并不熟识,也没说过几句话,,她突然来找自己,忍不住有些突兀,不管怎样,还是将钢笔插好了放在了书上,极礼貌地道:“有事吗?”
如燕“呃”了一声,道:“前楼大厅里,有个女孩子等你呢!”说着神秘地一笑,道,“她好向是很生气的样子,你最好快去哦!”
覃雁飞皱了眉,心想这是谁啊,说了声谢谢,便起身去大厅,大厅在前一单元招牌楼的一层,他过走廊,下楼梯,径自到了大厅门口,推开门,灯光灿烂,将整个圆形的大厅照得清清楚楚的,大厅正中,站着一个穿着雪白色紧身风衣雪白色长筒皮靴的少女,那少女本是目光向外瞧着,听到“吱呀——”的开门声,便转过了头,目光正与覃雁飞相对,微微一呆,便又低下了头。
覃雁飞一见来人,心“怦!”地一跳抓着门的手险些松脱了,失声道:“怎么会是你?”抑制不住紧张的情绪,向前紧走了两步,直来到了她的面前,可又不知说什么是好了。
那少女正是萧秋雪,她低着头,呆立了良久,才慢慢抬起头来,道:“你有时间吗?”
覃雁飞见她反应比往时迟钝地多,心中大为震撼,再瞧她的右臂上竟戴着一圈黑箍,.吓了一跳,但却还是忙不迭地应声道:“有的,当然有的。”
萧秋雪又将头低下了,又过了一会儿,道:“那你陪我出去走走,好不好?”
覃雁飞忙点头道:“好啊?现在?”
萧秋雪瞅了他一眼,道:“有什么问题吗?”
覃雁飞道:“没有,当然没有。”眼睛却又时不时地往她胳膊上的那圈黑布瞟上几瞟,心想:“可能是她什么亲人去世了吧!那今晚说话可得千万小心些才是了。”
两个人并着肩,在雪地上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路,因为都是彼此默默无言的,覃雁飞不知怎的,虽然心情很沉重,可潜意识里却有一种很开心很满足的感觉,似乎只要能够这样走着,这条路永远也不要有尽头。萧秋雪先开了口:“最近功课可还紧吗?”这句话说了也等于没说,他们才分开没几天,他现在的情形她很了解。可这样覃雁飞却放松了,笑道:“嗯!有点紧,也没什么。你呢?”
萧秋雪脸色变了变,停了脚步,道:“我不想去那个鬼地方了。”说完便低了头,脸红至耳,也不知是羞还是怒。
覃雁飞知她性子,她是那种对环境或者说是逆境有着很强的免疫能力的,或者这种说法并不合适,总之,她不是那种喜欢抱怨的人,她能抱怨,那就是她受了极大的委屈了,便向前跨出一步,转到了她的前面,轻声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萧秋雪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了头,天色虽暗,但借着雪光,覃雁飞看得清楚,她分明是泪眼汪汪的。他是第一次看见她哭,而且是他一个人面对,一时也是手足无措,只得有些手忙脚乱地找出了纸巾,递了过去,萧秋雪并不去接,反而双手掩了面,轻声地抽泣了起来,覃雁飞微微皱了眉,心里想了想,向前略走了半步双手轻轻扶住了她的两肩,柔声道:“别哭了,伤身子的,有什么事情,告诉我,好不好?”
可萧秋雪哪里肯听?反而哭得更厉害了,只是她身子已全靠在了覃雁飞的肩头,此刻覃雁飞的内心多少有些儿遗憾,他多想她是自己的女朋友,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将她抱紧了,然后,温言软语乃至是低声下气地哄到她开心为止,人家讲,错过的机会就是留在脑中的回忆,想想就是了,要重新来过?不可能。就像是这雪花,等到温暖的时候,便消失了踪影,再也不回来了。
覃雁飞不敢说话,也不敢动,等到她的哭声低了下去,才温言道:“到底怎么啦?谁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萧秋雪抬头看了他一眼,极不自然地后退了一步,摇头哽咽着道:“我不委屈的,我不委屈的。”
覃雁飞更加慌乱,道:“嗯,那更好得很了,人家说心里不舒服的时候哭了出来就好受得多了,你说得对吗?”
萧秋雪听闻此言,泪水又涌了出来,低着头,轻声哽咽着道:“我哭一儿便没事了,可萍儿呢?”
覃雁飞一呆:“萍儿?灼萍?她怎么啦?”
萧秋雪道:“她死了……她死了。都怪我,都怪我,我救不了她,我救不了她……”说着又泣不成声了。
覃雁飞吃了一惊,心中一痛,脑中将零散的碎片拼凑了起来,过去点点滴的往事如似一粒粒的珍珠被串联了起来,印象中的苗灼萍是一个最喜欢粉红色的浪漫却又有些叛逆精神的美丽少女,没有想到,或者是没有去想,毕业时的合影竟成了永诀的纪念,也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今天刚到萧秋雪时她胳臂上带着的黑布的意义。
覃雁飞低了头,也忍不住鼻尖有些酸酸的,抬起了头道,缓缓地道:“怎么回事?”
萧秋雪听他话声有些冷,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抬起头呆呆地看着覃雁飞,道:“我……我尽了力的,我真的尽了力的,你……你别怪我。”
覃雁飞见她神色失常,大吃一惊,道:“你怎么了?啊?”
萧秋雪见他要过来,竟然有些害怕的样子,失声道:“求求你,别过来,求求你,好吗?”听来就似到了崩溃的边缘。
覃雁飞也心中害怕起来,道:“好,好,我不过去,你别怕,不要怕,相信我。”语气竟是在求她了。
萧秋雪“嗯!”了一声低下了头,几乎与此同时,身子也委顿于地,覃雁飞大惊,抢了两步,将她从雪地上扶了起来,雪光中只能瞧得清楚她紧闭了双眼,脸色变得惨白,嘴唇也变得乌紫乌紫的,覃雁飞饶是多历风浪,此时也吓得不轻,忙用拇指掐了她的人中,舞了半日,萧秋雪悠悠地睁了眼,长长地舒了口气,覃雁飞大喜,道:“你吓死我了。”
萧秋雪看了他一眼,但眼神中却净是茫然无措之色,似乎并不认识眼前这人,紧接着便闭了眼,将头往覃雁飞肩上一靠,便又昏睡了。
覃雁飞一时惊慌,抬头看了看,幸好两人离开金河镇还未走远,当下低了头,柔声道:“我送你去医院。”说罢解下风衣,将她裹紧了,又细细地检视了一遍,才将她抱了起来,甩开步子向金河镇医院飞速奔去。
第二天,萧秋雪醒来的时候,只是觉得温暖的阳光有些刺眼,然后,就觉得浑身上下都酸痛得很,平静下来的时候,她才开始细细地看着周围的环境,四周粉白的墙壁还有那种特殊的药香围让她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她动了动手,忽然间觉得有点疼,转头看时,右手背上已打着吊针,整条手臂都又冷又麻,动都动不了,这时一位护士推开门进了来,笑着道:“你醒了?”
萧秋雪看那护士十**岁年纪,眉目清秀,只是脸上有些雀斑,但却显得和蔼可亲,便点了点头,道:“我怎么在这儿?”
护士笑道:“是你哥送你过来的。哦,他现在可能回去给你带早餐去了吧!”
萧秋雪一呆,道:“我哥?我……”一时语塞,又仔细回忆起昨晚的事,直似一场梦境一般:“嗯!是他送我来的。”想着一时羞赧,红了脸低了头。
护士看她神色有异,便改口道:“呵呵,你男朋友待你真好,昨晚一直守在你身边,眼睛都不眨一下,我跟他讲你已经脱离了危险期了,可他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你。你可真幸福啊!”说着将她手背上的滴针拔了出来,道,“张大夫说,你再休息半天就差不多康复了。”
萧秋雪转过了头,心里酸酸的,落下泪来,道:“他不……”话未说完,门被推开了,覃雁飞站在门口,一只手还提着保温盒,护士见是他,嘻嘻一笑,道:“好了,你们劫后重逢,一定有很多知心话要说,我不打搅你们了,不过病房里可不许喧哗了,影响了别人就不好了。”
覃雁飞见床上的萧秋雪脸背着自己,知她已康复,心中欢喜,便笑着对护士道:“多谢你了。”
护士道:“应该的。”说着便提了滴瓶和输液管出去了。
覃雁飞回身轻轻关上门,又蹑手蹑脚地将保温盒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将架滴瓶的铁架子放到墙角,便又回到床边,在凳子上坐了下来,他见萧秋雪并没有转过头来的意思,他想说什么,可又不敢说什么了,只是脉脉地望着她,气氛虽然安静却一点也不沉闷。
萧秋雪尽力忍着泪,可不觉已湿了一大片枕巾,等到哭得够了,才发觉覃雁飞一直没有说话,不觉有些气恼,但此时竟是有些伤心得糊涂了,竟以为覃雁飞也生了她的气,先走了,不由又是沮丧,又是气苦,转过了身子,泪水凝在眼眶里,又要大哭一通,哪料到刚一转身却正看覃雁飞满眼关怀地其哦啊着自己,不由又恼又喜,两颗泪珠儿竟没有流出来,忍不住责备道:“你怎么不说话?”
覃雁飞见她又要哭了,忙解释道:“我以为你好睡着了。”
萧秋雪道:“我才不信呢!”但心里却不是那么气苦了。
覃雁飞一窘,一时不知怎么解释,便低了头。
萧秋雪坐了起来,覃雁飞一惊,忙伸手要扶,萧秋雪却摇头道:“不好的。”
覃雁飞赧然一笑,缩回了手去,道:“现在感觉好些了吗?我给你带了点汤,嗯!我不知该怎样联系你的家人,我怕他们担心。”
萧秋雪低了头,道:“能不能告诉我禅宗教人向善,要人逆来顺受,可是少林寺弟子却个个精通伤人筋骨的武术?我有些想不通。”
覃雁飞见他并不回答自己,不由得又是奇怪,又是惊惧,心中只想:“她不会精神崩溃了吧?”但也不敢逆着她,只得强装着微笑道:“出家人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修行,师父说,佛祖传下的修行法门是戒、定、慧三学,《楞严经》中说:‘摄心为戒,因戒生定,因定发慧’,凡夫俗子,纯根之人,难以摄心为戒,因此达摩祖师传下方便法门,教我们由学武而摄心,但是武功高低一眼而辨,禅理却相反。学禅无成败之念易,习武无胜负之心难,《法句经》上说‘无胜负心,无诤自安’。等到了论拳脚不讲输赢的时候,就算是到了佛家的至高境界了,嗯,是了,你是不是有些听不懂了?”说着来脸现歉疚之意。
萧秋雪一只低着头默默地听着,既不打断,也不反驳。
覃雁飞以为她是生自己的气了,便道:“吃点东西吧!你现在身子虚!”
萧秋雪“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却将头埋在了膝间。
覃雁飞见不是事,便去开了保温盒的盖子,又取出了碗形的内盖,才用勺子舀了一小碗,端到她近前,柔声道:“不管怎样,身子要紧。”
萧秋雪抬了头,茫然地看了覃雁飞一眼,双手接过了汤,舀了一勺放在了嘴里,咽了下去,又去舀第二勺。这鸡汤是机器人莎莎做的,据公司的说明书上讲:“采用了最纯正的肉品原料,最科学的调料配比,做出来的汤清而不淡,油而不腻,咸而不苦,麻而不辣,余香绕口”,滋味本是极好的,但吃在萧秋雪的嘴里,却是土气息、泥滋味,直如同嚼蜡一般。
覃雁飞本不习惯看人家吃东西,那样既不雅观又不是很礼貌,但今天是例外,他忽然觉得只须离开一小会儿,也不敢对她放心的。
萧秋雪勉强喝了一碗汤,便觉再也吃不下东西了,覃雁飞本来想劝,可话到了嘴边,还是忍了回去,当下草草地收拾了,又坐回到她的身边,她不说话,他也就不敢出声,两个人就这么闷闷地坐着,覃雁飞忽然觉着:就算是这样能闷闷地陪着她,也开心地很了,他不敢去想为什么,其实少年心怀,情愫初生,又有谁能说得清楚,讲得明白呢?
萧秋雪此时脑中一片空白,至少,她心里想的,不是覃雁飞。她一直是低着头的,没有注意到眼前的男孩子正在呆呆地瞧着她,等到她注意到的时候,心里却是说不出的难受。她问他为什么不说话?他说不上来,只是笑了笑。
她说:“对不起,我只是想,这些年我们日日夜夜地奋斗着,为的不就是改变做弱势群体的命运,可是,做到以为是自己成功了的那一步,冷静下来一想,自己还是弱势群体中的一员,我真得不晓得,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覃雁飞道:“生命的意义?什么是意义呢?什么叫做活得有意义呢?有事业、有家庭、有亲人还有自尊心,要活得比别人强,什么是追求的尽头?或者根本就没有,这些都是假的,这个世界上有珍惜自己的人,在乎自己的人。珍惜珍惜自己的人,在乎在乎自己的人,保护他们,这样也就活得有意义了。”
萧秋雪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变了很多啊!”
覃雁飞摇摇头,道:“或许吧!人总会变的。”
萧秋雪悠悠地道:“是不是因为有了陈婷?”
覃雁飞点点头,伸手握了她冰凉的手,道:“是,也因为有你,你们这些好朋友对我好,我也会尽全力保护你们,不受伤害。”
萧秋雪伸手支了下巴,叹道:“是啊!小……”忽然又觉得有些不大妥当,便改口道:“小孩子也会长大的。”
覃雁飞听她的话有些不伦不类,也不起疑,只道是他伤心过度了些,随柔声慰道:“谁天生下来就是大人呢?总要学会慢慢经历的。”
萧秋雪“嗯!”了一声,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现在想听萍儿的事吗?”
覃雁飞低了头道,一会儿抬起了头,低声道:“你知道吗?在你昏迷的时候,是我这一生之中经历的最手忙脚乱的时候,因为我知道,我不可以有半点儿差池,不然,我会失去一个很重要的朋友。不管怎样,萍儿,她已经不在了,可是你我都还活着,还要继续生活下去,我不希望你在这事上伤得深了,你明白吗?”
萧秋雪低了头道:“你一直都只当我是你的朋友,对吗?”
覃雁飞听她颇有怨怒之色,低下了头,不敢和她正视,轻声道:“我一直都希望你是我的……我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有那么美丽的事情的。我不想和你连朋友都没得做。”
萧秋雪“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只是心里想:“你想什么瞒得了别人,也瞒得了我吗?可你自己不跟我讲,难道要我跟你讲了不成吗?”
覃雁飞也觉得难受,便道:“萍儿……她什么时候下葬?”
萧秋雪道:“明天吧!你会去吗?”
覃雁飞道:“当然要去的,这最后一面总……”忽然又说不下去了,心想:“她一直对萍儿的死内疚得要命,我去……”
萧秋雪并不理会他,道:“带上你的沥泉枪,成吗?”
覃雁飞一奇,道:“为什么?”
萧秋雪抬头道:“她说她一直都想看你舞枪时的样子,可总也没有机会。”
覃雁飞点头道:“好,我一定去。”心里却想:“她想看我舞枪,为什么不跟我讲?难道是因为我平日总是习惯了拒绝别人吗?为什么会这样子呢?”
两人谈谈说说,不觉已是中午时分,覃雁飞出去办理了手续,又雇了一辆车,本想送走了她就回学校,可想了想,还是放心不下,便一直陪着她回到了家里。
萧秋雪家也里没有人,可她似乎并不在意,覃雁飞不知怎的,有一种极其遥远却又极其熟悉的气味,可是他说不上来在哪里见过,或者,那,只是他的一个幻觉。
覃雁飞下午回的学校,旷了半天课,也没人要他的解释,但整个下午他都心烦意乱的,老师讲的课全然没听到了耳朵里,也不和人说话。陈婷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摇摇头,道:“没有,只是在回忆一个好朋友,他死了,不久前。”陈婷便也没有和他再说什么。
放学之后,他匆匆回了家,晚饭也不想去吃,便钻进了被窝,可是辗转反侧,又哪里睡得着了?一夜无话,第二天,覃雁飞让莎莎打电话向丘枫请了病假,又花了一个多小时将今天需要掌握的内容看了一遍,上午九点多钟,他将沥泉枪取了出来,用棉布沾了点油,轻轻擦拭着枪身,想起苗灼萍,忍不住又要感慨万端了,于是,便将那枪缨换作了素白色的,算是为朋友致哀吧!
九点半的时候他用黑布将沥泉枪包得严严实实的,才出门寻到了萧秋雪的家门口,敲门进去了,萧秋雪正在屋里等他,见他来了,招呼着让他暖了暖身子,喝了杯热茶,才挽着他的手,走向了苗灼萍的家。
照着当地的习俗,只有老死的人才可以举办隆重的葬礼,未及成年而夭折的人只能入殓,日出前入土了事。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很多人的思想观念回归正统,一些封建陋习也乘机死灰复燃,兴风作浪,十年前覃雁飞在葬礼上没哭,差点给人打死了就是明证,十年来,很多事情都变了,金河镇很多人成了暴富,口袋里有了很多的钱,便不愿意再受那些条条框框的束缚,于是革旧鼎新了,给人相面的书里竟有了“根据马克思主义惟物精神”的怪话了。
于是不管那些了,只要父母愿意,孩子的葬礼想办多大就办多大,可苗灼萍的葬礼上却显得冷冷清清的。
覃雁飞看了一眼苗灼萍的遗体,心情复杂沉重,她的神态很安详,好像是睡着的样子,想来临走时也没受多少的苦,忍不住叹了口气,遂了萧秋雪的手,将沥泉枪蜘在香案前,然后拉着萧秋雪退后几步,给她烧了几张纸,又去取了六根香点上了,分了三根予了萧秋雪,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才将香**了炉中,萧秋雪从一进门就是强忍着泪水的,到此时,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覃雁飞时刻不离她的左右,原也是怕她想不开,伤心过度的,但此刻,他不敢出声劝阻,于是,便轻轻揽了她的腰,她也不说什么,,顺势倒在了他的肩头,虽仍是泪流不止,但这般轻声啜泣却是好得多了。
覃雁飞默默地注视着苗灼萍的灵位,良久,将萧秋雪劝到了厢房,让她坐下了休息,萧秋雪知道他要在萍儿灵位前演枪了,也不说什么,只是看了他一眼。
他回到苗灼萍灵位前,伸脚钩住铁枪,轻轻一踢,铁枪“嗡!”地一声龙吟,离地而起,覃雁飞伸手接枪,拆去了包裹,将铁枪平端在手,“扑楞楞”地抖了个枪花,铁枪一牵一引,满天飞舞起来,他的这套枪法叫做杨家枪,又叫“**梅花三十六枪”,这三十六手枪是每三手为一路,每一手枪里又包含了一十二种变化,所以杨家枪法是以此三十六枪为母枪,变化无穷。所谓“**”就是当年宋朝名将杨衮走南闯北搜集到的六种古传名枪的枪法,他将其精要和夏家北霸**枪的要诀融会到了自己家传的杨家梅花枪法里自成一家。这六种名枪为东汉姚期所传的霸王枪、三国张飞所创的桓侯枪、唐朝敬德使的鼍龙枪,是为三猛枪法;再就是蜀汉赵云创的子龙枪、隋唐罗成用的梅花枪、盛唐名将郭子仪的汾阳枪,是为三巧枪枪法。杨衮把六种名枪都去除繁冗,各删减为两路六手枪法,一家两路,故成一十二路、三十六手杨家枪法。头两路就叫做“霸王枪”,当年霸王项羽在巨鹿一战过漳水破釜沉舟,大破秦军以少胜多,九逐章邯,靠的全都是这套见面不出一合就要敌人性命的枪法。后来霸王在九里山前率领二十八骑冲出了韩信的十面埋伏阵,用的也是这种枪法。

四夷宾服、灵猕护脑、破釜沉舟、太公钓鱼、秦王磨旗、四面楚歌、十面埋伏……覃雁飞一招一式地使着,内心平和,一条烂银枪如似活了一般,化身成了一条附有灵性的威龙,在他的身周缠绕盘旋……
他为什么要给她演这套枪法?只是兴之所至,出手自然?或者是,或者不全是,他是崇敬英雄的,可真得如项羽一般的力拔山兮万夫不当又如何呢?最终还是难免自刎乌江的凄凉下场,绵延万里的锦绣江山,原也不应该是他那种“奋其私智而不师古,欲以力争经营天下”的人应该拥有的。
到了最后一招“霸王别姬”的时候,覃雁飞手上的招式威力虽在,但却不自禁地少了以往杀气腾腾纵横奔突的气势了。昔年项羽被围垓下,夜闻四面楚歌,情知再难持久,忍痛与爱姬作别,心下凄凉苦楚之情却绝非任何招式所能解释得来的了,或许,这一招的名字才是覃雁飞在苗灼萍灵前所舞枪招的真正的意图所在了。
覃雁飞轻轻叹了口气,将枪立在身侧,呆呆地立了良久……
两人一直在苗家帮忙到了天黑,直到一切都还算是过去了,两人这才告辞,萧秋雪与苗灼萍是最要好的朋友,苗灼萍的父母也不当她是外人,又瞧着覃雁飞与她神色亲密默契,也就没和他见外了,邀两人吃过了晚饭,又送了点钱。覃雁飞皱了眉头,看了看萧秋雪,盼她能拿个主意,萧秋雪却也没瞧覃雁飞,只是自己婉言辞谢主语人称代词用的是“我们”。这或许并不代表什么,两位家长却说道:“这是礼数,要是不收是没有礼貌的。”萧秋雪这才勉强谢过收下了。
两人看看天色已黑了下来,时间已经不早,起身告辞,苗母一直送到大门口,才挥手作别,两人走了一段路,其时严冬日短,已是入夜已久,北风劲号,刮脸似刀,萧秋雪只觉脸也似乎冷得被冰封住了,想要动一动口都是极难的,忽又觉得冷气只往脖子里钻,便伸手将大衣领子立了起来,覃雁飞看着不忍,便停下了脚步,解下风衣,给她披上了,萧秋雪心中温暖,道:“你……”覃雁飞摇了摇手,止了她。
萧秋雪点了点头道:“你待别人总是这么好的。”
走到金水桥头的凉亭出,萧秋雪有些力不能支,两人便进了凉亭,覃雁飞将沥泉枪靠在木柱上,萧秋雪坐在石凳上,晚间风大,那石凳上竟被吹得没有剩下半点灰尘,只是石头冰凉,没计奈何,只得从权了。覃雁飞站在萧秋雪对面,将背脊正迎着方向。
今天,金水河彻底结了冰,宽宽的河道里堆满了积雪,寻不见那“绰约如处子”的小河的所在了。
萧秋雪见他不说话,心里更觉有些寒意,便说道:“多谢你了。”
覃雁飞一呆,笑道:“谢什么?”
萧秋雪道:“多亏了你,不然这次我可闯了祸了。”
覃雁飞笑道:“那有什么,我以前认识一个女孩子,因为……一次意外,她最好的朋友被人杀害了,那个时候,她就像是要崩溃了,直到她自己……成了目标……她又重新站起来了……勇敢地,她赢了,赢了自己。”
萧秋雪点点头道:“就是你现在的那个妹妹,对不对?”
覃雁飞咬了嘴唇,没说什么。
萧秋雪低了头“嗯!”了一声,道:“可是,可是,萍儿的死,我怎样都放不下来。”
覃雁飞温言道:“我听人家说把快乐与一个人分享,就会有一倍的快乐,把痛苦与一个人分担,就只会剩下一半的痛苦,我想分担你的那一半的痛苦。”
萧秋雪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转了过去,道:“昨天你怎么不想听啊?”
覃雁飞道:“昨天的那种情形,不合适,只会加重你的负担。”
萧秋雪“嗯”了一声,道:“爷爷这两天因为忙着招待一位从少林寺来的贵客,也没时间来管我,要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会闯出什么祸了呢!”她哪里知道,人长得大了,烦恼的事情就都来了,爷爷哪里能将她细致的女孩儿家心思摸得清楚了?不过覃雁飞真正注意到的却是“少林寺”三个字,少林寺是他从记事起就呆的地方,虽然不是快乐的童年,但他学了一身绝技,虽然为此吃尽了苦头,可毕竟活得很充实,此刻听到少林寺的名字竟觉得说不出的温暖,仿佛就像是一种天涯的游子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家,可他竟一时忘情,忍不住脱口说出“少林寺”三个字来。
萧秋雪不解他意,抬头问道:“怎么了?”
覃雁飞脸一红,低了头,道:“对不起,我打断了你的话了,能不能告诉我,那位少林寺的贵客是哪一位?”
萧秋雪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是一位年岁很老的和尚,法名好像叫作了尘。”
覃雁飞一惊,心脏紧跟着狂跳了起来,失声道:“那……那可是……是我的师父啊!”
萧秋雪抬起头,笑着道:“我带你去见他老人家,好不好?”
覃雁飞大喜,正欲答应了,忽又在雪光中瞥见萧秋雪脸色苍白,竟是说不上来,有一种凄凉的感觉,遂转了念头,冷静下来,道:“不忙,师父在,又不会丢了,现在是萍儿的事情要紧。”
萧秋雪笑了笑,这次是真地放松了些了,忽觉寒意一起,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便缩了肩膀,覃雁飞看了有些心疼,便站起来笑道:“还是边走边说吧,那样就不会很冷了,也能快些到家。”
可是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离他们不到三十米的雪堆里,隐藏着一双清冷地有如刀锋般冰寒凌厉的双眼,在十字丝后,那是一双能面对死亡不动声色的眼睛,即使瞄准镜里对手的脑浆飞溅,即使战友甚至亲人在身边倒下……
他得到了确认并毁灭目标的命令,但是距离太近了,他有些犹疑,有些怜悯,虽然他知道,作为狙击手,瞬间的软弱、刹那的同情、闪逝的迟疑,都可能使自己的眉心成为对手的目标,可他的对手只是拿着冷兵器,在现代生命与生命的对抗已完全用枪解决的情景之下,这一仗就像是在屠杀。
他咬了咬牙,静静地享受着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的静谧的世界,与周围的景色浑然一体的雪地迷彩伪装,让他看上去根本就是隆起的一堆雪。为了等待这个目标的出现,他,以及他们,在近十平方公里的地方,在雪地里潜伏了近三个小时,瞄准镜里的他,竟然这么年轻,那么无邪,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在雪地里散步,什么事都没有,什么危险都没意识到,他甚至能听到他们的对话。他将惟一裸露在北极熊皮外的右手食指轻轻扣到了扳机上,这一枪,他必须开。
可是凉亭里的萧秋雪似乎是因为在冰冷的石凳上坐得久了些,站起来的时候有些腿麻,有些心急,差点摔了一跤,覃雁飞关心则乱,下意识地转头伸手去扶,可他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却真正地救了他们两条命,转头的时候,他听到了枪响,紧接着身后的一块木柱上便木屑纷飞,留下了一块碗大的伤疤,他大吃一惊,忙将萧秋雪按倒于地,也几乎与此同时,他的沥泉枪也到了他的手中,身子也蹲了下来,萧秋雪自然也听到了那一声枪响,可她来没来得及惊叫出声便被覃雁飞的手背阻了嘴巴。
覃雁飞神色紧张,他极目所寻,要找到那个枪手,可是夜色昏暗,所有的景物都浑然一体,他根本找不出对手的所在,可是他的对手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让他听到了拉枪机的声音,他有些小觑对手的手里的那条冷兵器了,可能他太不了解使用这条沥泉枪的主人。
可覃雁飞面对一个狙击手,他的机会,也就是这一线,他从地上以最快的速度转身飞起,将沥泉枪掷了出去,几乎与此同时,对手的第二枪响了,可他的逃避速度太快也太怪,没有击中,但覃雁飞的沥泉枪,他可没有躲过,眉心,狙击手最喜欢的击中目标的位置。这是宿命,或者,不是。
覃雁飞落在了亭外的雪地上,站起来的时候,身上滚了些雪,他没有顾上,以最快的速度奔到了那狙击手隐藏的位置,白色的雪,还有红色的血,或者说是黑色的,还有惊异和遗憾的表情,很遗憾,但是他要杀他,他也没得选择。
萧秋雪走了过来,她已经冷静下来了,望着覃雁飞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她没说什么,走到那具经过严密伪装的尸体边,又瞧了瞧那把伪装了的狙击步枪,忍不住一呆,“咦”了一声,道:“这不是我们的军队!”
覃雁飞看了她一眼,奇道:“什么?”
萧秋雪很费力地将那把狙击步枪抱了起来,道:“我在一本杂志上看过,这是美制的M40A3型狙击步枪,是美军海军陆战队的步枪,我们国内不生产这种7.62毫米口径半自动狙击步枪的。”
覃雁飞“嗯!?”了一声,心里却不由得对她又敬又佩,从她手里接过这把7.5公斤沉的家伙,道:“你怎么对这些感兴趣?也幸亏他用得是半自动的,要是他拿的是一支能连发的八五狙,现在死的就是我们两个了。用美国的枪,这是什么人?海豹部队?什么时候到中国来了?”说着从那具血流满面的额头拔出了他的沥泉枪,萧秋雪看着不忍,转过了头去,但是尽管这样,他还是能从油彩中分辨出来,这是一个中国人,至少是黄色人种。也就是说他,不是美军。
他摇了摇头,有些失望,弯下了腰,想从那具尸体上找出些蛛丝马迹,搜出一支美式的柯尔特M2000型手枪,还有在他的左臂上,他看到了一枚绘着嘴角流着血的北极熊袖标,不同的是,这只北极熊的背后多了一对翅膀,他知道,以后这可能是最重要的身份识别标志,便揪了下来。
“怎么办?”他沉吟了一句,似在问自己,又似在问萧秋雪,可萧秋雪又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她忽然想起了什么,道:“他们的目标是我们,不可能只有一个狙击手,附近五公里内肯定还有人。”
覃雁飞也恍然大悟也有些黯然失色,道:“糟糕,糟糕,可我没得罪过这么专业的对手啊?那……那我们,逃吧!”
萧秋雪微微摇头道:“这种M40A3狙击步枪的最大有效射程是914米,如果他们还有狙击手的话,远距离精准射击,我们还是靶子。”
覃雁飞听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也是身经百战的人物,这点常识不会不清楚,可是,他却是第一次面对有枪而且还是近乎职业的枪手,忍不住心里有些发毛,一时也没了主意,道:“我现在有些乱,嗯,你说怎么办?”
萧秋雪又能有什么办法?想了一会儿,道:“现在情势危急,我们可能已经被包围了,这样,我们先突围再说。”说着拿出了手机,要给爷爷打电话求援,可是这平原地区竟然没有信号,她急得差点哭了出来。
覃雁飞安慰她道:“他们可能已经屏蔽了这个地方的无线电了。”说着将那把狙击步枪背在了背上,道:“咱们到那个树林里去,那地方容易隐藏。”说着解下了那狙击手的伪装服,从他的身上又找出了一个步枪弹夹和几手枪弹夹,他用过中国的92式手枪和95式突击步枪,虽然枪型不同,但射击原理却还是相通的。但是有些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这么近的距离,对方为什么不用手枪?转而明白:狙击手最相信的,还是自己的狙击步枪。
金水桥与小树林相距不过两华里,覃雁飞走在前头,因为这是危险的位置,他的左手拿着沥泉枪,右手提着从敌人身上除下的伪装服,萧秋雪紧跟着他,可不知怎么的,她竟然全不知道害怕。
离小树林只有五十米的时候,他突然一呆,既然他知道这小树林容易隐藏,那他的那些专业的对手呢?可他刚想到此,一发子弹便击穿了他的袖子,他大惊,忙向后一退,用身子挡住了萧秋雪,就势搂了她腰,尽可能快地左右闪避,子弹在他的脚边乱飞,他们也是很有经验的枪手,没有因为换子弹的空隙造成对手反击的机会,可能,树林里不止一个人,而且是配合默契的。
覃雁飞没有还手的余地,可躲也不是办法,他怎么可能快得过子弹?但是对手出现了一次失误,有一个很短的时间,前一名枪手打完了弹夹里的子弹,而后一名枪手却没有补上,尽管这段时间极短,充其量只能来得及发射一发子弹,可这一发子弹的时间就已经够覃雁飞完成寻找、瞄准、打击一个目标的时间了。
树林里一声凄厉地惨叫,让人毛骨悚然,里面埋伏的枪手也为之一骇,紧凑的枪声为之一息,于是,第二个目标随即中弹,第三个也在开完了最后一枪后不甘心不情愿地倒了下去,枪声也彻底沉寂了。
覃雁飞不放心,便在一处认为最安全的射击死角住了脚,将萧秋雪放下了,又将伪装服披在了她的身上,道:“你等我,我进去看看,还有没有敌人了!”说着转身要走,萧秋雪却拉住了他,轻声道:“不要去!”
覃雁飞见她神色间对自己很是关切,笑了笑,道:“我会没事的,别担心。”
萧秋雪低了头,想说什么,但终于还是忍住了,只低声道:“你小心些!”
覃雁飞点点头,让她蹲下了,给狙击步枪换了一个弹夹,仅有的一个,他们在凉亭遇到的那个狙击手很相信自己的枪法,没有准备太多的备用弹夹。一闪身,进了树林。
树林里很安静,他打开了手枪保险,用一种极慢的速度缓缓地向前搜寻,没有人,是的,在可以得到狙击手有效的火力支援范围以内埋伏太多的人是浪费。
覃雁飞将萧秋雪接了进来,然后又将那三个人的枪拣到了一起,是装有激光红外瞄准仪的M4A1卡宾枪,也是美式装备,而且他们三个的左臂上也有同样的飞熊袖标。
覃雁飞有些筋疲力尽,颓然坐倒于地,萧秋雪想去扶,可竟也喘了几口粗气,从地上抓了把雪塞到口里嚼化了吞下,干咳了几声,现在暂时是安全了,可安全还能维系多久,他们不知道,下一个小时、下一分、下一秒,子弹都有可能让他们两个脑浆飞溅,而他们到现在还不知道,他们的对手究竟是何许人也。
他们是一支秘密武装,准确地讲是秘密武装的一部分,而掌握这支武装的就是当今武宗四奇之一的坐揽云涛柳清溪,这支部队的代号就和覃雁飞在他们的左臂上找到的袖标一样——“飞熊营”。
柳清溪在解放前也是一个坐山头的土皇帝,多年的苦心经营,拼拼凑凑加起来也有两万多人枪,便是当时的侵华日军还有国民政府军多次围剿也都没计奈何,最后无果而终,后来国民党败逃台湾,全国大剿匪,柳清溪哪能抵得住解放军的百战精锐之师,只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仗着功夫好,侥幸逃生,但这笔帐他却始终耿耿于怀,这些年来也一直掌握着一支精锐的秘密武装,准备瞅准机会,东山再起,飞熊营就是其中最精锐的一支,而这支部队的直接领导人就是柳清溪的第五名弟子,飞熊霹雳手冯思杰,这冯思杰习武的本事虽差,但却擅于用兵,也是十三杰中惟一掌握有武装的人。当然这支部队平日里是严格限制调用的,不然哪有可能生存这么久而不被及时发现了?
这些覃雁飞和萧秋雪在当时是无从得知的,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尽一切可能用一切办法生存下去。
覃雁飞在瞄准镜里静静地寻找着可疑目标,他已经换上伪装服,虽然不及萧秋雪的那件专用的狙击手的伪装,但在树林中黑夜里这就够了,暂时还没有,他松了口气,便又隐藏在了树后,身边的萧秋雪有些冷,他看见她打了个寒噤,他也冷,可他不敢生火,便悄声跟她说道:“要是我们这次没死,你第一件事情要干什么?”
萧秋雪摇头道:“我不知道,你呢?”
覃雁飞晤了一声道:“我想好好学习。”
萧秋雪被他逗得一笑,心里一放松,也就不那么冷了,转而道:“你说我们往哪个方向突围好?我感觉他们就是一支很有点恐怖分子的味道,要是惹急了他们,说不定真要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呢!要是能这样和他们对峙着熬到天亮就好了。”
覃雁飞一听此言也觉有理,便拧了眉头,拣了一根树枝,在雪地上划起了本地区的地图来,他看着地图,沉沉地思索,一会儿用树枝在这里画个箭头,一会儿在那里画个圆圈,搞了好一会儿,可还是搞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个地区是村庄比较密集的地区,他们走的路线只要稍有不对头,就可能累及无辜,他的额头见了汗珠。
萧秋雪看着不忍,便道:“我能不能帮你想想?”
覃雁飞喘了口气,道:“那再好也没有了,你比我聪明,想得自然比我多些。”
萧秋雪掏出纸巾递到他手中,却抢过他手中的树枝,在他所画的地图之外又画了个圆圈,道“你看这里好吗?”
覃雁飞擦擦汗,将纸巾折叠了装在了口袋里,才又去看那个圆圈的位置所代表的位置,这一看差点乐得蹦起来,原来萧秋雪画的那个地方叫做杨家庄,那里有一个8654武警部队,只要他们能到了那里,他们也就安全了,而那些无辜的人们也可以平安度过这一劫了。可是唯一的缺点就是这个地方离这里有近十五公里的路程,如果他们选择走这条路,那他们就选择了一条充满了死亡和危险的路。
覃雁飞有些很惊奇地看了一眼这位他昔日的老同学,道:“今天要不是和你在一起,我死定了。”
萧秋雪笑道:“那倒不是,如果不是我累赘着你,我们也不用给困在这里了。”
覃雁飞也无暇跟她客气,低了头将通往军管区的各条路径都仔细地想了一遍,包括羊肠小径,又思谋着怎样对付敌人的半途截击,如果陷入了重围,怎样突围求救,但这些相对于大的目标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了。他的心头略略轻松了些。
他举起了狙击步枪,用高倍瞄准镜又探测了一下周围的敌情,还是似乎一切都很平静。
可是这种平静不是正常的,作为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武功高手,他当然有这种本能。
萧秋雪凑到他身边,道:“我可不可以帮你看看?”
覃雁飞点点头,他现在可不敢把萧秋雪当成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单纯女孩子了,他将狙击步枪的瞄准镜放到她眼前,她向树林外看了一眼,她的呼吸很均匀,心情也很平静,心静才能心稳,心稳才能看得更远,看得更清。
她微微调整了一下枪口,又转了一下,缓缓地调整着瞄镜螺旋,瞄准镜的道:“四点方向,有三个,掩护队形,三把M16A4,雪地迷彩,900米;六点方向,五个,五人分散队形,有一个狙击手,940米;七点方向,人数不明,装备不明;八点方向也有一大批人,但,他们的搜索方向却不像是这里,十点方向、十二点方向、两点方向都有人,距离都在800~1000米,看来他们都还不能够确定我们的位置,但是我们被包围了。”说着将枪还给覃雁飞。
覃雁飞笑道:“你在大学里学得什么?国防生?”
萧秋雪摇头道:“我学得地图测绘,可不是什么军事。不过这种观测我们经常在实验室做,军品的品质就是好,更精确。”说着她拿起了一把M4A1卡宾枪,警戒在他的一侧。
覃雁飞现在可顾不上开玩笑,他得找到目标,然后尽可能地拖延时间,或者找到突围的时机,他找到了,高倍的狙击镜里有一个扶着狙击步枪的白点在警戒着缓缓移动,他虽然也会开枪,但远距离精准射击和他知道的扣扳机是两回事,手不稳,心不稳,都会使对手轻易躲过自己的子弹,他在等,等他要杀的第一个人走到对于他来说是保险的射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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