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美的烟花！”
我站在白雪皑皑的昆仑山顶，看着那一朵朵在夜空中次第绽放的烟花，慢慢地捻着手里的那根银针，却感到心底恍如被千百根银针刺入，痛得几乎无法言语，难以呼吸。
“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盘膝坐在我的对面，抬头仰望着我，清矍的面庞上居然也有了失控的狂喜，拨弄膝上那张焦尾琴，边弹边唱：
“考槃在涧，硕人之宽。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天一方……
硕人之宽，硕人之宽……
溯回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独寐寤言，永矢勿谖，永矢勿谖……”
这曲子原本在少室山上他已弹过，只是那时匆匆而就，又是临敌对阵之时，仍不失婉转缠绵，此时再次听来，带了那么几分喜悦，几分紧张，反倒不如从前的潇洒自如，清新流畅了。他热切地看着我，那清瘦的脸上闪动着似曾相识的光芒。我心头不由得一痛，三年又三年，终南山古墓长闭，万花坳花落无声，绝情谷空山寂寂，风陵渡凝月冥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虽有这银针在手，诺言犹在耳边，此情此心，却又如何能诉？
“郭姑娘！你——”
他猛地站起身来，膝上的焦尾琴“铿”然落地。我转过身去，仰面朝天，不想让他看到——看到我努力地将泪水往腹中咽，不想让它留下来，不想再想起六年前那个烟花璀璨的夜晚——如此绚丽的记忆已成为我心头扎得最深的一根刺。
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跌落于雪地之上，印成一个个小小的雪坑，激起的雪花如同那小小的烟火，瞬间既灭。
“对不起。”我的声音哽咽着，不敢回头。我以为，到了这里，用这超脱凡尘的昆仑之雪，以他呵护备至的热切关怀，我可以，我能够重新来过，可是，我错了，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错了。
“我明白。”一双温暖的大手放在我的肩上，他的声音温和诚恳，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只希望看到你平安喜乐，并不奢求什么——人生在世，知己难求，何足道有能交到郭姑娘这样的朋友，能以兄妹之情相交，此生已是无憾。”
“何大哥，我——”我转过身去，忍不住投入他怀中，泪水终于倾泻而出。姐姐不曾如此关怀过我，父亲的眼神也只落在襄阳城上，只有那个人曾在我的生日时，给以我万众瞩目的荣耀和最灿烂的烟花，只那一刻，世上已无他人可入我眼我心。何足道呀何足道，今时今日能有你这样的大哥，何尝不是我的幸运？
“襄儿别哭，”他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起来，口齿也有些笨拙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告诉大哥，我帮你去教训他！”
“真的？”我忍不住笑了，抬起脸来，带着泪水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真的谁欺负我你都会教训他么？”
他僵硬地点了点头，松开了拥着我的手臂，很认真地说，“无论是谁，只要敢欺负了你，就是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他向你赔礼道歉。”
“傻哥哥。”我破涕为笑，幽幽一叹，“欺负我的是老天爷呀！你打算怎么办呢？”
“呀？”他一下子楞住了，半响没有反映过来。
“呵呵，开玩笑呢！”我莞尔一笑，轻盈地走到悬崖边那些仍在不断喷射、绽放的烟花旁，“大哥难道忘了，我可是小东邪呢！从来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哪里有人敢来欺负我？”
“嘭！”
山下也爆起了朵朵烟花，五彩缤纷，华美繁富，妙丽无方，高悬半空，一朵接着一朵，愈行愈近，与我眼前的这些交相辉映，更衬得夜色格外深沉。
“原来这样呀，”他明显松了口气，笑容也自然了许多，“咦？山下怎么会有人？他们的烟花很不错呀，应该是出自汉口镇的巧手匠人黄一炮之手，我原本也想向他买呢，可是找到他时，他说今年的烟花都被人买走了，不知什么人这么大手笔，襄妹若是喜欢，我明年早早向他定来。襄妹，襄妹？”
我再也听不到他说些什么了，我的眼中脑中只有那些烟花，那些原本属于我的烟花——
那燃放烟花的人正慢慢地向山上走来，烟火辉映下，依稀可见一个白色的小小身影倚在一个高大的青灰色身形边，两相携手，相偎依着向我们走来。
我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跌出悬崖之外，他及时地拉住了我的手，只让我跌入他的怀中，于是，当那对人儿走近我们的时候，看到的亦是一副暧昧的场面。
“襄儿妹子！”青衣人惊呼一声，立刻大笑了起来，低头对怀中的白衣人说，“龙儿，我刚还跟你说给妹子放烟花的事，这不就遇上她了？妹子，还不给大哥介绍一下这一位？”
我站直身子，骤然绯红了双颊，感觉到衣衫下的肌肤都在风雪中簌簌发抖，而我的声音却没有一丝异常，带着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喜悦和平静。
“杨大哥、杨大嫂！他——他是我的夫婿何足道。”
扶在我腰间的手顿时一震、僵硬如石……
烟花在我们周围绽放，脚下是洁白的雪地，头顶着藏蓝的夜空，我们在这雪山之巅弹轻赏景，难道不像一对相亲相爱的夫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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