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离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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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恍溪在书房,手边是一杯未喝上一口的茗茶,叫“错迭”错过一生的错,迭荡一生的迭。是近期的成品,加入了决明子,喝起来有清冽的香气。所有的茶都有名字,但所有的庄里的人都不关心茶,所以所有的茶,惟有孤寂一辈子,永远不会有人懂茶,懂他,花澈山庄的少爷:恍溪。
恍溪翻过一页。岂知聚散难期,翻成雨恨难愁,皱皱眉头,恍溪素来不喜欢这些句子,离愁的人太多,离愁的人太多,本来就应该是一人一世界的生活,何需那么多的苦痛和挣扎。那些明媚底下掩藏的肮脏,那些思绪和感情,实在是太多余了。端起茶盏,未及喝上一口,瞥见蓝色身影晃过窗对的亭子,笑了,放下茶盏,又将书翻过一页。
是的,终于来了吗?
蓝影轻迈进书斋,“恍溪,我有话要跟你说。”安静的声音,听不出起伏。
“娘。”恍溪放下书,站了起来,长长的腰带拖过雕花的椅子,走到蓝依的右旁。“有事吗?”语气淡淡的,缺乏对母亲的应有的热情。蓝依仔细的看了看恍溪,温和的眉眼,配在冷峻的面容里,这样的搭配甚至消去了原来的柔和,这样的对所有事的面无表情,让她这个为娘的都觉得难以做到。
“恍溪,娘有事要你做,在庄外,在庄外完成。”“庄外”二字似乎是个禁忌,说出来仿佛费劲了所有的力气,停顿间,恍溪看了蓝依一眼。蓝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鬓角有些碎发落下来,看不出苍老,但看到了疲惫,这个天下的花神终归是老了。恍溪没做声,到是眼眸的冰冷退去了几分。蓝依是没有看到这种眼神,这一辈子她都看不见了,唯一的一次不见,便就永远见不着了。
“恍溪,去找虔杏,你的姐姐,虔杏。”第一次只属于蓝依青若的秘密被恍溪知道,蓝依竟有种奇怪的感觉,即使是自己的亲姐姐,是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但秘密就是秘密,知道的超过两人,就不再是秘密了。
“只是找人吗?何苦派我,明知在庄里,我是怎样地位,又何必寄希望于我?”明明这番话应该夹杂着苦涩,可硬是听不出一丝需人怜悯的情绪。蓝依突然觉得青若说的很对:恍溪,不是简单的人,至少不是她认为的那么简单。
“恍溪,这是虔杏的画像,你出了庄就不要回来了,这儿对你而言,是一种残忍。”蓝依放下一幅画卷,不看恍溪,拿起那杯恍溪未喝的茶,“这杯茶有名字吗?我记得你很喜欢给茶起名字。”
“你不会关心的。”温和的语调,无论什么时候什么人恍溪只要谈到茶,语气都会变的柔软,即使对方从来都不是真心欣赏他的茶的。
“茶在庄里很难生存。”蓝依放下茶盏,看了恍溪一眼,不再停留。剩下的惟有恍溪,一直站着,站到面无表情到笑容扑满书斋。拿起茶盏,“很难生存吗?该称为是多余的吧!”用力掷出茶盏,在撞向墙壁后除了“砰”的一声还算悦耳,污渍的地面与碎片实在称不上美丽。那些所有有着精致名字的茶在庄里从来都是多余的,如同恍溪一样,这点他在五岁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么多年,忍耐与笑容是他学会的最为重要的两样东西。“庄外的天应该和这儿不一样!”恍溪走近墙,俯下身体,捏起一个碎片,还未看清楚断痕。
“少爷,二夫人请您去一趟她的房间。”突如的声响,恍溪的手抖了一下,锋利的边缘划破了那双白玉般的手,血慢慢流出来,滴落在碎片上,显得分外嫣红。
来人是青若的丫鬟:苻氤。青若很信任她,这让恍溪觉得很奇怪,青若不是个会信人的人,她甚至连她自己都不能全然的相信,何况一个命贱的小丫头呢。恍溪不喜欢她,应该说恍溪不喜欢山庄里所有的人,即使是他的娘,或是对他最好的青姨,他通通不喜欢。苻氤似是没看见恍溪受伤的手,那些刺目的红,在庄里看的太多了。苻氤冷漠的重复:少爷,青夫人让您去见她。
恍溪看着苻氤,出乎意料的笑了,如初春的最沁心的花儿,有着妖娆的香气。那样美丽的笑容,无论在谁的眼里,都会觉得眩目,都会觉得不自然的沉沦。

“谢谢,我这就去。”恍溪未曾理会那只受伤的手,连看都不再看一眼,反正所有该承受的不该承受的苦楚,这个山庄的少爷都承受的差不多了,这一点又何必在意。卓然身影消失于书房,苻氤竟还楞在那儿,那些渐聚的水气凝结在眼眶里,竟使她消弭了原有的冷漠,走到墙角,抚摩那片墙角的血痕,血很少,很快就凝结了。
“少爷,你不要这样笑啊,这样的笑让我觉得很难过啊,看的我心都痛了。”这样的话在这样的人口中说出来,这样的地方对的又是恍溪这个山庄的少爷,这种心情似乎可以被阐释成爱,对懦弱的山庄的少爷第一次有人这样的用爱的感情。空气里这样复杂的感情飘荡了很久,终究还是被这个山庄的风吹散了。
来人伫立在山庄外,雕花的窗棂很漂亮,但是感觉太冷,与外面的这个鲜艳的花圃开的浓烈的花太格格不入了。来者正是恍溪,恍溪其实很喜欢这个地方,因为这个地方的花很漂亮,很得他的欢心,恍溪认识这种花,它的名字叫“妖”,娇媚且妖娆,用这种花酿成的茶可以看到绝望的情绪。可惜山庄那么多的人都不认识这种花,山庄是以花出名的,可是偏偏那么多的人都不认识,可是偏偏恍溪认识,这样的结果造成了将来的所有的悲事的发生。它之所以被留了下来,只因开的好看。
“恍溪,你进来吧!”青若的耳朵比一般人灵敏的多,即使是轻微的叹息声也逃不过她的耳朵。
恍溪理理衣衫,推开那扇长久关闭的大门。“青姨,找我何事?”恍溪对他这个青姨,始终戒备,青若是个锐利的女人,对所有的人都冷酷决然,可是对恍溪却很温柔,这让他觉得很难与她不保持距离。
“出庄的事,你娘都说了吧?”
“恩。”
“已经知道了吗,那就早点离开吧!”
“是,青姨。”
“恍溪,青姨没什么东西给你,这柄青若剑你拿去吧,防身还是好的。”青若剑是青若成名的兵器,如她的名字一样,够冷。而且,自恍溪懂事以来,这剑从未离开过青若身边,久的让恍溪觉得这剑与他的青姨已融为一体。
“青姨,你明知我武功低弱,还```”
“恍溪,你并不简单,而我并不愚蠢,这剑你会有用的。”
“```”气氛陡然沉默下来,恍溪与青若都未答话。“那青姨,这剑我就收下了。青姨,我该走了。”恍溪跨过门坎,“恍溪,其实昨晚你就知道出庄的事了吧!”幽幽的语气让恍溪迟疑了一会,转身,笑了,这是第一次用恍溪的脸笑,而不是用花澈山庄的少爷的脸笑,“青姨,你很厉害呢,可惜,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跟青姨说话了吧!”恍溪离开了,离开了这个他一直喜欢却从不争取的地方。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恍溪离开了花澈山庄,仅带走了那柄青若剑。走的时候,恰死了所有的叫“妖”的花,恍溪看来,这样的衿贵的花与其让它在不懂它的人中麻木的活着,那还不如让它化风,伴他而去。恍溪就是这样,一旦决定,就会残忍,就会决绝,不管自己会不会后悔,不管自己会不会心疼。
走的时候冷冷清清,一个人出庄当然安静了。蓝依青若不会做这种事,花澈山庄所有人都不会做这种事,因为这事牵扯到感情,牵扯到感情对别人没什么,可是对花澈山庄的人,就只有死了。
恍溪看到这一切很满意,因为他比这些人更冷血,更残酷,更不适合这些场面。他未注意到,庄旁边的柳树,已经郁郁葱葱了,躲一个人在里面也不会有人发现。此刻确实有一个人在树下,从窈窕的身段看的出是个女人,看不出来人的样子,但看的出是来送人的,因为她看着恍溪的方向已经很久了,仔细看此人旁边还有着一盆花,那花,红的妖艳,红的迷人,红的令人觉得刺目。那花,实在很像已被掐死的妖。
“少爷,这花你喜爱至极,又何苦连根拔掉,你终归是要心疼的。”呢喃在风中,听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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