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战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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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再次醒来时,我发现九日就趴在我的身边睡着了,他满脸的胡茬,眼睛下面还有明显的青影,好像又瘦了一圈。我摇了摇头,不知我睡了多久,他怕是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吧!我伸出手轻轻抚着他日渐消瘦的面容,心里是满满的疼惜。
九日似乎感觉到了我的触碰,睁开了眼睛。看到我醒了,他很激动,直起身子拉过我还放在他脸上的手,细心地为我把了脉他松了口气:“洛洛你那天催动了太多的真气,导致心脉的旧伤复发昏迷了七天了,你可把我们担心死了!”
我看着他红肿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心里很是难受,鼻子也开始酸了起来:“都是洛洛不好,害你担心了!”我流着眼泪扑进他的怀里。
他轻轻拍着我的背,柔声说:“以后可不要太逞强了!不过,洛洛这次很勇敢,哥哥为你骄傲!”
“好了,”耳边传来羽谦戏谑的声音,“身体刚好就难分难舍了吗?那我们这些也守了那么久的人怎么办?”
我抬起头,眼前出现了一个放大了好几倍的羽谦的脸,然后又转移了视线,发现屋子里全都是人,有蓐收、白藏,还有少林的空智大师,武当的清零道长,还有一直躲在角落里不吱声的师父。我的脸红了红,没想到有这么多人。
羽谦看到我脸上的红云,哈哈一笑:“原来你也有害羞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这个倔得像牛的小姑娘是不会脸红的呢!”
我“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不理他的玩笑话,直接对着师父:“对不起,师父,让您担心了!”
师父一脸愁容,惨惨淡淡地说:“唉!我这把老骨头这回可惨了,不仅回去要让夫人骂成‘没用的老东西’,连自己的徒弟都背叛师门,改投他派了,这叫我还有什么脸面在江湖上‘混’啊?”
啊?他是担心这个?这个师父我也佩服他的,他什么时候能说句像样的话?看看,空智大师和清零道长正在一边偷偷地笑呢!我知道他是担心我的,可是又嘴硬,不肯承认,这个倔脾气。
“唉!我的英名就此扫地了!我可怜的名声啊!”师父越说越夸张。既然他要在这里大放什么厥词,那我只好陪陪他了。
我笑笑,做出一副难过的样子说:“师父,徒儿不孝,让你‘仅存’的一些名声都消失了。这实在是多么‘悲惨’的一件事啊!”
还没等我说完,屋子里的人已经全都笑开了。师父走到床前,“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丫头,就不能给你师父一点面子吗?”说完自己也掌不住大笑起来……
几天之后,我的身体完全好了,那些武林人士很早就已经告辞了。他们和羽谦约定要合作抵抗煞门的袭击,虽然武林人士还没有完全对羽谦卸下戒心,但是这已经算是一个不小的突破了。
然后,我那个“顽童”师父也要走了,他临走前还一个劲提我怎么“背叛”师门,怎么“欺师灭祖”。
“师父,你不要快点回去陪师娘吗?”九日实在看不下去他无聊的“指责”,提醒他说。
“不忙,你师娘和我已经三十几年的夫妻了,还需要这样吗?再说你师娘那么凶,我巴不得少陪她一点!”师父说得理直气壮的。
我和九日偷偷地笑,如果现在他能看看他的背后,那么他就不会这样毫无顾忌了。
终于,师父感到了来自身后的冷厉目光,慢慢地转身,然后他的脸一下子白了,马上堆上“虚伪”的笑容:“夫人,您怎么来了?这长途劳顿的,你累不累?要不要喝水?不如为夫帮你捶捶肩?”
师父说着就要往师娘的身上贴,师娘“厌恶”地推开他谄媚地笑脸,“恶狠狠”地说:“不错啊,厉害了!我凶,我凶得像老虎对不对?”师父很没志气地猛摇头。“你也别否认了,我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你还是省点力气跟我回泉谷,好好说说这事。”说完师娘扭着师父的耳朵,一把把师父拉上那匹高头大马旁,然后帅气地一甩,可怜的师父就乖乖趴在了马儿的背上,而他的耳朵上还留着被虐的痕迹。
师娘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和对待师父的态度简直是云泥之别,只见师父狠狠地瞪着我,又被师娘的眼锋瞪回去,然后哀怨、艳羡地看着师娘,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师娘警告似地看了看师父,然后回头对我说:“宓儿,师娘听说你出事了心痛死了,现在看你没事了总算是松了口气。宓儿今后还是要小心些,别再伤了自己!还有别听你师父的胡话,你做了月朦宫的宫主,师娘为你骄傲,你师父那是嫉妒,别理他这个‘老匹夫’!还有记得替师娘向云见婆婆问好!”师娘抱了抱我,转身上马,向南方飞驰而去。师父的惨叫还一声声传到我和九日的耳朵里,我和九日对看了一眼,一起哀叹一声:好可怜的师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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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正是春日牡丹开得正美的时候,洛阳又是盛产牡丹之处,我和九日实在贪恋这美景。送走师父之后,我和他还是留在了洛阳,欣赏牡丹争艳的胜景。
牡丹是文人墨客特别喜欢的一种花,不仅因为它是百花之首、雍容华贵,更因为它享有“焦骨牡丹”的美誉。相传,武则天当政时,女皇要众花在冬日盛开,百花畏于天子之威莫敢不从,唯有牡丹不领皇命。女皇龙颜大怒,要人将牡丹烧毁,牡丹遭此大劫,非但没有绝种,反而越开越好,于是它就成了不畏强权的代表,受到了众人的尊敬。
其实,我并不偏好牡丹,只是曾经看过一片文章,牡丹凋零之时不是一片一片花瓣凋谢,而是大朵大朵地往下掉。我认为这种壮烈的美一定要亲身经历过才能品味其中的深意,所以我就和九日留下来,只为等这牡丹凋谢之日。
“没见过你这样的人,”羽谦戏谑说,“别人看花只看那花盛的时候,而你偏偏要等花谢之时,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奇怪,奇怪!”
我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说:“难道只有花开的时候才好看吗?其实花谢的时候也是一种美!对不对,九日哥哥?”
九日看了看正在互相瞪着的我们,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宠溺地看着我说:“洛洛说的对,花开花谢不过是自然的规律罢了,循环往复也算是一种定数。”
我示威似地看了看羽谦:“你瞧,九日哥哥也是同意我的。谁像你这个大粗人,只知道牡丹是富贵花!”
羽谦见我出言嘲讽他,便说:“是,我是没有洛宓小姐的高雅。但是洛宓小姐您这样好像还是挺浪费时间的吧?你还真是个怪人!”
“哼!我就是有时间,怎么样?不劳您费心了!谢谢您,暗门门主!”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句话,他怎么老是要和我作对?
不理他戏谑的表情,我拉着九日进了洛阳的轩辕茶楼,从魏紫山庄出来之后我和九日,还有那个总是拆我台的羽谦就住在这里。
九日并没有带我们回房间,而是在二楼的环形茶座坐下。这里的茶座是半开放式的,每桌之间有屏风相隔,但是临桌的谈论还是可以听得到,这样就方便了一些文人在此以文会友。
刚坐下一个小二就拿着一把白铁茶壶走上前来,他弯着腰向我们作揖:“不知少主、沈小姐和凌少爷需要些什么?”
我想了想,笑着对他说:“我要一壶杭白菊,还要一碟‘笑春风’、一碟‘菊花酥’。对了再上一小瓶蜜糖。”
那小二见我要了蜜糖很是诧异,九日见他这个模样,忙说:“照着小姐说的上,再加一碟‘枫林晚’,还有那个冰糖莲子也上一碟。”九日又想了想问我,“前几日让他们试着做苏州的**豆干,洛洛要试试吗?”
**豆干啊?想到苏州的这样美食,我实在是爱极了。上一世我就是地地道道的江南人,江南人爱吃甜食是出名的,而我就是偏爱这道原汁原味的江南风味。听到在这里可以吃到我想了好久的东西,我连连点点头。九日笑了笑,转头向那个小二交代了几句,又问羽谦有没有什么要吃的,羽谦摇摇头表示没有。那个小二见了忙往楼下走去,速度真的是快得惊人。
过了一小会儿,我们叫的东西就都上桌了。我倒了一杯菊花茶,又往里面加了少许蜂蜜,端起杯子轻轻嘬了一口,满足地闭上眼睛,感受那种甜甜的味道蕴散在口中。然后我把注意力放在了**豆干上,用小竹签插了一块放在嘴里。嗯,甜而不腻,真是地道。
“我说,沈小姐,你爱吃也要有点吃相好不好?这样不觉得难看吗?”羽谦看着吃得陶醉的我,嘲弄似地开口。
我瞪了他一眼,扭头不看他那张讨人厌的表情。九日看到我们又吵了起来,忙打圆场:“羽谦,你也试试,应该还挺地道的。”
羽谦也挑了一块豆干,往嘴里一扔。我专心看着他的表情,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因为我知道如果不吃甜的人吃了这个豆干无异于自讨苦吃,而这个暗门的大门主不幸正是不爱吃甜的人。果然,他刚吃进嘴里就受不了那个甜味,急忙吐了出来,又用茶水漱口。

我看他那个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凌少爷,仿佛你也不太有吃相哦!这个甜蜜的痛苦怎么样?”
他抬起头皱着眉头:“你原来知道这个这么甜,你还看着我吃,你真是……”
“真是什么啊?这个**豆干说了是**的,而且这是一道苏州小吃,我以为像凌少爷这种见多识广的人不会不知道这小小的豆干。谁知道你原来是那么孤陋寡闻啊?”我大声地笑着,这羽谦今天让我生的闷气一下子就扫得干干净净了。
“我也不和你多说。你这个人不仅是性格怪,连味觉都是怪的。那么可怕的甜味竟然吃得那么开心,绝对是不正常!”他拿研究奇怪生物的眼光审视我。我转过头不看他,却发现九日的脸上带着一丝阴郁,仿佛不是很高兴。
“九日哥哥,你怎么了?”我问他。今天九日有点奇怪,在我和羽谦吵闹时他总是提不起劲,和我说话也像有些敷衍的意味。
“没事,只是今天到处逛有点累了。”九日言辞闪烁,眼睛一直避开我探寻的目光。
“真的没事?”我有点不信。
他点点头,加重了语气:“真的没事!”我这才放下心来,转过头却对上了羽谦玩味的眼光,我瞪了瞪他,他笑了笑收回了目光,端起茶杯喝水。
正在我们这里的气氛有点尴尬的时候,邻桌人的谈论声渐渐大了起来。
“孔子不愧是至圣先师,他的话可是至理名言、字字珠玑、正确无误啊!”一个粗哑的男人声音传过来。我轻哼一声,不以为然。
九日问我:“洛洛,你似乎不同意那位的说法,是吗?”
我点点头说到:“这世界上没有什么绝对正确的事,更何况是孔子这样一个言行不一的人说的!”
“小姑娘,不可对孔圣人无理。小小年纪大放厥词,你的父亲有没有好好管教你?”那个粗哑的声音高声斥责我。
我微微笑了笑,也大声说:“我说孔子言行不一并不是什么厥词,是有根有据的事。我只说两点。第一,孔子倡导人们‘百善孝为先’,可是他自己连自己的母亲也不尊重,说什么‘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他的母亲也是女子,那是不是意味着他对他的母亲不敬。既然如此,那他还谈什么孝道?”
我停了停,喝了口茶,听到周围的人都在讨论我的说法,笑了笑继续说:“第二,孔子说什么‘忠君爱国’,可是他忠的是哪个君,爱的是哪个国?如果说是正统的君主,那么当时周天子尚在人世,且周朝还没有被灭,按照他的理论他不应该忠于周天子吗?可是他为什么要在魏国与齐国游说?这就是他所谓的‘忠君爱国’吗?”
邻桌的人许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们让小二将屏风撤去。他们看到我只是一个小姑娘很是不屑,其中一个留着白胡子的老学究样子的人说:“你年纪还小,不应该这样无理,圣人就是圣人,岂容你诬蔑?”
“对,对。”一个穿着长衫的中年男子接着说,“念在你还小不懂事,只要你向孔圣人道歉,那么我们也就不追究了!”
哼,迂腐!守旧!我理了理我白色的袍子,轻轻抚着上面绣着的幽兰:“我并不认为我说错了。世界上没有什么圣人的,就算是孔子也会犯错。我只是说出我的想法,也许这个看法你们觉得很难接受,但也不能就此认为是错误的。难道你们这些学识渊博的人容不下我这个小小的反对的声音?”
“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小姑娘,如果你不认错,那么我们只有让洛阳学界的泰斗李东阳李先生评评理了。”那个白胡子的老人气愤地对我说。
我知道,他所说的李东阳是洛阳文坛元老级的人物,学富五车、思维灵活,他的辩才出众,经常让别人哑口无言。因为他出众的才华,赢得了洛阳乃至全国文人举子的尊重和爱戴。
可是这样并不能动摇我的想法,原来我也将这个话和我的纳兰师傅说过,他也觉得我的话并没有错误,也没有硬逼着我向孔子认错,我是绝对不会低头的。
“老先生,有句话说得好,‘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您说是不是这样?”我暗暗讽刺他们没有容人之量。九日有点担心地看着我,他是怕我引来众议,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而羽谦则轻松很多,他优哉游哉地喝着茶,斜着眼看我和那群文士舌战。
那些文士似乎没有那么好的修养,都气得吹胡子瞪眼,还有人重重地拍着桌子,又狠狠地瞪我。正当那个白胡子老人要说什么时,另一边的屏风也撤走了,一个和颜悦色的白发老人坐在上座,他轻轻抚了抚胡子,对白胡子老人说:“云鹤贤弟,不要生气了!我觉得这个小姑娘说的不无道理。”
众人见到了他忙作揖施礼。那个云鹤也行礼说:“仲旭兄,云鹤有礼了。”原来他就是那个李东阳,而仲旭是他的字。
我也向他鞠躬:“李老先生,小女子莽撞了。但是小女子并不觉得小女子应该向一个已经作古千年的人道歉!”
“好倔强的小丫头!”他笑着说,“好难得的倔强!面对那么多人的质疑还能坚持自己的想法,这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不容易啊!”
“过奖!”我自谦着,总不能让人家说我不讲理吧!“老先生学富五车,小女子佩服!”
众人见到李老先生并没有生我的气,也就不再说我了,专心听着李先生和我的对话。
“今日遇到小姑娘也是你我有缘,敢问姑娘贵姓?”他赞赏地看着我。
“小女子姓沈名洛宓,老先生叫我宓儿就可以了!”
“那么宓儿,老朽有一事询问,请问商纣因妲姬灭国,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褒姒一笑,人们都说这是‘红颜祸水’,不知道宓儿觉得如何?”
我想了想对答道:“敢问先生一句,妲姬如果没有纣王的纵容,可以动摇商朝数百年的基业吗?说到底还不是因为纣王的沉迷声色、昏庸无道,才使妲姬有机会入宫祸害商朝社稷。再来,褒姒就更加无辜,是周幽王将其困在身边的。褒姒面对当时的情况笑不出也是正常,从历史可知,命人点烽火的是幽王,戏诸侯的也是幽王。对于一个被动的褒姒,我们有什么理由将周朝覆灭的罪过强加在她身上。我觉得历代皇朝的更替起决定作用的不是一个或者几个女人,而应该是当世的国君。我想就算没有妲姬、褒姒,只要还是这些昏主,那么难保不会有什么褒姬、妲姒的。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不知李老先生是不是可以接受。”
李先生笑了笑,点点头说:“宓儿看问题还算透彻。那么,你认为怎么样才算是一个好君主?”
我喝了口茶,继续说:“宓儿心里的好君主只有一个条件,达到了这个条件的就是好君主。”
众人来了兴致,那个云鹤也忘了和我的争执,急急地问我:“是什么条件?”
我放下茶杯,郑重地说:“‘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宓儿认为一个凡是为百姓着想的君主,就是一个好君主。”
“的确如此!”李东阳点点头叹道,“宓儿小小年纪有此见识真是难得,不知师从何人?”
我笑着回答:“师父道号一心,乃是一个隐士,武林上还有些名气,可是先生怕是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不,不。”李东阳摇着头,“你师父我认识,‘神医侠客’可是他?”
我点点头。咦?他并不是江湖人士,怎么会知道师父在江湖上的称呼?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诧异,忙向我解释:“二十年前,你师父曾经和我也辩过,那是我唯一的一次失败,而且还败在一个比我小的人手上。我很佩服你师父的博学,和你师父引为知己,已经有许多年未曾相见了。前些日子你师父来找我,和我谈到了他的两个徒儿,说他的徒儿多才多艺。我以为是他在自卖自夸,今日得见,还果真是如此。”
真的是师父!因为只有他才会这样厚脸皮地夸自己的徒儿。
“你师父还有一个徒儿是轩辕一族的少主,不知是他们中的哪一位?”李东阳看着九日和羽谦,向我问道。
“晚辈轩辕旭,拜见李老先生。”九日站起身向他行礼。
“果真是器宇轩昂,轩辕少主年少有为,他日必成大器。”他赞叹道。
九日忙作揖自谦。羽谦颇有兴味地看着我们两个,眼睛里满是戏谑的光芒。
别过李东阳老先生后,我也没有了吃东西的心情,兴趣缺缺地起身。可是耳边又响起羽谦嘲弄似的声音:“哟!沈小姐厉害,舌战群儒,凌某佩服佩服。还有你们的那个师父还真的很有趣啊!”
我无力地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转身向后院的厢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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