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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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洛,好点了吗?我们可以上路了吗?”九日又递给我一杯水,轻声问。
我红着脸,点点头。这次出门我完全成了他的累赘,我不会骑马,他就将我护在身前,与他共乘一骑,可是刚走了几里路我的大腿内侧就疼得厉害,像是磨破了。于是他就在这个路边的茶摊上让我休息。想来他如果不是要照顾我,也不会走得这样慢吧?
“洛洛,别瞎想。”他好似看出了我的内疚,在我耳边轻声安慰,“来把手给我。”
抬眼在看时,他已经坐在马上,黑色的马身衬着白色的长袍,让他看上去修长有型,不似一个十岁的孩童。他向我伸出手,白皙干净的手指骨节分明。抬高脖子看见他的笑容,淡定而温和,好像是和煦的春风。我微笑,伸出自己小小的带着点婴儿肥的手,脚下一轻,人已经端坐在马背上了,马鞍磕在了刚好些的腿上,一阵刺痛,我微微皱了皱眉。
突然,腰间一紧,等我回过神来,我却已经侧坐在马背上,九日从我身侧揽住我的腰。我稍稍挣了挣,他收紧了胳膊,让我整个人靠上他的胸膛。身后传来好闻的竹叶清香,这是他的味道。我展开笑颜,双手环上他的腰际,低垂着头,埋在他的肩窝处,贪恋着他身上竹叶和兰草的味道。
头顶传来他纵容的笑声,还有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当心,随后朗声唤着马儿,控着马缰,慢慢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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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二十多天我们终于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苏州。人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真是不假,苏州是标准的江南水乡,房屋依水而建,水运发达,于是苏州便成了全国有名的商业云集之地,再加上苏州古来就是鱼米之乡,所以热闹非凡,人口密集。
九日和我刚到苏州城就有人在城门口等我们,来人是一个年轻汉子,青衣皂靴,手持一把青锋剑,见我们来了忙抱拳行礼:“两位是一心道长的徒弟吗?在下青云派莫然,奉家师之命恭候大驾。”
九日一跃下马,然后扶着我的腰,抱我下马。放下我后,他抱拳回礼:“见过莫大哥,在下正是一心道长的大徒弟轩辕旭。多谢莫伯伯费心!”
我看着九日,他虽然只有十岁,但是站在那个汉子旁边并没有显得弱小,他身上的那种气势反而是不下那个汉子。
九日拍了拍我的肩,微笑着说:“洛洛,这是师父朋友莫掌门的徒弟。”
我收回看着九日的眼睛,看了看那个汉子,随后立正鞠躬:“莫大哥好。”我不懂他们江湖人的礼节,如果行错了,怕会给九日惹麻烦,所以就还是用了我在紫禁城是常用的行礼方式。
大概是他从没有见过人这样向他行礼的,一下子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九日倒是先反应过来,对莫然说:“莫大哥莫怪,这是我的小师妹,从没有在江湖上行走过,所以并不懂江湖上的礼节。”
莫然哈哈一笑,拍了一下九日的肩:“轩辕小弟过虑了,小妹妹乖巧可爱,为兄又怎么会怪她呢?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这行礼之事本就不应该放在心上的。”
莫然不愧是在江湖上行走的人,性格大气,快意恩仇的。这样豪爽的脾气正是我所喜欢的。
“轩辕小弟,家师说,既然两位到了苏州,我们青云派便要一尽地主之谊。天色已晚,还请两位随我回去,也好早些休息。”
“麻烦莫大哥了,请前头带路。”九日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然后就牵了马,领着我跟着莫然。
莫然带着我们在一幢靠水而建的园子停下来,请我们进去。我抬头看去门上挂了一道匾额,上书“青云园”,字迹刚劲有力。九日牵着我的手进了门。
莫然一直领着我们进了偏厅,停下脚步说:“两位在此稍后,我情家师出来。”说完就向堂后走去。不一会儿,一个小厮拿着托盘,给我们上了茶。
我和九日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门外传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旭小子!”话音刚落,一个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他的长相很普通,但是却是神采奕奕。
九日看见了他,忙起身施礼:“莫伯伯,轩辕有礼了。”这回九日没有行江湖之礼,而是鞠躬作揖,这是对家中长辈的礼节。
“旭小子,来坐。你的师父还好?”莫掌门扶起九日,一脸慈祥。
“师父没事,只是师娘她……”
九日正思考着用词,莫掌门已经明了了:“我知道,是因为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所以你师父不能‘见人’了?”
“嗯。”九日点点头,莫掌门竟毫不客气地大声笑起来。我瞪大眼睛:他怎么知道师父是因为这件事不能来的?
九日看到我这样惊讶,便小声告诉我:这个莫掌门是师父师娘的好友,也是他轩辕一族的友人。
“咦,这个女娃娃就是你师父新收的徒儿?”莫掌门指着我问九日。
“伯伯好。”我还是坚持我的鞠躬政策。
“你叫什么名字啊?”莫掌门抱起我轻声问。
“洛宓,沈洛宓。”我勾着他的脖子说到。
“原来你就是那个心容大师要见的人啊!”他笑着说。
心容大师?哦,是那个师娘要我见的静慈派的掌门。我点点头,笑着问:“莫伯伯,大师呢?”说实话,那个“故人”我还是很好奇的,究竟是谁啊?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可总是不知道是谁。除了师父他们,在这个世界似乎我不认识什么江湖人物。如果是紫禁城里的人,就会直接找师父见我,而不是在通过什么大师。反正这件事是迷雾重重。
“心容大师在天目山,还没有到,等过两天你就可以见到他了。”莫伯伯柔声说到。
“哦,这样啊!谢谢伯伯。”
他将我放下来,对九日说:“旭小子,你在这里宽心住两日。”然后他向莫然吩咐到,“莫然,带他们去客房安顿下来。”
我正要和九日往外走,莫伯伯温柔地拍了拍我地头,说:“小宓儿,今天好好休息,明日带你到街上玩哦!”我对他笑笑,点点头:“谢谢伯伯,伯伯太好了!”
看来我的马屁攻势是有效果的,莫伯伯听了这话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一心老儿好福气啊!这么好的徒儿我可眼馋哪!”
听了他这样的话我有点不好意思,直把自己的脸贴上九日的胳膊。九日一笑拍拍我的头,拉起我的手走出了偏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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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莫掌门高兴地跑来我和九日的房间说,各大掌门都到了,明日就要举行大会。
“心容大师也到了,他说明日大会过后就安排和你见面。”
“嗯,我明白了。谢谢伯伯传话!”我保持着我一贯的微笑说。
时间很快到了第二日,我跟着九日寸步不离,他紧紧地拉着我的手。大会被安排在了一个空旷的广场上,每个门派都来了好多人,按照门派整整齐齐地站好,而各大派的掌门或者代表则是坐在了一个高台之上。我和九日作为泉谷的代表坐在了台上,我们的对面坐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他正笑眯眯地看着我,我有点奇怪地回看他,他哈哈一笑,转而和身后站着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说话,像是在讨论我。那个男子似乎是同意老和尚的话不住地点头。
九日拍了拍我的肩说:“这就是要见你的心容大师。”
“他就是?可是我不认识他啊!”我觉得这事情越来越奇怪了。
“别瞎想了,大会过后就可以知道怎么回事了!”九日看出了我的疑问,“怎么样?累不累?如果太累了可以眯一会,结束了我会叫你的。”
我点点头,这个大会对我来说太无聊了,那些武林人士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不一会儿,我就靠着椅背闭上眼睛会周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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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洛,醒醒!大会结束已经了,快醒醒,别睡了!”
是谁?我正在和九日玩呢,是谁在打扰我?可是这个声音怎么会这么好听呢?温暖柔和,像是一阵春风似的。
“洛洛……”那个声音还在叫我。我感觉到有人轻轻地拨着我脸颊旁的乱发,一下一下,轻柔暖和。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哦,原来是九日啊!看着他温和的笑颜,心里的某处突然变得很甜很甜很软很软的,像是吃了上好的蜜糖一样。
“九日哥哥,结束了吗?”我揉着眼睛,小小地打了个哈欠。这无聊的大会终于好了啊!
“嗯,已经结束了。怎么样?洛洛累不累?”九日微笑着看我。
“不累,睡了那么久了,怎么会累?”我勾着他的脖子,呵呵地笑,“九日哥哥我们要回去了吗?”
“洛洛你忘了吗,心容大师还等着见你呢。”九日看着已经睡迷糊了的我,无奈地摇摇头。

“哦,对哦,要去见大师。”我竟然忘了这件事了,看来真的是睡太多,睡糊涂了。
九日看着正在傻笑的我,呵呵笑出声来,他刮了刮我的鼻子,好笑地看着我:“好了,我们要走了,小迷糊!”他站起身,抬脚就走。
什么嘛?九日怎么可以叫我小迷糊呢?真是的!我颇为“哀怨”地盯着他的背影看,嘴巴也翘了起来。
九日见我没有跟上来,转过头蹲下身,用食指点点我的嘴唇:“洛洛,小嘴怎么噘这么高?可以挂油瓶咯!”
“哼!”我赌气转过头不理他。
九日轻笑了两声,拉起我的手:“好了,洛洛,是哥哥不好,惹你生气了。”
转过头,看到带着笑意的脸,刹那间觉得心里满满的,我扑上去勾住他的脖子,把头埋进他的胸膛里,闷闷地说:“我原谅九日哥哥了,但是九日哥哥要抱我走哦!”
九日宠溺地摇摇头,抱我起身:“好,不过我们得快一点了,莫伯伯和大师早就出发了,现在说不定已经在等我们了。”
我点点头,挪了挪身子,在他怀里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嘿嘿,九日练武练出的一身力气竟然用来给我偷懒,不知道师父知道了会怎么样。想到师父好笑的表情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定很好玩吧。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我们终于到了心容大师暂时落脚的寺院。进了庙门,九日放我下来,理了理我乱了的衣服,轻轻地对我说:“洛洛,见了大师要有礼貌,大师是师父的好朋友,也是你的长辈,要乖乖的,不许乱说话哦!”
“哦~”我和九日向来是没规没矩,胡闹惯了的,现在他突然对我这样严肃真的是有点不习惯。不过,他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我还是会乖乖听话的。现在我对这个“大师”很是好奇,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呢?找我这个小丫头又有什么事呢?
正在我思考着这些问题的时候,九日拉着我的手,带我进了偏厅。里面已经坐了三个人,莫伯伯是认识的;坐在上首的一个白胡子和尚老爷爷想必就是心容大师了吧;而在一边还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穿着一件湖蓝色的布制长袍,举手投足都散发着书生的气息。
他是谁?看着他略带伤感的眼神,我忽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在哪里见过。他正盯着我看,眼神里满是深深的感情,像是有许多话要跟我说,可是却欲言又止。到底是谁呢?我拼命地搜索我的记忆,想从里面找到这个人的一点点印象。等等,他就是……
“你就是沈洛宓?”那个白胡子和尚老爷爷笑眯眯地问我。
我点点头,不解地看着我眼前这个和笑弥勒有得一拼的老和尚。
他还是慈爱地笑着:“今天,不是我要见你……”他顿了顿。
是你吗?我看着那个男子,你真的已经想通了,看到我这张和她相似的脸也没问题了吗?
“要见你的是他,”心容大师指了指一直坐在旁边看着我的他,“他叫沈朝,是你的亲生父亲。”原来真的是你要见我啊!
他站起身,看上去很激动,微微地颤抖着走向我。他的视线没有离开过我的脸,慢慢走到我身边蹲下,把我牢牢地圈在怀里:“宓儿,对不起。是爹爹不好,爹爹不应该放弃你的。这些年我想通了,你娘已经离开你了,如果连我这个爹还要离你而去,这么小的你该怎么办,该有多伤心。想明白之后,爹爹到京城去找你,可是你竟然生了那么重的病,让一心大哥带回泉谷了……爹爹真是错得离谱,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你可以原谅我这个不称职的爹爹吗?……可以原谅我吗?……可以再叫我一声爹吗?……”
他不停地道歉,到了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不确定,而他的眼里竟然有闪闪的泪光。
他已经想明白了,我这个时代的父亲并没有放弃我,他还是那么爱我。从他的言行中,我可以看到他的内疚、他的惭愧,我还能说什么呢?这些年我从来没有怪过他,不是因为我不把他当成是父亲,而是因为我明白他的痛苦与无助,明白他隐藏在悲痛心情下对我深深的关爱和浓浓的亲情。他爱我,和我原来的爸爸一样,面对他我不会恨他的离开,只是觉得好幸福,有这样一个父亲,如今的他那么诚恳的向一个四岁的小娃娃道歉,激动到说了那么多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说的话。
看着他充满慈爱的眼睛,就像是爸爸一样,温柔的表情也和爸爸如出一辙,这样的他触动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鼻子突然酸酸的,眼睛也开始有点涩涩的。渐渐视线模糊了起来,我紧紧地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他愣了一下,随即紧紧地搂住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他的温柔对待让我更加大声地哭,而我的心里也做了一个决定:他,就是我在这个时代的爸爸,是我最最亲的亲人。
好久没有这么大声地哭过了,哭得昏昏沉沉的我安心地在他的怀里睡去。在我甜甜的梦境里,我感觉到了他温暖的胸膛和轻柔的抚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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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总是对我温和地笑,轻轻地对我说着关心的话,有这样的父亲真好。这几天,他都和我在一起,他总是拉着我的手,带我在街上逛,满脸笑意地看着我好奇地拿拿这个、摸摸那个;或是宠爱地看我左手一根糖葫芦,右手一块桂花糕,嘴里还塞满了松子糖;又或是微笑着看我做些小动作捉弄九日,还缠着他要他评理。我明白他是想把那几年的时光都补给我,想给我最好的爱。
我现在的身体里流着他的血,这种血缘的关系,让我更加依恋他,有个愿望越来越强烈:我要和爹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于是,在我撒娇、耍赖外加扮乖的攻势下,我可爱的爹爹不得不答应和我去四川,但是他在杭州还有重要的事要办,所以他让我和九日先回去,等他办完了事,就会到泉谷去的。没办法,虽然很舍不得和他分开,但是我还是恋恋不舍地和他说了再见。不过想到很快又见到这个新爸爸,心里就特别开心,回来的一路上都在傻傻地笑,让九日忍不住开口戏谑。我才不管他的玩笑呢,坐在他的身前靠着他温暖的胸膛,一种满足的幸福渐渐涌上我的心头,现在的我真的很幸福、很幸福,心像是被暖暖的风包裹了一样,有爹、有九日,还有那么多爱我的人,我的心被这样大的幸福填得满满的,甜甜的感觉不断从心里流淌出来。
“洛洛,哥哥要去买些干粮,你要乖乖地坐好,别乱动哦!”九日翻身下马,去路边的一个小茶亭买干粮。
因为太幸福而变得傻乎乎的我还陶醉在未来美好的憧憬中,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话,也没有注意到我是一个人待在马上。在我附近突然一声大大的爆炸声,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我已经在受惊狂奔的马上摇摇欲坠了。好可怕,这匹平时温顺听话的马儿像是疯了似的乱跑,风呼呼地从耳边吹过,路两边的树木也飞快地向后倒退。
怎么办?我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是本能的趴下身子紧紧地抱着马脖子,生怕这匹发疯的马儿一个不开心把我扔出去,让我早早地去见上帝。
“洛洛……”身后传来九日焦急的呼喊,而我因为害怕根本不能说出任何话。马儿跑了一会,速度竟然满满降了下来。咦?难道是好马儿知道我害怕了,乖乖停下来了?我满满放开马儿的脖子,直起身来。
松了一口气的我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人,原来不是马儿同情我所以停了下来,而是我的九日哥哥不顾危险,用轻功飞到发疯的马上救下了吓得不知所措的我。
“好可怕……”松懈下来的我想到刚刚经历过的危险感到阵阵后怕,竟止不住得往下掉眼泪。
“好了好了,洛洛不怕,已经没事了。”九日抱起我,让我转了个身面对他坐好,一手紧紧把我拥在怀里,一手控制缰绳。
“没事了,有我在洛洛不会有事的。”九日轻轻地在我耳边说,“对不起,洛洛。我不该把你一个人放在马上,哥哥错了。”
我抱着他的腰,重重地摇头:“不是九日哥哥的错。不是的。”
后来才知道这次意外是因为一个顽皮的孩子把鞭炮扔在了马的旁边才会发生的。经过这次有惊无险的经历,我对马这种四条腿的动物产生了莫名的恐惧,后来不管师父怎样软硬兼施我就是不肯在一个人待在这种会发狂的可怕东西的背上。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因为这种恐惧,我“光荣”地成为了紫禁城里唯一不会骑马的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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