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造反派鞋钉铁驴掌,大贪官死在电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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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间,不搞阶级斗争了,四类分子全部摘帽了,堂堂正正进行了许多年的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一下子成了非法的东西。七斗八斗、斗来斗去的政治运动没有了。贫下中农一词不再风光,慢慢逊色起来。右派分子全部摘帽了,反革命分子也释放了,地主富农的出身成分一律改成了社员。落花屯的人们糊涂起来。那阶级敌人还不得翻了天啊!果然,地主子弟赵宗仁要报复了;赵宗仁几个月都没上坡干生产队里的农活,像过去投机倒把那样的贩卖了一段窗纱,挣了些钱,似乎有了仗势,就来到赵可安家里找碴。赵可安无罪释放后在大队里闹腾了几天,看看捞不到油水,只好上坡干活。他一见赵宗仁进来,心里有些发慌,就说:“爷们儿,你找我?”赵宗仁就说:“赵可安啊,我想借借你的脚使使,行不?”赵可安说:“唉!爷们儿,过去的事,你还记在心里呀!我是想拉巴你来呀,心里没别的,快坐下说话。”赵宗仁站在那里,一脸的愤懑,怒目圆睁,大声说:“你**了赵荔枝,自己不认罪,却把我揍了个口苦。你戳哄我造反,造来造去,原来是是为了你自己当官啊!你没当上大官就拿我撒气!我他妈算是瞎了眼。”边说着,就要给他递巴掌。赵可安害了怕,立刻跪在地上哭哭咧咧地说:“宗仁同志呀,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就饶了我吧!”赵宗仁余怒不息,就说:“有你这句话,就免你一巴掌,快,把你的脚伸过来。”赵可安果然伸出一只脚,任他发落。赵宗仁从兜里取出一只陈旧不堪的铁驴掌,扔到他面前,命令道:“你,把这只驴掌钉在你的鞋上,今后做驴子!”赵可安不敢怠慢,慌忙答应:“行!我自己来。”边说着,从地上爬起来,找来锤子和钉子,把自己的鞋上钉上了那只铁驴掌。赵宗仁大声说:“你这种人,只配做个口酸驴。”说完,扬长而去。从此,赵可安就更加窝囊起来……
忽然间,联产承包了,包产到户了,这不和原来的三自一包一样嘛?生产队解散了,划成了几个片,满坡里成了七零八落的零星地块,桑墩、界石还有灰眼,在一条条地块上生了根;当年“意见篓子”欠下的生产队的粮食款一千二百多块,因为他死了,丛俊杏一个寡妇无力偿还,只得扒个窝儿埋起来,不了了之了;队里的拖拉机、脱粒机、扬场机、牛马驴骡、马车、农具,犯了法也似的,全部廉价出卖给社员。让社员们抓龟(qiu),谁抓着归谁所有。于是,自从合作化以来,“兴腾”了多少年的集体事业,就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了。落花屯的人们更加糊涂起来。这不是搞资本主义么?怎么批判了这么多年又转回来了?唉!社会主义还要不要?“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真的是改朝换代了;然而,赵光哲却很少说话,他对生产队的解散不置可否,积极地买下了集体的三头黄牛,牵回家去继续喂养,继续与牛为伍。而且,把供奉在头牯棚里那三个女人的小桌,也移到自己的小头牯棚里来。仍旧是每天晚上为她们烧香,仍旧看着那三炷香火营造成她们的三双眼睛。三双眼睛很可怜,泪汪汪的。
忽然间,吃饭问题居然变成了最不需考虑的事,曾经救命的地瓜又成了稀罕物,家家都吃大白馍馍,也经常吃肉。于是,“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为么骂娘?**死了,不知道该信谁的了,反正任何人都不可能比**更英明啊;“天下知”赵有龙的理发室,随着生产小队的解体,没了归宿,他就自己承包了。当然,他还是什么消息都打听,什么事都知道。他那里的顺口溜就多起来,比如:“中央出了个邓矬子,揳得满地是橛子”,“中央出了个胡耀邦,集体经济遭了殃”,“来了**,一家一个场”,“合作化搞了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地主富农抬起头,贫下中农没盼头”。这样的话,要是在前几年,绝对属于反党言论,动辄就得带上反革命帽子,如今言论自由了,那些混帐话也就甚嚣尘上、肆无忌惮了。可也奇怪,无论你怎么骂娘,也没有人理睬,更甭说打成反革命了。那些骂娘的人,将来他们是不是要后悔?没人这么想。
忽然间,阶级斗争、文化大革命、人民公社和集体生产,这些曾经那么革命、那么神圣、那么光辉、那么严肃又认真的词儿,在人们口中变成了笑谈,变成了洋相,变成了谁都可以亵渎和糟蹋的天方夜谭。特别是人民公社,在名不副实的挂了几年干巴牌子以后,终于被彻底的取消了,某某乡、某某镇的名讳堂堂正正的取代了人民公社。有些年轻人甚至不相信落花屯曾经发生过大跃进、没有饭吃、三自一包、集体生产那样的事。于是,地主分子赵可新的儿子赵宗仁,再也不去盼蒋复辟了,再也不去报复贫下中农了,因为那样做不能当饭吃,也挣不到钱。他种西瓜、卖豆腐、养猪,搞起了家庭的多种经营,一年干下来,收入一万元。一万元是什么概念?集体种地时,年终分红能分得三百元的就会人人眼红,如今他的年收入居然达到了一万元,家里还买了黑白电视机和电风扇,谁不眼热?上级发现了这个带头致富的典型,动员他入党,一些老党员不同意,坚决顶着干。还是赵光明出来做工作,慢慢说服大家,拖了一年功夫他才入了党。这个曾经偷听敌台、与蒋介石铁了心的地主子弟,居然成了一名信仰**的**党员。这样的变化使人始料不及,许多人对它敬而远之。可是,赵宗仁入党后,自己花钱为全村打了一口深水井,家家吃上了自来水,大家就感激他,就选举他做了村里的党支部副书记,成了全村的领导人之一。慢慢的,人们都跟着他搞起了多种经营,经济收入年年提高起来。可是,赵宗仁的黑白电视机落后了,许多人买上了自己的拖拉机、摩托车、彩电、冰箱、电风扇,哎!赵宗仁的“万元户”地位保不住了,他只是“中不溜”而已,全村的首富绝对不属于他。于是,村子里那些在“反复旧”前后“以坯换肥”翻盖的土坯农舍,一座一座的逐渐拆除,一律换成了砖瓦到顶的新房子,不过那新房子仍旧沿用堂屋的格局,宽敞的房间里,既做客厅,也当卧室。没过几年,那砖瓦房又落后了,再一次拆除,大都换成了宽大的厅房,门庭与卧室截然分开,屋的前面有个前出厦,大号的玻璃门窗,高高的柱口,远看就像二层楼,近看富丽堂皇。那前出厦上面作场院,可以在上面打场晒粮。

前些年,人们张口就骂娘,天天骂,时时骂,越是吃肉越是骂得厉害,一骂骂了好几年,骂得习惯了,不好改。可是,慢慢的,慢慢的,落花屯的人们不再骂娘了……原来骂过娘的人,有一些就后悔起来。忽然间……人们都不骂了,鸦雀无声了,整天忙着挣钱,忙得晕头转向,谁有那闲工夫去天天骂娘呢?钱,赚得不算少啊,可是应该更多。有些应该赚到的钱没能赚到,怎么办?不如再骂。骂谁呢?那就骂哥哥。其实,哥哥也是活该挨骂。哥哥就像赵祥林。
赵祥林是个六亲不认的廉政模范,曾经很神气地出现在电视的镜头上,经常奢谈反**,落花屯的一些老人能认出他的面貌来,知道他是赵光哲的儿子。可是没有人为此而自豪,因为他六亲不认,从来不回家,与落花屯切断了一切联系,所以老百姓还是要骂他。赵祥林的权力很大,他那很大的权力由他自己负责监督,自己监督自己,那是摆设,或是演戏,正事不会有,所以人们就骂。
倏忽间又过了许多年。赵祥林辗转数千里,在一个大城市的一个部门做了几年高官,享尽了人间的荣华富贵,就连加拿大的绿卡也快拿到手了。
可是很不幸,今天,廉政模范赵祥林坐在了电椅上。
现代化的刑场设在钢铁做成的铁棂子里面,很牢固。如今不兴枪毙人了,所以他很幸运。他渎职、贪污、行贿、受贿,钱财分赃不均,被同伙“咬”出来,报给检察院,被检察长起诉,被法院审判,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现在,是他生命的最后时刻。
铁窗外面没有他的亲人,只是站着摄像师和电视台的记者。
铁窗里面有些工作人员,其中有一个警官和一个检察官,都各自穿着大致相似又有所区别的标志服。
警官问:“赵祥林,马上就行刑了,你还有什么要求?你还有什么话说?”
赵祥林很苍老,大概他对于染头发过敏,所以头发是自然的花白色。不过,眼下的神态,也算得上镇定自若,只是表情上流露出一种“欲休还说”的别样神态:“我想见见我的妻子萧娜娜,还有我的女儿赵萍萍。”
“这办不到,萧娜娜早已经携巨款逃到加拿大去了,是她葬送了你。我们通知过你女儿赵萍萍,她说她早就和你没有往来了,她不愿出国,要做个真正的中国人。她说她非常痛恨你,她拒绝和你见面。”
“那就算了……我非常想念我老家的亲人……可,他们早就不承认我这个亲人了……那就……不要让他们知道我的事。”
想必,死到临头了,赵祥林才有些忏悔。
忽然,那位检察官走到他面前:
“赵祥林,你认识我吗?”
“认识,你是公诉人,是起诉我的程检察长啊!”
“对,我是检察长,是起诉你的公诉人。现在,我姓程,但我不应该姓程,应该姓赵,和你姓一个赵。我出生在济南市区,祖籍和你是一个村,就是你们落花屯。养育我长大**的是我的养祖母,她叫李金兰,三年前去世了。现在我告诉你,我的姥姥是程玉芬,我的嫡母是张小惠,我的生母是蔡福英,我的父亲是赵祥昆。他们的死都与你有关。”
立刻,赵祥林变了一张鬼脸,“呜呜呜”,哭出声来!
自古以来的刑场,都是人、神、鬼聚会的地方,这三者的聚会往往形成各种各样的碰撞,而这种碰撞有时会使人出现一些幻觉。赵祥林的哭声好像惊动了冥冥中的阴曹地府,他看见三个女人走了过来,忽然不哭了。苦笑着说:“我看见你了,妈!程玉芬。我看见你了,张小惠!我看见你了,蔡福英!我的前妻。你们,三个女人,别过来,别过来呀!我害怕。”赵祥林的两只手急剧地颤抖着,脸色蜡黄,目光呆滞,眼睛里充盈了可怕的血丝……
程惠福好像也看到了三个女人,他擦了一把泪对赵祥林说:“对,就是程玉芬、张小惠、蔡福英,这三个女人走过来了。还有我父亲赵祥昆,也走过来了,他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让你明白,她们有权力要你的命!”
一个工作人员神经质地大声说:“中国太小了!赵祥林太多了!”
一个警官喊了一声:
“时间到,行刑!……”

一个人的寿命长短,往往是个难以猜测的谜团。从1958年大跃进到现在的2001年,四十三年过去了,人换了多少茬,基层领导换了多少代。先是地主分子赵可新上吊死了,随后,赵祥昆杀死了流氓赵祥荆以后,和张小惠一同喝老鼠药自杀了。随后,程玉芬被“意见篓子”气死了。随后,赵有佩在“文革”中被整死了。赵可安与石榴花因“观点不一致”离婚了,石榴花想找赵光哲,可是他不同意,石榴花就失踪了,赵可安打了光棍。随后,“意见篓子”没得好报,窝囊得长了肝癌死了。他一死,他闺女赵荔枝,在被赵可安**后上吊自杀了。随后,蔡福英被赵祥林的群专乱棍打死了,死得很惨。随后,那个曾经拥有俩媳妇、永远不再回家的赵祥林,被赵祥昆、蔡福英的儿子程惠福执行了死刑了。老天爷公平么?也公平,也不公平。去世的人们一堆堆,化作了天空的云。好人的魂是白云,坏人的魂是黑云。黑云和白云在天空中继续针锋相对的表演着正义与邪恶的战斗。于是就有了雷电和雨雪,就有了冰雹和沙尘暴。活着的人一串串,衍生着层层后代,只是每一代人都会慢慢老化,然后从衰老走向了死亡。老天爷安排好的,不论好人坏人,衰老,成为每一个人都躲不过去的坎儿,就连原来的公社党委书记兼社长张精锐也毫不例外的衰老了。

不过,张精锐算得是一个乐天派,离休前,他一直都在正处级的领导岗位上。可是他又算得上是个“邪种”,“邪”就邪在他不进城上。他到了那个年龄以后,按规定离休了,离休后的待遇那是相当可观的。比他小得多的干部们,许许多多的人都慢慢挤进了城里去,享受着城里人那只管吃饭、不知道庄稼怎么长的优越生活。可张精锐却背道而驰,甘心情愿要在落花屯落户,说是要与群众打成一片,永远也不能脱离群众。他花了不少的钱,让村子里划给他一块宅基地,就在那宅基地上盖了几间厅堂。他的房子从外面看和老百姓的没有多少差别,可是里面却不一样,区别就在于厕所建在室内,而老百姓的厕所都在室外。另一个区别就是他安装了冷暖空调和土暖气。
张精锐老了,头发基本上脱光了,剩下后面的几撮,也是白花花的,只是脸上相对光滑,皱纹不多,反应也还灵敏。当然,也还保留着好说好笑的习惯。他的儿女们都住在城里,他和他的老伴住在落花屯,为落花屯的人们增添了一份光彩。所以人们都喊他“张老”。张老的人缘很好,一些言语粗俗的百姓,跟他说话也都尽量避讳着,学着他说一些文明的玩笑话。他也就很文明的跟人们开玩笑,说些顺口溜。当然,他最合得来的却是赵光明和“天下知”赵有龙。
一天,忽然下起了绵绵秋雨,那雨下得不紧不慢,不大不小,滴滴溜溜下了一宿也没住点儿,中午时分还在缠缠绵绵的下个没完。张精锐打着伞,带了一瓶茅台酒和一只烧鸡来到“天下知”赵有龙家。一进门就说:“小雨淋淋,喝酒半斤。烈士暮年,饮酒壮心。”赵有龙见他进来,连忙迎接着说:“张老张老,来得正好,让你破费,心中好恼!正想去看你,你就来了。请坐。”
“天下知”悄悄打电话请赵光明过来,又打电话给本村饭店订些菜肴,说是要和张老叙叙旧情。赵有龙脸上的皱纹比较多,还有许多老年斑,腰背也弯了,有点佝偻,那是他的理发生涯做下的老毛病。可是,好说好笑,好打听闲事的习惯犹如昨日。
赵光明来了,带来了几种很新鲜的蔬菜,说是小福子两口子在塑料大棚里自己种的。赵有龙说:“光明爷,你看你,带这干么?我已经从饭店里订了菜,一霎就上来。”赵光明说:“不为你,只为张老吃个新鲜。吃不了的你留下。”赵光明比赵有龙的身体看上去好一些,只是眼袋儿显得臃肿,那眼睛也花得厉害,看电视节目也得带上一副远视镜。
一桌菜肴摆上来,三个人各霸一方,喝起酒来,互相问候身体情况。
赵光明喝了一盅茅台酒说:“嘿!张老的茅台酒还是正宗的哩。”赵有龙就说:“他拿来的,还能有假?不过,咱这些粗人,喝这种高档酒,有点不配。”张精锐就说:“有么不配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都这么大年纪了,喝一回少一回的。要是不够,我再回去拿。”赵光明连忙说:“别别别,够了。喝多了可不行。人老了,呛不住它了。”
张精锐说:“老了不要紧,只要还活着。邓小平说发展才是硬道理,他那是对国家说的。嘿嘿,依我说,人活着才是硬道理,死了就什么道理也没有了。咱们这些老同志,还是得好好活着,多享受一些太平盛世的幸福生活。这就是硬道理。”他二人频频点头。赵光明说:“张老,你这是对邓小平理论的发展啊!不愧是老革命。”张老不以为然地说:“嘿嘿,发展?我不配。咱都是草木之人,和**、邓小平这些伟人,根本没法开比例。就在邓小平搞三自一包的时候,他就在心里酝酿了改革开放的事,所以就有了现在的幸福生活。他三起三落,矢志不移,终于熬来了好日子,那是多么大的智慧?我,干了一辈子,现在想来,干对了的不多,大多数的事都干错了。而且,干错了还不觉得错哩。你说邪门儿不?”
桌上摆着很多菜肴,鸡鸭鱼肉、各种青菜挺齐全。赵光明瞥了一眼桌上的菜肴,看见一小蝶臭豆腐,就说:“怎么?臭豆腐也能上酒席!”赵有龙说:“臭豆腐就像三自一包,就像资产阶级,闻起来臭,吃起来很香、很好吃。”张精锐就说:“资产阶级?中国的资产阶级,除了原来的蒋宋孔陈四大家族,那是很少的。百分之九十九的都是农民。所以就有了农民的革命,就有了农民运动。”
赵有龙说起了赵光哲的事来:“哲爷还是整天在头牯棚里烧香磕头么?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他怎么光想着这些事呢,没用啊!趁着这太平盛世,应该劝他多玩玩。”赵光明叹口气说:“可不是么,俺哥哥一直想不开,经常念叨张小惠呀,蔡福英啊,要不就是程玉芬啊!有时他也不放心石榴花。那个石榴花,人家要找他,他却死活不愿意,把人家气跑了,到现在也没有下落。唉!你说,烧香有么用?他们都死了多年,你就算不住工的念叨,她们也听不见了。”张精锐则说:“别!别这么说。我看光哲老兄是个最有人情味的人。不光他,有时我也常想起过去的事,就觉得那时候对于怎么样建设国家我们是一无所知的。你想啊,像我吧,敌后武工队出身,年轻时只知道打鬼子打国民党,可真的革命胜利了,建国了,当了干部,要建设社会主义,就不知道怎么搞了。就连什么是社会主义也不知道,还能搞好么?现在想来,我们过去干的傻事太多了。可是,谁也不是故意把事情搞坏的,都是为好来着,**不也是为好来么!可是弄来弄去,越弄越糟糕,冤枉了多少人啊?屈死了多少人啊?赵祥昆打成坏分子的事,当时我也是知道的,可是那是大环境造成的,我,想起来也讨愧。可是在当时也得执行啊!只是到了现在,我们不该忘记他们……唉!唉!那是一个不可回首的时代哟!”
赵有龙说:“哎!不如说点别的。张老,你还记得‘文化大革命’的那首歌谣么?”张精锐问:“哪一首?是不是‘山东大地坑连坑,黄河两岸铁壶声’啊?记得、记得。”赵有龙摇摇头说:“不是这一首,我说的是:
“受不完的蒙蔽请不完的罪。”
“写不完的检讨流不完的泪。”赵光明立刻答出下句来。
“杀不完的回马枪站不完的队。”张精锐说。
“搞不完的大联合建不完的革委会。”赵光明说。
“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赵光明说。
“一场解不开的大误会。”张精锐说。
三个人抚掌大笑起来。这笑声带着对“文革”的亵渎,对愚昧的戏虐,对无知的调侃。三个老人对这些歌谣为么记得那么清楚?啊!那是他们昨天刚走过的路,回头一看,犹在眼前。
赵有龙那个29英寸的大彩电里,中央六台正演出古老的《南征北战》。赵有龙怕影响说话,就把声音关得很低。赵光明说:“老片子就是好看,新编的节目咱总是看不惯,花里胡哨的没么看头。”赵有龙就说:“不过,也比过去挤在露天地里看那《新闻简报》强得多。”张精锐笑道:“喂!在那个中国没有电影的时代,你还记得那首看电影的歌谣么?我是没忘,你听听我记得对不对:
“中国电影,新闻简报,越南电影,飞机大炮,朝鲜电影,又哭又笑,苏联电影,拥拥抱抱,阿尔巴尼亚——莫名其妙!”
赵有龙赞扬说:“真不孬,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这些歌谣哩。”他给他俩斟上酒,三人各干了一杯,各举起筷子吃菜。
这么一来,张精锐想起来许多过去的歌谣:
“什么级别的干部坐什么级别的车辆,那都是有数的。七十年代末期,干部们坐车的歌谣是,‘省市干部两头平(轿车),县级干部帆布篷(吉普车),公社干部130(货车),大队干部嘣嘣嘣(拖拉机)。’那时候我就是坐130的呀!
“改革之初,在城里住楼房,什么人住什么层次也是有歌谣的,‘一楼住瘸腿瞎眼的,二楼住有职有权的,三楼住有头有脸的,四楼住能说会舔的,五楼住没人管的。’
“不过后来就改了,城里人住楼房住常了,终于弄清了到底住哪一层最好来了。忽然都觉得住三楼最好。所以就编出来一些新歌谣。说是,‘一楼脏,二楼乱,三楼四楼住高干,五楼、六楼最讨厌。’”
赵有龙就恭维道:“真不愧为是老领导,知道的事就是多,我这‘天下知’永远比不了。”张精锐来了精神,笑道:“还愿意听么?有的是呀!”赵光明说:“当然愿意听,只是你得说点新鲜的。”张精锐说:“行!说新鲜的。前些日子,我在城里儿子那里住了几天,早晨起来晨练,和一帮老头儿聚在一起,一个老家伙说,‘向前看,一帮贪污犯。向后看,下岗的一大片。向左看,都是赌博场。向右看,全是妓女院。’你说新不新鲜?”
赵光明忽然想起来一首歌谣,他说:“今天咱喝的是自家的酒,可是如今那当官的喝的都是不花钱的酒,过着酒天花地、灯红酒绿的日子,铺张浪费成了一种时尚,就像俺家的大贪官、败家子儿那样胡作乱作,有歌谣说,‘一支烟,一两油,一顿饭,一头牛,**底下一座楼。’你说这还了得?”
张老笑道:“你说的早就过时了,这首歌谣应当改编一下,叫做‘一支烟,半斤油,一顿饭,十头牛,**底下一栋楼。’你们听说了么?一个国营企业,在竞争中失利,就让工人全部下岗了。只剩下了正负职的书记、厂长、武装部长和工会主席共七个人。由书记当家作主,变卖厂房和设备,用换来的钱维持他们的开销。经过七个人对廉政工作的研究,说是公车私用不够廉政,领导干部不能乘坐公车了,也不能雇用司机了,就把雇用的司机辞掉了,这可真够廉政的了。可是,按他们规定,由公家出钱买了七辆轿车,每辆车四十多万,划归个人所有,每人一辆,必须自己开着,不许雇司机。大家都很满意。下岗的职工有意见,就写人民来信,那些人民来信在机关上转来转去,最后转到了书记这里来。书记立刻查明了那些写人民来信的人,找一个别的理由把这些下了岗的职工开除了。他们对下岗本来就十分不满,这一开除,就更惨了,没了饭吃就去上访。多次上访以后,得不到解决,慢慢拖下来没人管了。书记厂长们开着公款买的私家车,觉得烧油花费很大,书记也觉得不划算,就决定每月每人发给3000块钱的油钱。有一个不怕惹事的下岗职工,托人求脸找到纪委偷偷告状,纪委看在熟人的份上查下来了。那书记厂长赶快送了一份厚礼,纪委的同志还算不错,在收受厚礼以后还是要处理,就把那主事的书记调走了。下岗职工再告状,人已经不在了,只得不了了之。不过,这只是个别的事例,反正现在饿不死人了,即使下岗职工也会有饭吃。中国人有个好处,只要有饭吃,就没人真造反。”
赵有龙笑道:“不稀罕,个别事例么?不是。不光这,那买官卖官的事不是有的是么?”张老笑笑说:“唉!一些地方非常穷,穷得只剩下金钱美女了,再也没有别的了。”
张精锐从兜里掏出他的健身球,抓在手上转圈儿。赵光明说:“张老,你这涮手蛋能健身么?不如打打太极拳啊!”张精锐随口说:“管他呢?别管健身不健身,反正就是玩蛋呗,玩就是‘完’,‘玩蛋’就是‘完蛋’,我老了,管不了了,完蛋了!全完蛋了!去他娘的!今朝有酒今朝醉,莫待临死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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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落花屯》全文,38章,总字数,35、5万。
作者本名:王其学(网名,斗南子、冷雨热雪等)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
创作时间共六年:2001年4月——2006年12月。
小说创作和修改中,网上曾用书名《爱你本无情》、《梦断丹桥》、《三个女人》等。
地址:济南市洪楼七里河路7号,邮编:25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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