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干部危机林子提出离婚,毒打穷腚昆哥惨遭戴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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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声机问题,很敏感地扯出了赵祥林“一夫两妻”的违法婚姻,那是赵祥林的政治污点和恶劣作风。在政治气氛十分浓烈的四清工作队内部,眼睛里掺不得沙子,革命队伍中容不得阶级路线不清、违法乱纪、作风不正派的人。他的“一夫两妻”、“重婚”、阶级路线模糊等种种劣迹,反映到了公社党委,党委派人调查核实了他的问题。挨批评、写检讨、组织谈话,都算是小燎泡,最重要的是,干部身份出现了危机,暂时停止了他的工作。
到底是谁捅了娄子?他觉得,反正不会是萧娜娜,他们之间有了那样的亲密关系,她怎么会忍心去打小报告呢?根本不可能!那么是谁呢?萧娜娜就分析着说,可能是那个叫赵祥楼的人。赵祥林也相信是他干的,所以他对“意见篓子”无比憎恨。可是,光是憎恨没用,当务之急是怎么样保住这个脱产干部的饭碗。想来想去,能救他于水火的惟有萧娜娜。
萧娜娜的石榴裙下,跪着可怜的赵祥林。
“你可真有一套,扬扬霍霍,扬风乍帽,娶俩媳妇,违法乱纪,已经够出花的了,还要借用地主分子的留声机唱洋戏……路线不清,没有觉悟!你呀你,怎么样?出事了吧!公社党委和你较起真来了,脱产干部,从此就完了,回家去种地去呗!可是也好啊,以后,你就能天天和你那乞丐媳妇过日子去了……你也把我糟蹋了……幸亏没人发觉,若是这件事也被揭发出来,恐怕连我也得搭进去……我倒没什么,天上的雨水有的是,牡丹花年年都会开……”
“娜娜,亲爱的,你就看着我落水呀!你二大爷,不,咱二大爷,不是在省委的工作团吗?他说一句话,我的问题就会烟消云散的。快找他想想办法,帮帮我,我求求你了?”赵祥林如丧家之犬。
“我不能救你,这和我没有关系。你就是你,我就是我,两回事嘛!”
“别这样,一日夫妻百日恩嘛……你不救我,我就完蛋了……”他哭了,两行热泪洒在她小小的汗溻儿上。
她把他的脸扶正了,用一块花手帕给他擦着泪,露出既同情又要挟的神情。
“别哭了,还是男子汉呢!我救了你,你怎么报答我?”
“我正式娶你……”他收住泪,哽咽着,斩钉截铁的说。
“你那蔡福英呢?”她还是不相信。
“离婚。”他答应得斩钉截铁。
“能下得了决心?”她想让他说得更结实点。
“一定能!现在。”他不再含糊。
“那也不行!还有你的孩子呢,我可不要!那不是我的。”
“不要了!让他随娘改嫁。”一种看得见的力量使他下了最大的决心。
“此话当真?”
“决不反悔。”
“告诉你吧,嘿嘿,你的问题,在基层是大得不得了,到了上边,只需一句话就会烟消云散。你信不?”
“当然信。”
这间屋算得上是萧娜娜的闺房,她是第一次冒着被人议论的危险,大白天与赵祥林在这里幽会。大立橱上的穿衣镜里,映出了他们相拥在床上的身影。
“就这么定了吧,我保证在一个月之内办完离婚手续,我现在就回去办。”
“不行,急什么?你只要答应了就不慌了,一个月时间准够用。现在你不能走,太阳还没落山呢,让人看见可不行。决不放你现在走,到下半夜悄悄走吧!”
“不,我鼓得慌,只想尿尿!又不敢出门,总怕人看见。”
“那不要紧,我把尿盆子拿到屋里来!”
“让你妈,不,是咱妈。要是咱妈发觉了可怎么办?”
“她?还管得了我?”

张小惠和赵祥昆结婚后,每天都能在一起,而且他那份疯狂的爱,比起赵祥林来要强烈得多,深情得多。因为这个家庭只有这个二人世界,不须忌讳任何人,十分自由,天天都能营造出一种狭长的浪漫、宽广的温馨和深情的惬意来;张小惠觉得赵祥昆对她进行的那次**,简直就是一个虚无飘渺的梦幻,既然是梦幻,那就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也用不着去回想它,只知道他从来就是真心实意地爱着自己。他如此爱着我,我有什么理由不去深情地爱他?
现在,张小惠从不干累活,赵祥昆也决不让她上坡劳动,即使到场园里领点儿粮食、柴草之类的活,也不让她去,都是等到傍晚收工回来后自己去领。除了参加全体社员大会,张小惠基本上不出大门,在家里做饭、缝补衣服、洗洗涮涮、整理卫生,与小金钗做游戏、讲故事。她讲的故事都是小金钗乐意听的,比如《小英雄雨来》,《鸡毛信》、《董存瑞》、《黄继光》等等。她也给她唱一些歌谣:“花椒树,耷拉枝儿,上头驮着个小闺女儿……”“新媳妇,梳油头,苍蝇飞来打滴溜……”有时,小翠、小福子也过来和金钗玩耍,小惠就用折纸教他们叠飞机、叠苍蝇罐、青蛙、轮船等。他让孩子们要懂得辈分,让金钗和小福子喊小翠姑姑……一旦叫错了,就罚他唱歌听。孩子们玩得都很开心,小惠也觉得这日子过得挺舒心。
赵祥昆不顾在田间干活的劳累,只要听说有放电影的,不论哪个村,即使十里八里,他也要带上小惠和金钗一同去看。在那人山人海的露天场子里,根本不可能坐下看,只能站在后面看或用耳朵听。为了让她的女儿能看见,他就把金钗扛在肩上或者让她骑在自己脖子上看。有时候金钗睡着了,他就把孩子扛起来或者抱在怀里睡,决不让小惠辛劳。他说,女人没有劲,我有的是力气不怕累。张小惠常常把这种生活看作是一种被天衣包裹着的幸福。
小惠虽觉幸福,可总也难以堵住那些爱说风凉话的嘴巴。这样的婚姻,说什么的没有呢?不光外人不理解,有时就连小惠自己也纳闷,我怎么能同一个曾经**过我的人结成夫妻了呢?哈哈!不是冤家不聚首,人世间的事就是如此深奥莫测。可是,人家自己的嘴长在自己的脸上,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谁能管得了!人言可畏,一出大门,小惠就觉得脸上无光。既然管不了,那就不理睬,那就关上大门朝天过。反正那些外人不会跑到自己家里来说三道四。所以小惠就像个修道院的修女,大门不出,二门不到,很少去接触外人。
可是,赵祥昆毕竟是少年失去父母的孩子,现在长大了,他就觉得他的心里似乎少一根弦。有时小惠就捋不清头绪——那就是赵祥昆对英子一直存有觊觎之心。有一回,小惠的好情绪到了高峰的时候,他说他总希望也能与英子睡一觉,哪怕一回也行。这样的话说得多了,慢慢的,小惠的反对就变得不强烈了,置若罔闻了,因为英子不是别人,是与她一同做赵祥林媳妇的女人,她们之间的关系曾经互为“嫁媵”,并不系外,她只是怕赵祥林发觉后葬送了英子。所以她就耐心地对他说,你别这样想,女人都是一样的。虽然我从不会争风吃醋,可你要是把英子日了,那个小心眼的赵祥林就会不要她了,就得离婚。离了婚,英子没处去,你总不能也把英子也娶过来吧!赵祥昆“唉”了一声,叹了口长气说,我是有贼心没贼胆啊!不光我,大概每一个男人都有享用几个媳妇的贼心眼,就像俗话说得,媳妇看着人家的好,孩子看着自家的好。这不就是说,每个男人都有些花花肠子呀!不过是人情世故不允许罢了,那男人的花花肠子也就只好收藏起来。现在说这些,不过是犒劳犒劳嘴巴,开个玩笑就是了。自从你过了门,我就有了一个家,不打光棍了。回家来,有人做好饭,衣服脏了有人洗,日子过得挺开心的,我即使有对英子的贼心,也永远不会忘记你给我带来的爱。所以,咱还是得好好过日子,咱这日子,虽然没有好饭吃,但已经吃粗吃饱了,地瓜也能养活咱,咱现在过得还是挺好的。
有一次他们一起看完了电影《天仙配》回到家,赵祥昆就把在怀里熟睡的金钗放在床上,给她洗了脚,擦了脸,脱了衣服,打发她睡了觉,就与小惠说起话来。
“你说那天爷爷有多坏呀!竟然把好好的一双夫妻硬硬的给拆散了!”这时小惠也还陶醉在那黄梅戏的剧情里,正在哼哼着学唱那里面的歌:“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
听他说那玉皇大帝很坏,她就说:“就是么,那玉皇大帝在这个戏里是封建权势的象征,简直坏透了!男耕女织,本来就是挺幸福的日子,可有人却是一定要反对的。”他说:“就像咱俩,还不也是这样,咱明明过着好端端的日子,可总也有人吃饱了撑的,到处说三道四,特别是那个‘意见篓子’,就像电影里的玉皇大帝,他那张臭嘴没遮拦,在坡里干着活,经常冲我胡说八道。我在监狱里坐了几年,不担症候,不愿意和他争论。我就觉得,有了你这么一个娇娇嫩嫩的媳妇,什么样的窝囊气我都能吃,都能咽得下去。要不是这样,我早就把他胖揍一顿了。”
小惠也有同感,她说:“我也是。我就觉得以‘意见篓子’为代表的那些七嘴八舌的人,就像那黄梅戏里的玉皇大帝,不知为么都那么坏。我就感觉,在这个家里,我就高兴,可一出去门儿就是受罪,你看那些刺刀一般的眼睛,那些弓箭一般的嘴巴,那大灰狼一般的笑脸,比玉皇大帝还要坏过几分。我就是个女人罢了,我要是有你那身力气,恨不能把‘意见篓子’打个麻不全和。”
赵祥昆激动起来:“我更是这样啊,我早就想把那个胡说八道的‘意见篓子’狠狠的揍一顿,出出我这口窝囊气,可是不行啊,我不是刚从那里头出来么,要是揍了他,只怕惹出事端来。所以就得忍着。忍着,就是为了这个家呀!其实呀,像‘意见篓子’这样的人,给他讲理没有用,他那嘴巴就是一把刀子,谁也犟不过他。一是光明叔跟他没正事的办法能对付了他,一是揍他,往死里揍他,别的是没有好法的了。”
小惠说:“揍他算是小燎泡,你为么不敢揍他?如今你是英雄气短,气短得像熊包了!揍了他,没什么了不起,他要再提起过去的事来,再和你过不去,你就揍他揍试试,揍伤了他,大不了咱给他养伤,那也比你受他的窝囊气强。不过,你可别真的把他揍死了,那也是条人命。只要不出人命,就没有大事……”
“其实,我早就想揍他,那一天他和赵祥荆那小子要赵可新游街时,我就想揍他,没下当的,只是把他搡了个趔趄,他可能对我更怀恨起来了。所以,这些天来,他和我在坡里干着活,几乎每天都是连风带刺的。好难揍啊!其实,揍他!那还不容易呀,他身上的肉,都变成意见犒劳在嘴上了,身上就没有肉了,浑身瘦得像只烧鸡似的,漫说他一个,就算三个五个,也不是我的对手……”

“天下知”曾经被留声机事件困扰着。首先是他从赵可新那里偷偷借来留声机为赵祥林的婚礼凑热闹,想不到竟成了罪过,既牵出了赵可新土改时的藏匿罪,也致使赵宗仁挨了揍。他总觉得这些罪过都是自己那个“好事儿”的毛病造成的,心里对不住人家。要是自己不借他的留声机,赵可新也许就死不了,赵宗仁就不会挨揍。想来,心中负疚,枉活了活了四、五十岁。幸亏自己还参加了赵光明组织的制止暴尸游街的行动,觉得也算对得起死者。赵可新死后,赵有龙龌龊得好几天都没去理发室上班,假说悲冒、不熨帖,在家里睡了好几天觉。想来想去过电影,觉得自己毕竟没出坏心眼儿,只是做事说话欠考虑。不行,我得变变法子了,可不能随便招惹是非了。事后,工作队和大队、小队干部,除了说他是个“老好人”以外,也没把他怎么样。他对这样的称号并不觉得丢脸,他甚至还愿意自封“和事佬”。他觉得既然自己的嘴巴封不住,喜欢“说道说道”的毛病改不了,那就得在这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的重要时刻,随着大流,说一些歌颂社会主义的话。上下嘴唇一并,说么话不是说?为么就得像“意见篓子”那样,说不利于别人的话呢!多为社会主义说一些好话,干部社员都愿听,不会得罪人,何而不为呢?他想来想去,不能在家里龌龊起来没个完。几天以后,他抖擞精神,重整心态,又去了理发室。
阶级斗争这玩意,真的就能推动社会进步。社教以来,地主分子赵可新一死,电灯线就架进村来,“天下知”的理发室里率先安上了一盏60瓦的大灯泡。傍晚,那电灯泡就神奇的照亮了理发室,一些等候理发的人,看着这明亮的电灯泡,不用掌煤油,也用不着烟熏火燎,它就那么亮。这间黑漆漆的老屋的电灯底下,即使掉在地上一根针也能看得见。一拽拉盒上的线绳子,着了,再拽一下,灭了。好奇怪呀!有个孩子觉得好玩,就拽着那根拉线,一会儿拉开,一会儿又拉灭,弄得满屋里忽闪。“天下知”就烦了,骂道:“***,这是闹玩的吗!你这不是拿社会主义当玩意儿呀,这社会主义的电灯泡是能随便闹完的么!快滚蛋!”
于是,他那个小小的理发店也就成了社会主义的义务宣传站。他边给人们理着发,边宣传社会主义好:“你看,那大街上的路灯,每隔几步就有一盏,照得满街上和白天差不多亮。特别是傍晚时分,大队电工一合闸,所有的路灯,一下子就一齐亮了,一盏也落不下;不出十天半月,每一家都能按上一盏电灯,娘子们要是晚上做针线活,那可就不用犯愁了……
“只要有了电,下一步就会有电磨,谁还使人力推磨?把粮食扛到大队磨坊里,倒进那个铁筒里,一盒闸,电磨立刻轰鸣作响,那坚硬的粮食粒儿,一会工夫就变成面粉流进那个布袋里。那是人力、畜力能比得了的么?这社会主义生活,首先把妇女们解放出来了!娘子们就不用推磨了,也不愁晚上看不见做针线了。”
有人说:“你说,要是大闺女小媳妇都不推碾蹈磨了,都没了事做,养着她们做什么?可不能光管着生孩子呀!”有人就说了:“做什么?娘子们能做了么事啊?头发长见识短的,光管生孩子就是了。”
有的就反驳说:“别***嚼舌根,娘子们还能光管生孩子呀,也是得划成劳动力,上坡劳动,不能干重的就干轻快的呀!”
“干轻快的?光干轻快的,地里能长庄稼呀!”
“天下知”就排解说:“行了,别说了,**不是说过了么,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别啦这些娘们儿事了!谁想上济南啊?谁要上济南可就好办了,三里地以外,就有每天一个来回的公共汽车,出去风光风光,当天就能打个来回。”
“上济南?去干么?去卖傻呀!撸锄把子的庄稼汉不配去城里,莫非这落花屯大队还盛不开咱啊!”
“还去卖傻哩!卖什么傻呀?可别自己瞧不起自己。不是说了么,种地也是干革命,那城里人不也就是干革命啊,没么了不起的。”
“天下知”就说:“哎哎哎!当然都是干革命啊,可是这干法却是不一样啊!听说了么?城里有个百货大楼。既然是百货大楼,那就是要什么有什么,你只要拿着票证和钱,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可是,东赵村的那个叫老土子的,就上了邪劲。他听说百货大楼什么都有,心里不服,前几天真的坐上公共汽车去了一趟百货大楼,人家那服务员很热情地问,同志,你要什么?他说,哼!还要什么哩,叫我看,你这里的货物根本就不全,我要的东西你保准没有。服务员笑道,现在不是经济困难的前几年了,你只要有票证和钱,我保证你要什么有什么。他笑笑说,别吹牛皮!我问你,有棉裤衩子么?服务员摇着头问,你要棉裤衩子干么用?他也笑起来,哈哈!还百货大楼哩,还要什么有什么哩,连棉裤衩子都没有!还叫什么百货大楼啊?哈哈!还问我干么用哩,贫下中农就是爱穿棉裤衩子嘛!那服务员只好搪塞道,同志,我们真的没有棉裤衩子,你就要点别的吧。他就说,那也好,我想买个粪筐,你有么?服务员又摇起头来,没有,没有。老土子出来百货大楼,逢人对人就说,什么百货大楼啊?要什么没什么。徒有虚名!”
人们一阵好笑,有人就说:“老土子是专门为这事去的么?”“天下知”就说:“当然,那是个活宝,专门出洋相。他听说有了公共汽车,自己又没有多少钱去买东西,就专门去玩了一天,专门到百货大楼去胡闹、找茬,不想,还真的把人给难住了。”

“天下知”又报告新闻了:“你们知道么?我们的原子弹试验成功了。哼!这回,美帝、苏修和老蒋真的害了怕。那原子弹可不是玩的,听说,要是扔出去一颗原子弹,美帝和苏修一下子就全完蛋……”
也有人不赞成,就说:“你说的俺不信,美国和苏联都比中国大,一颗原子弹还能炸毁美国和苏联?不可能吧!这两个国家一个在美洲,一个在欧洲,隔着那么远,一颗原子弹绝对不管用。‘天下知’呀,你去糊弄别人吧,反正俺是不相信。”“天下知”立刻急了拐:“怎么?你还敢替美帝、苏修说话!一颗原子弹要是不管用,咱们国家还搞那玩意干么?还什么美国和苏联都比中国大?你这是灭自己的志气,长他人的威风。天底下还有比咱中国大的么?中国最大,中国就是最大的国家吗!这还有假!”
理发店里人多,你一言我一语,都说“天下知”的理儿,都说中国最大,都说一颗原子弹一定能把美帝、苏修全部消灭,没有人赞成那个“灭自己威风”的人。那人已经理完了发,有理说不清,只得悻悻地走开。不过,理发店里的谈天说地仍在继续。
有的就说:“原子弹的事离我们太遥远,最近处的就是吃饭问题。还算不孬,三年自然灾害总算过去了。该饿死的就饿死了,没饿死的就活下来了。现在已经能吃粗吃饱了,看不见要饭的了。”有的说:“嘿!要饭?那是穷逼的。只要有饭吃,谁也不要饭。要饭要不饱的,得去偷才行。偷什么?偷粮食、偷地瓜。那叫什么?‘做贼养汉穷逼的,好了年成改脾气’。如今都有了饭吃,谁还去做贼养汉?”
“天下知”就说,嗨嗨嗨!怎么尽说落后话呢!现在是最好的时期,没有战争,没有混乱,全国一盘棋,又有饭吃,你还不满意呀?可真是“只管千军,不管一民”,一人难称百人心啊,****对咱贫下中农这么好,你还不知足,还说风凉话,真是瞎驴拴到槽上——为(喂)你知不道为(喂)你……

张小惠与赵祥昆的婚姻,就像一出正在演出却很难看懂的抽象戏,越看越糊涂。自从赵祥昆制止‘意见篓子’用脚踹赵可新的尸体,他就怀恨在心了。加上有些人,弄不清**妇女的流氓为什么就真的得到了被**者。弄不清被**者为什么就能顺从的嫁给了那个原是流氓的人,对赵祥昆更加不可思议。这,莫不是在鼓励流氓**妇女么?这不是等于说**妇女有功么?如此下去,那不仅是伤风败俗,更重要是许多没找上媳妇的光棍汉,是不是都可以先**一个女人、坐上几年牢房,就可以成就婚姻、摘掉流氓的帽子?那不就等于鼓励流氓犯罪么!这样的议论就像一阵不大不小的旋风,在街头巷尾旋转、吹动和游荡。在坡里干着农活的人,一说到这件事,也少不了“东北风刮蒺藜——连风(讽)带刺”。当然,“意见篓子”是带头人。
公元1965年春天,赵祥昆在坡里与许多社员一起挝地,他和“意见篓子”挨得挺近,“意见篓子”就说:“哈哈,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了!谁***让我多管闲事来呢!**妇女的事,今后谁也不能再管了,管闲事落闲人啊!噢,对了,咱们都是草帽子底下修理地球的人,谁和谁呀!我那是何苦呢?你看,我多么对不起祥昆兄弟呀!赵祥昆啊,我是不是还得和你作检讨,赔礼道歉啊,你说是不是?”
他这一说,一些人就哄笑起来。有的就说:“不是上级说了么,不管白猫黑猫,逮住老鼠就是好猫。你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娶上个媳妇成家立业,就是好猫。一夫两妻也行,先**再结婚也行,什么办法还不行啊!检讨么?两码事呀!”有的就说:“哼!白猫黑猫?三自一包不是社会主义,早就过时了,现在是社会主义集体大生产了,社会主义就得一是一二是二,丁是丁卯是卯的,就得认真点才行,可容不得胡而马约!容不得哄儿瞒孙!”
“意见篓子”借着大家的话茬就说:“既然社会主义不能忽而马约,不能哄儿瞒孙,不能一抹二糊叉,那咱就得问问,赵祥昆啊,你是怎么样把小惠糊弄到手的?这里头有什么经验啊?现在都兴传经送宝了,那大寨的经验是先治坡后治窝,这经验都传经送宝了,你是不是也该传经送宝啊!你是不是先治女人,后娶媳妇啊?可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样瞒天过海的。”
赵祥昆的脸上泛起了羞愧的红晕。
其他一些人就说:“你这是说哪里话呀,怎么哪一壶不热专提哪一壶呢!过去的事就别再重提了,那陈年的旧账多了,你还能都说说呀?”“意见篓子”还是要说:“我就不明白,这世间还有没有正义,这闲事还让不让管?不是都要学雷锋做好事么,我做的那件事,捉奸成双了,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总得有个说法才行啊,总不能有理的三扁担,无理的扁担三啊!**不是最讲认真么!”
赵祥昆的脸上由红晕变得泛黄。
他耐住性子认真地说:“楼哥,我不是没说别的么,我不是没做声么,我不是没得罪你么?我明明看见你狠狠地踹了赵可新的尸首两脚,只是把你拉开,没把你怎么样了。公社来人调查的时候,我不是没向公社来的人打你的小报告么,你怎么就是不让我呢?我好容易有了媳妇,不打光棍了,你应该替我高兴才是,你怎么还说过去的事呢?你要再说,我可对你不客气了!”
那“意见篓子”的一张臭嘴从来是不服输的,他还在变着法的追究过去:“兄弟呀,说句实话,你**张小惠,被我捉住了,从此,小惠就嫁不出去了,人家没有办法,才不得不嫁给了你。说得实在点,你这叫霸占。不能因为你霸占了小惠,和小惠结了婚,就等于你没罪。你那流氓罪不是小了,而是更大了。哈哈,你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流氓的臭名,在我心里是永远也抹不掉的了!”
赵祥昆的脸由泛黄变得发紫发青。
“意见篓子”那张臭嘴还在不停地吆喝:“你不是流氓,你是好人!我算流氓行不行?……”
赵祥昆忍无可忍了。他把手中的板镢撂下,“呼”的一声跑过来,夺下赵祥楼的板镢撂在一边,伸手就搧了他两个耳光。那耳光很响亮,像春天的闷雷。由于出手太狠,赵祥楼的嘴里流了血,来不及还手,就蹲在地上“哎哟”起来。
赵祥昆一鼓作气,飞起一脚,狠狠地踢过去,“意见篓子”连滚带爬地滚出去两步远,然后踉跄着趴在地上嗷嗷直叫,那叫声就像杀猪。赵祥昆就像一头红了眼的猛狮,紧追过去,一阵穷追猛打,“意见篓子”没有任何还手之力。赵祥昆余怒不息,用脚踩住他的脊梁,挥起拳头,噼哧噼哧,一顿猛打,一顿胖揍。边揍着边喊:“今天老子就要揍你,把你那张臭嘴揍成了哑巴才解恨!对付你这种坏人,除了揍,别的没有办法!那是你自找的!”
这一来,赵祥昆非常解恨,眼睛里充满着胜利者、过瘾者的光芒。因为他觉得这是自从和小惠结婚以来,第一次出一口恶气,也是从大兵团作战以来,第一次直起身子做人。
尽管人们曾经随声附和的与“意见篓子”一起说赵祥昆的风凉话,可是真的打起仗来了,赵祥昆狠狠地揍了“意见篓子”一顿,那些旁观者都看在眼里,却没有一个人出来拉架,没有人去拯救“意见篓子”。一个个瞠目结舌,谁也不去说一句劝架的话,谁也不去管这些事不关己的闲事,正因为这样,“意见篓子”才被揍得很厉害。
本来天气热,“意见篓子”的身上冒着汗,他在鲜土地里连滚带爬的挨揍,背心上满是泥土,脸上、头上也沾满了泥土,就像从藕池里刚踩出来的藕,也像猪打眷子的模样,再也没了那“口头胜利者”的威风。
“我揍不死你,难解心头之恨……”
泥巴人一般的“意见篓子”爬不起来了,趴在地上哭着说:“哎哟妈哟,臭流氓把我的腿打折了!我的腿折了,疼煞我了!”赵祥昆大声说:“他是装孙,我根本没打他的腿,怎么会折了腿?”可是大家都不放心起来。
一些人跑过来看了看,见他那副狼狈相挺可怜,就说,不管咋样,救人要紧,快!找辆马车来,把他弄到医院去检查检查!有人便飞跑着去找马车……
“意见篓子”住进了公社卫生院。
赵祥昆本想教训教训他,主要是想封住他那张胡说八道的臭嘴,可没想到竟把他揍得住了院,尚不知会不会出人命。赵祥昆心中解恨但又觉腌杂,总怕惹出祸端。
晚上回家,他把揍“意见篓子”的事和小惠说了,小惠很开心,很高兴。她说:“哥!你真伟大!揍得好,揍得对,揍得应该!对这样的坏人就得往死里揍。你别害怕,最多咱给他听住院费,没什么大不了的。哥,你使了这么大力气,又生了一顿闲气,我给你补养、补养身子。”说着,就去炒鸡蛋饼,拌香椿芽。一会功夫,把两个菜和一瓶酒放在桌上说:“哥,快来!我犒劳犒劳你!”
赵祥昆就说:“妹子,你……你可真会体谅人。我赵祥昆能摊上你这么个媳妇,也不知哪辈子烧了高香!”
正说着,赵光哲和程玉芬过来了。
“爸,妈,你老人家也听说了?快来!一块喝一盅。”
然而,赵光哲心情很沉重。程玉芬的脸上也挂着一团疑云。
赵光哲喝了一盅酒,忧心忡忡地说:“祥昆啊,我总觉得这事不牢稳,打人是犯法的,打得这么重,让他住了院,会不会惹出祸来呀?因为揍他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你,你是不担症候的人啊!”
小惠嘴快:“爸,你就放心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就是给他听住院费……”
“住院费,那个好办。我从大队里走走帐,到年终分红的时候扣出来就是了。我是担心有人借腿搓麻线,小题大做,和阶级斗争挂起钩来,那可就糟了!”
赵祥昆说:“爸,有那么严重么?我贫农出身,又不是阶级敌人。”
“你现在不是。可你却是做过监狱的人啊!那些搞阶级斗争的人,巴不得找个活靶子哩,要是认起真来,尚不知是个么样。”
程玉芬就说:“你爸在大队里算着张,就听说这件事了。有人正在议论阶级斗争哩,那个主管阶级斗争的赵祥荆就说,揍了赵祥楼就是揍了贫下中农。说是贫下中农被刑满释放分子揍得住院了,这是阶级斗争的表现。”
赵祥昆忽然哭起来,跪在地上冲赵光哲说:“爸,妈,这回……我又作下了。你说……这该咋办?”
小惠也忽然觉得问题严重,但是她却把赵祥昆拉起来说:“你看你,用不着这样子。爸爸,妈,你们都别害怕!没什么了不起的,天塌下来有地接着!”赵光哲却说:“不!解铃还须系铃人啊!到明天,祥昆去看看赵祥楼,跟他说几句好话,也许还能给他破破火气,只要他不去告状,兴许就能把这事摁柱。”。
第二天,赵祥昆向队长请了假,要去陪“意见篓子”住院。他希望与“意见篓子”缓和关系。在卫生院里,他看见“意见篓子”躺在床上像条死长虫,他说:“楼哥,兄弟出手太重了,让你吃苦了,现在我来给你道歉。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一般见识。楼哥,你你的医药费我全部听着,知道你把上扬好了位置。”“意见篓子”却根本不听,回头朝着里面,对着墙大声说:“流氓!一个臭流氓,也有资格和贫下中农道歉?想得倒美!去去去!滚到一边去!没用!”赵祥昆是条硬汉子,他说的软活化是赵光哲交给他的,说完之后,换来的是赵祥楼不买账。一十星级,按捺不住了,就说:“楼哥,好汉做事好汉当,既然我打了你,我就负责到底。其实,我不是打得你这个人,我是打的你这张臭嘴。但愿从此你不再胡说八道,不再干涉我和小惠的婚姻。”赵祥楼听了这几句,更加坚定了整治他的信心。痛苦的曲相起脸说:“你想把我的嘴封住?没门儿!只要我还活着,就要坚持正义,我就不信天底下没了正义。不过,我和你说不着,你既然不让我安生,你也甭想得安生。”赵祥昆看他硬质崩崩,自知难以缓和局势,撂下二十块钱,忐忑不安的离开了医院。
赵祥昆走后,“意见篓子”拿上这20块钱,就要下床。他不顾医生护士的阻拦,连滚带爬的,来到了公社政法部,告了状。那20块钱,就成了罪证。
十天后,赵祥昆被戴上了坏分子帽子。理由很简单,刑满释放分子不老实,违法乱纪、随意殴打贫下中农。
从此,赵祥昆就成了无产阶级专政对象——阶下囚。他就顶替赵可新,成为一名新的阶级敌人。他家门口的土坯墙上泥上了一片圆形的白石灰,上面写上了“守法公约”。赵祥昆必须按时把节的向大队民兵连长赵祥荆做思想汇报,还得在晚上,被民兵监督着扫大街,接受劳动改造。
可怜的张小惠,好景不长,命运在不断的捉弄她。
赵光哲和程玉芬,知道他们的女婿成了坏分子,很后悔这种选择。程玉芬就整天哭哭啼啼,赵光哲也觉得窝囊,可是谁也没有办法。有一天他们找到小惠,试探小惠的心思。赵光哲很关切地说:“小惠呀,你找了赵祥昆是我的主意,可是我没想到他现在成了四类分子、专政对象了。你,我的孩子啊,就成了四类分子家属了,就得陪他受罪。我心里很后悔,觉得对不起你也似的。我想问你一句,你是不是也后悔了?要是后悔,就和他离婚,重新找一个主儿,从四类分子家属的泥坑里爬出来。你还年轻,慢慢等机会,总是可以再找一个好主的。”
程玉芬就呜呜咽咽地说:“我一听说他成了四类分子……那心都快炸开了!俺小惠的命为什么这么惨!本来两个人过得好好的,可他又成了四类分子,那就得劳动改造……你就得陪着受罪。当妈的哪能受得了呢!”边说着,边流泪。
小惠毅然决然地说:“爸,妈,你们这是怎么了!杞人忧天啊!哈哈,俺们不是好好的么!别担心我,别担心他。四类分子怎么了?四类分子还不也是人!我不害怕,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揍了赵祥楼,那是俺俩商量好的,我支持他揍他,那私孩子是活该挨揍,不揍他俺俩就没法过日子,就伸不直腰。揍了他,不后悔,挺解恨的,用不着后悔!我要和从前一样与他好好过日子。离婚?不行!人是要有良心的,在他遭了罪的时候,我要加倍地对他好。我这一辈子就跟他了,我活着是他的人,死了是他的鬼。别说他当了四类分子,就算是他死了,我也愿意为他守寡,坚决不改嫁!”小惠说得斩钉截铁。
赵光哲一听就说:“小惠!我们的小惠!是个好孩子。有你这个态度,我这做爸爸的就放心了。”又说:“其实,赵祥昆是不该被划成四类分子的,不就是因为揍了赵祥楼一顿么。这要是换个别人,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因为它是刑满释放分子,这一揍人,就惹了祸。唉!揍人虽说是不对的,可那‘意见篓子’还不是活该挨揍啊……你既然不嫌弃他,那就别管他是什么‘四类分子’了,就和他好好过日子吧。其实,我心里也愿意你这样。只是心疼你陪他受罪。”
程玉芬就说:“既然这样……我……也帮不上别的忙,你们忙不过来的时候,就把小金钗送回家来,让他和小翠一起玩,我给你看孩子,免得孩子受委屈。我只能这样给你们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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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落花屯》全文,38章,总字数,35、5万。
作者本名:王其学(网名,斗南子、冷雨热雪等)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
创作时间共六年:2001年4月——2006年12月。
小说创作和修改中,网上曾用书名《爱你本无情》、《梦断丹桥》、《三个女人》等。
地址:济南市洪楼七里河路7号,邮编:25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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