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朝廷盛事 人生几多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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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风沁透绿草心,月到中天是凉晴。(千载中文网按理正是花草凋零之时,然而风城背倚大禹岭,手捧南湖,更与情山隔水相望,秋风翻过大禹岭便失去了杀气,只有偶尔的落叶才彰显秋日,也催促了大泱朝最后一届武举盛会到来。四年一度的风之会,可说是洛洲最高水准的比武大会,七百年前顺帝迁都风城,也将全国最高水平的武道会“武举七科”一并带到了这里,后来改名为“风之会”,一直沿用至今。乱世重武,以提拔战争人才为目的的风之会一直受齐国历代掌权者的重视。风城规模庞大,人口逾百万,平日里游人商客已经接踵摩肩,而今盛会在即,城里城外酒家客栈都是人满为患。偌大一个都市,若不提早预订客房,怕是真要露宿街头了。
先前说风之会主要考国术兵法,还有一些小项目,像考臂力腕力目力腿力脚力等等,这些项目娱乐成分较多,比如一个大力士举起千斤铜鼎,人们观看的快乐甚至比他本人还多。还有一些项目适应面就窄一些,比如驭风台上试轻功,论剑台上比剑道,万马场里御良驹等等。
这几天街市格外热闹,商人也突然多了一倍,到处接踵摩肩。月如一大早就拦了马车直驶姬宸的住所。他刚要出门,被月如逮了个正着,两人都是恋玩的人,自然结党看热闹去了。
两人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钻。两人这会在看角力比赛。一个直径丈余的圈子,中间站两个赤膊的彪型大汉,互相抵着肩膀,像两头公牛。两人肌肉暴凸,汗流浃背,一时难分高下,围观人好一阵喝彩。月如看得兴奋不已。姬宸在一边跃跃欲试,无奈参赛者个个都是身高八尺以上肌肉发达的壮汉,又一脸凶神恶煞,看看自己一把细骨头,只好作罢。等到一声锣响胜负已分,月如又拉着姬宸看其他比赛去了。
姬宸又看见了隔壁那对兄弟。俩人耷拉着脑壳在前面走,身后跟着个老叫花子。老叫花子个子矮小,须发雪白,衣服破破烂烂,提着根脚开裂的竹竿,腰里别着个细腰脏葫芦。
二粗道:“师父,您那家底也没几文钱,我和哥哥赔得起!”
“叫你犯嘴!”老叫花子说着抽了二粗一竹竿。
二粗抱着腿,边跳边囔道:“呒,师父嗳,您知道俺二粗嘴笨,就别打了!”
老叫花子道:“就你们那点出息,钱哪来的!是不是做强盗祸害百姓了!找个人少的地方,让我老人家抽三百孤拐!”
二粗嚎道:“嗳吆,您要是打起来,俺和哥哥下辈子就要爬了!”
大细惊呼:“白兄弟这么巧!”
二粗囔道:“白兄弟,你接济咱,师傅要打孤拐了,快快救救我跟哥哥!”
姬宸行礼道:“见过两位哥哥,见过前辈。”
老叫花子见姬宸礼数颇周,不免狐疑:“公子多礼。”
姬宸道:“在下方才从论剑台过来,发现前辈的一位好友也在,特来相告。在下有约在身,不便打搅,就此告辞,两位哥哥保重。”
兄弟俩忙道:“白兄弟慢走!”
老叫花子目送姬宸离去,竹竿上崩裂出三道细纹。
二粗道:“师父!您也认识白兄弟?”
老叫花子摇摇头,没有说话。
等走远了,月如一本正经道:“人家还要去论剑台,看天下无双的姬小白如何一路过关斩将。”
姬宸道:“有天下无双的沈月如在,我才不要看什么姬小白。(千载中文网
一片柳叶翻卷着从树上坠下,落在月如的鬟发上,如蛱蝶一般簌簌发抖。姬宸凑了上去,把它拈了下来,低头之间看见了月如脉脉含情的瞳子,竟没有转开。眼前的月如面如桃花,小巧的鼻尖微微动着,上面附着一层细细的汗珠,丹唇像涂了一层脂,细碎的皓齿很是整齐,两粒尖尖的小虎牙丝毫不破坏整体美感。粉颈下是高高的衣领,未完全发育的胸部勉强撑起两团粉嫩,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不盈一握的小蛮腰线条柔和平滑,将美感与力度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
月如呼吸渐渐重了起来:“让人看见……”
姬宸道:“真是怪事,我越来越觉得你美。”
月如眼神愈加朦胧:“爹爹对你很满意。”
姬宸低声道:“走吧,你不是还要去剑台?”
慕容月站在论剑台上,高傲秀气,他的眼睛像高原上深蓝的湖泊,扎进去的,除了冷漠,再也找不到其他词。论剑台上不断有伤者被抬走,直到现在,还没有人在他手里过完三招。他的剑叫月下,薄如蝉翼,剑光如水。又一个对手捂着流血双眼倒下了。已经有五十个挑战者俯首称臣了,这个数目还在增加。那些剑客,只要听到他的名字,眼睛就会燃着一团火,都会向他发起最野蛮的冲击,但是无一例外都会倒下。
监考官潘岳面露微笑,他对今年剑手的质量相当满意,若不出意外,这少年会是今年的剑魁。潘岳字子溪,排行第六,是齐国赫赫有名的剑术师范,身兼数职,其中之一是水师总教头。
论剑台下,慕容紫正在观战,慕容月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他什么也没有做。
一个邋里邋遢的的老叫花子一边捉着虱子一边道:“这孩子骨骼奇秀,可惜剑心入魔,杀气重了些。”
“这是劫数,如果过不去,只能说运气不好……武清!?”慕容紫惊得后退半步,转眼变得欣喜万分。
御风解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调侃道:“连一向最沉得住气的慕容紫也被老叫花子这身时髦打扮吓了一跳,真是痛快!”
二粗哭丧着脸道:“师父,冤家路窄了!遇见了这老儿!”
慕容紫微微一笑:“若不是两位贤侄使刀带天地一刀斩的霸烈,我怎知武清你尚在人世?”
“这两个兔崽子果然是我克星!”御风灌了一大口酒道,“回去多砍点柴,多挑点水,多面壁几年。”
慕容紫感慨万分:“我实在没有想到,今生能再遇见你。”
御风凝视着慕容月手中的月下道:“龙姑娘在哪里?”
“自你不辞而别,龙姑娘每日以泪洗面……”慕容紫刚说了一半就被打断了。
“是不是死了?”御风本想发作,又强自镇定下来。
慕容紫叹了口气:“正是。”
御风道:“什么时候?”
慕容紫道:“灵帝乙亥年六月十二。”
御风仰头灌了一口烈酒冷笑道:“四十年前?我前脚出门,她后脚就死了?”
“是,”慕容紫苦笑,“天下间除了你,谁能照顾得了她。”
御风眼睛血红,努力控制情绪:“葬在哪里了?”
慕容紫道:“圣武山下,武帝庙旁。(版权归原作者所有,网传章节,千载中文网特此申明)”
“混账!”御风捏炸了手里的竹竿,大吼大叫。旁边的人都吓得远远的,谁也没看过一个老乞丐发这么大火。
慕容紫异常平静:“这是龙姑娘遗书里要求的,我只能照做。”
“这真是老子听过的最有意思的笑话!”御风大笑,“原来那个每天都要听我说上两句废话的孤坟就是她的!老天爷!你赢了!”说罢抬起一掌就往自己天灵盖上拍去。
“武清!”慕容紫一把抓牢他的手腕,“你若是要寻死,还不如回圣武山好好陪她!她每天都听你说话,哪一天听不到了,她一定会非常寂寞。对她而言,能够化作泥土,一直守候在你身边,比什么都好!”
“重阳你一直是个好人,是我性情太粗暴,才导致了今天的结果。你知道么,就算当初放弃整个霸业,我也不在乎!唯独对她……我对不起她!”御风老泪纵横,哭得很是伤心。
慕容紫叹道:“算啦,这么多年过去了,谁还记得谁的不对。我一个人喝闷酒喝了这么多年了,实在够呛,走走,咱兄弟边喝边说。”

紫烟雪坐在靠窗的一张八仙桌旁盯着墙壁上龙飞凤舞的落墨发呆。他身边还坐了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女,稚气未脱,一身异族打扮,戴着彩凤头巾,肤色如雪,宛若天人,最特别的是她生了一双银瞳。大约是外族人见多了,客人们对这少女倒是见怪不怪。
少女道:“艾尔威,你的朋友不会不来了吧?”她声若弦琴,悦耳动听,口音略微有些生涩。
紫烟雪道:“先点菜,想吃什么?”
少女道:“让我想想。艾尔威喜欢吃烤鹿肉,酱牛肉,涮羊肉,东坡肉,蹄子肉,粉蒸肉,……”
慕容月对着满桌的菜没有一丝胃口,盯着窗外发呆。大细二粗因为吃相问题,被特别要求到另外一张桌子上狼吞虎咽去了,不过兄弟俩一点也不介意,因为酒和肉不比任何一张桌子上少。旁边有人在吟诗,这是司空常见的事,然而仔细听来,偶尔拥有清新丽辞,像“烂醉不成相思泪,明朝依旧念还家”,“相思借酒总无语,哪有空山真自在”等等。
两位老人举杯痛饮。
慕容紫举杯相邀:“人生七十古来稀,半忆戎马半思睡。今朝不胜往昔啊!”
御风精神萎顿:“重阳仙风道骨,子女林立,有此感慨也是一时。”
慕容紫道:“帐前杯酒尚温存,已来捷报破强兵。我还记得武清破秦的雄姿。”
御风道:“重阳想笑就笑吧。”
慕容紫叹道:“你这犟脾气!不说了,这世上没人能劝得了你。喝酒。”
阵风吹过,沁人心脾。慕容月百无聊赖,数着江面上来来往往的渔舟。
姬宸与月如两人是在楼梯阑珊处出现的,楼上客人正是酒酣,都望了过来。姬宸经过慕容月的身边时,给了他一个微笑,慕容月慌慌张张,好像心事被发现,慌忙掉转头去,可不是在数渔舟了。
紫烟雪看见姬宸来,立刻起身迎接,身边那位美丽的外族少女也跟着站了起来。当她看清姬宸时,杏目圆睁,相当惊讶,这份惊讶里还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姬宸也是愣住,被月如暗中掐了一把,才恢复了常态。菜上的很及时,四人刚坐定,一盘盘热气腾腾、芳香扑鼻的佳肴陆续端了上来。
紫烟雪笑道:“却不知道是哪个地方也让贤弟流连忘返了?”紫烟雪笑道。
姬宸笑道:“‘还不是风束缚了我一贯的轻快,更吹起无数烟尘蒙住了我的眼睛。’”
少女怯生生道:“艾斯特斯!我在哪里见过你!”。
月如奇道:“艾斯特斯什么东西?”
紫烟雪道:“青儿不要随便给人家取名字。”
姬宸道:“这位是?”
紫烟雪道:“她叫青儿,是我表妹。”
少女生气道:“阿尔温不是艾尔威的表妹!就像伊露丽不是艾斯特斯的表妹!”
月如咋舌:“妹妹到底在说什么?”
紫烟雪边擦汗边道:“她叫自己阿尔温,叫你伊露丽,叫我艾尔威,叫子安艾斯特斯。都是她的家乡话,不用明白也没关系。”
月如道:“伊露丽,好听!妹妹是哪里人?”
少女嗔道:“伊露丽得叫我青儿姐姐!”
月如笑道,“你最多十四岁,可是我明年十六岁了!”
少女得意地竖起两个手指:“青儿明年二十岁!”
月如自然不信。
紫烟雪慌忙解释:“是这样的,她不光有点营养不良,还有点臆想症。”
月如这回信以为真,不禁对营养不良有臆想症的青儿多了几份同情。
青儿怒道:“紫烟雪又欺负人!”
“当当!酒来了、菜上了、我先吃了!”姬宸夹了块东坡肉送进嘴里。
“子安真的饿了!”月如看着姬宸大快朵颐,一脸愉悦。
“艾尔威也吃!啊……”青儿夹起一大块酱牛肉,不料筷子没夹稳,砸在了紫烟雪面前的酱碟里,溅得他一脸酱油。月如以为紫烟雪一定会生气,不料他只是用袖子抹了一下脸,什么表情也没有。
“怎么了?”紫烟雪一边咬着牛筋一边道,“菜不好吃么?”
青儿舒了一口气,夹了一筷蔬菜,“我饿坏了。”
月如指着一只小巧的青花瓷鲈鱼盘道:“这个鱼盘怎么这么小?”
姬宸道:“舜江上游的金背秋鲈鱼产量极为稀少,也只有南楼才有货源。”
月如道:“原来这样,这味道也只有烤香獐能比了,也很稀有哦!等子安你来,我叫哥哥捉给你吃!”
青儿问:“伊露丽家在哪里?”
月如自豪道:“我家住在沉鱼山谷,一个非常美的地方!”
青儿点头道:“伊露丽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一定是在美丽的地方出生的!”
月如很是得意。
姬宸道:“听说宋国与晋国又起干戈了,不知是真是假。”
紫烟雪仰头灌下一杯烈酒:“世事纷纭一局棋,看豪强争斗,不如饮酒。”
月如像发现了新大陆:“姐姐的眼睛真好看!”
青儿笑道:“是么?我觉得伊露丽的黑色更好看。”
月如问:“为什么我叫伊露丽,而他叫艾斯特斯?”
青儿道:“伊露丽是‘过客’,艾斯特斯是‘未来’。”
月如道:“那阿尔温和艾尔威呢?”
青儿道:“都是‘启明星’。”
紫烟雪道:“不好听。”
青儿不满道:“哼,就艾尔威一人说不好听!”
“我说的事实。”
青儿生气道:“紫烟雪是笨蛋!”姬宸与月如忍俊不禁。
月如道:“姐姐是怎么遇到紫烟大哥的?”
紫烟雪道:“是我遇见她的。”
永恒森林四季幻美如画,长瀑一样的阳光在午间休息的小鹿身上,从脖子一直流到茸角;苔藓也有着惊人的色彩,不光是绿如原野,还有红色如雪,黄色如鹅绒,紫色如晶石;参天的古木上是纠缠不清的巨大古藤,一群猿猴躺在溪边的草地上嬉闹,流水淙淙;高大的木屋旁有一口深井,无人看守,不加雕饰的大理石井沿几道深裂痕,井壁光洁照人,井水清如满月。一位少女坐在藤萝做的秋千上唱歌,少女赤着漂亮的小脚,粉嫩的脚踝上套着鲜花做的环。一个年轻的战士,背着弓箭骑着快马在丛林里穿行……
姬宸忽然感觉了一股刺骨的寒意,比之深秋的晚寒更甚,接着又听见一声弦惊,伴着震天的军鼓马鸣厮杀声,有如千军万马混战,复又平静。《齐书·辟邪》载:“国历九百九十九年八月十九,落日弓座上鸣,闻者心惊,盖旷世恶役来临之先兆也。”
姬宸陪紫烟雪多喝了几杯,酒到醺处,到处是清风明月,到处是草绿花红。紫烟雪击盆而歌:
“宝刀名媛卧金樽,帝洲南楼听潮声。
万金买骨的卢至,的卢至兮忘长征。
玉盘珍馐琥珀金,敞怀豪饮千杯倾。
三年潦倒街市行,瘦马残剑江湖冷。
力拔山兮谁复知?趁得酒酣杯莫停。
山河破旧天地阔,宝刀藏匣昼夜鸣。
陌路天涯倚白马,故园望断恨难平。
杨柳飘摇夕阳低,夕阳低兮游子惊。”
上官舟端坐在屏风后面,亲自抚了一首《高山流水》。泱历一千零二十年八月,南楼毁于一场很意外的火灾,这所标志性建筑的悲惨结局,在繁华若锦的岁月里似乎早有预示。《金苑志·南楼》
“小姐,这是姬公子送你的。”丫鬟端着一个红木托盘,上面盖着一块红绸布。等丫鬟离开,上官舟揭开绸布一看,不禁愣在那里。托盘上立着一座冰雕,一个少年拉着一个少女,手指天边,似在讲述故事,少年有一绺滑稽的胡子,少女在微笑倾听。上官舟捧着冰雕,贴在了心口,泪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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