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孰功孰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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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日清晨,率近三万同盟军精锐乘夜从日军三宅支队两侧渡滦河北来的吉石五,在一小队卫士的护送下与林子岳、宣剑魂会合于九头山以南八公里的言家原,即日军横路大队大部覆灭之所。
战斗结束一天多了,战场早就看不见两军阵亡将士的遗体了,可那一支支残枪断刃、一滩滩略微发黑的血迹、草丛中处可见的弹壳,却都提醒着人闪,就在不久前这里还发生过一场恶战。
这点小阵仗,对拿杀人盈野当家常便饭的吉石五自是不值一提,相反的,在空气中漂荡的淡淡血腥味、若有若无的硝烟味,反让他身心倍感愉悦。自中原大战后期率部投蒋以来,他也有多时未上第一线来了。老呆在高级指挥所安全是安全,也更有利于掌控战局,可对一个戎马倥偬半生的职业军人而言,战场上的气息始终是他最向往的。
“林总指挥、剑魂!你们俩在电报里只说让我一过河就丢下几万大军赶来‘晋见’你们,又不说是什么原因,到底搞什么名堂?我可先把话放在这,你们俩要是没个过得去的说法,就别怪我用对长官不敬的罪名打你们的军棍噢!”三人照了面,一各自摒退了随从,吉石五就毫不客气的质问上了。他可不是在开玩笑,西北军历来就有打军棍的传统,还不一点也忌讳地位高低、功劳大小。中原大战开打前,韩复渠都当了河南省省主席了,按老话说也是起居八座的封疆大吏了,只因在冯老将面前一不小心说错了话,便被从军事会议的会场里拉下去痛打了十五军棍,一打完还得被抬回来照样商议军机。
“石五!你也别见怪,弄这出上峰见下级,我跟子岳也是不得已为之,谁叫你那里八面透风了,这种事电报里就更不好说了,也说不清楚。”宣剑魂不紧不慢的解释道。
吉石五点了点头。做为冯老将最倚重的前线将领,老谋深算的最高当局、首鼠两端的少帅、狼子野心的日本人,甚至是冯老将身边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羽毛扇子’为了各自的目的,都极力在他的指挥部里设置眼线。对这一点他自己也是心知肚明,也抓过几个,杀过几个,却一直无法根绝。相比之下,林子岳、宣剑魂这里自然要单纯的多,也保险的多。可林、宣二人愈是如此作态,吉石五就愈感到呆会要谈的事非同寻常,这份认知令他素来冷峻威严的面部表情,平添了一种别样的凝重。
“剑魂!说吧。”吉石五再次追问道。这回语气用词都看似缓和了许多,但细说之下,你就会发现这其间已隐隐夹杂了金石之音。
可为他解惑的却不是宣剑魂。
“吉总指挥!事情是这样的,看了北路军总司令部昨晚发来的下一步作战纲要,我个人觉得很不妥。”林子岳字字如刀的分析道:“公平的说,这份把最低目标定在歼灭三宅支队大部和夺下多伦城的作战纲要,做的很周详。可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过于一厢情愿了。会有这个毛病实也不能全怪制订这个计划的人,谁叫他们从没跟日本人交过手了。可真要拿这个方案来指导一场大战役,那就是对中华民族的犯罪了!”
吉石五品出味来了,今天这事林子岳肯定是始作俑者兼主谋,宣剑魂只是个同谋。可他也快被气疯了,他什么时候吃过部下这种排头。更别说,刚下发的这个作战纲要,还是他方正武两个人一个字一个字的推敲出来的。可他还得忍着,对宣剑魂的计谋心计的钦佩,使他坚信林子岳既能说服自己的莫逆之交,那么就绝不是瞎说一气。也全靠有对宣剑魂的这份信任垫着底,性烈如火的吉石五才会一马鞭抽到林子岳脸上。
“首先,我们的得承认日军士兵的身体条件、战斗配合能力、意志力,就是比我们要普遍强上一两个档次。日本人的这种优势在平时作战时,或许不甚明显。可一旦被日军逼到墙角,其爆发力和韧性都是相当惊人的。我拉队伍以来,拢共跟日本人打过四次较大的战斗,在长岭县城附近中伏的那次不算,剩下三战是两胜一小败,小败的那次是突击日本关东军司令部,我们有七千多人,兵员素质就算比不上您的第二军,也绝不比佟军长的第一军、邓总指挥的第一路军逊色,且无论是单兵火力、还是重武器的拥有比例,都优于日军。可到头来,才猛攻了三、四小时就因伤亡过大攻不动了,敌我双方的战损比例也一比二以上。若非侥幸打死了武藤,简直就是完败。”
吉世五还是没说话,可他的呼吸却已沉重得象在扯风箱了。他是一员悍将、勇将,可对战斗运筹也有着水准以上的能力。一个仅仅会抡大刀片的军人,就是抡得再好,也是成不了一员统兵数万的大将的。吉石武在心里思索、比较的时间愈长,他原先那份自信就流失的愈快。对北路军各部的真实战力,恐怕没有一个人能比他知晓得详更细准确的了。他知道,林子岳的话里其实还留了余地,驻军张北的时候,姜大海所率那支五百多人的小部队他可是常见。那见都没见过的新式装备、与他手下百战余生的西北军老兵也不遑多让的眼神气势,都在告诉他,正上了战场,在战力冠诸军的二军里也只有他的宝贝卫队营能跟这支队伍一较高下。若林子岳对突击关东军司令一役的情形所言不虚的话,滦河北岸的战事真旷日持久的打下去,那怕只象他和方正武之前预想的那样只拖上半个月,先在战斗意志上跨下来的只能是良莠不齐的同盟军。到时,若日军的援兵再来个适时而至,可就不知道是谁围歼谁了。
“子岳!你敢点出这一节,那么想必心中定有成算!”自视甚高的吉大将军向人伏首求教,可是千年难逢一遭啊。
林子岳先与宣剑魂交换了一个眼色,方对吉石世说道:“这事说难也难,说易其实也容易。既然咱们拖不起,那就速战速决,只要在七天内把三宅支队给解决了,岂不就万事大吉了。若一切顺利,干掉了三宅支队后,咱们没准还有余力回过来头,好好收拾日本人的援军。当然了,硬打硬拼是铁定不成的,咱们还得下狠手、使绝招才可能成事,现在就看吉总指挥敢不敢担这个干系了。”
下一秒钟,林子岳又压低了声音,把嘴凑到了吉石五的耳边,将他的打算来了合盘托出。
也不知林子岳跟吉石世究竟说了些什么,竟把这个从来就胆大包天的角色,给唬得面如金纸,指节发白,全被半分平日里的杀伐果决。
明了林子岳的计划后,吉石世沉默了整整半个小时,才颓然道:“干吧!这事就不要通报张垣了,免得一个弄不好,冯老总将来还得跟着咱们吃瓜落。方叔平(叔平是方正武的表字。)哪里是死活绕不过去的。明天咱们就能对三宅支队形成合围态势,合围一成功我就抽空回一趟榆木川亲自跟他谈。”
尽管明知有这个北路军里兵权最重的倔驴去当说客,性情温和的方正武想不应承都难,可林子岳、宣剑魂却并无一丝喜色,只是不约而同的长叹了一口气。这叹声中虽也有大功将成的欣慰,可更多的却分明是深深的愧疚!

五月四日晚十一时许,三宅支队的指挥所。
从外面传来的枪炮声已零星的得近乎全停,可指挥所里的日军军官们,却没有一个敢稍稍懈怠的。呆在同盟军的包围圈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对白天光打冷枪冷炮(受日机轰炸所限。),晚上才实施蚕食攻击的同盟军的作战规律,他们自忖已了如指掌。同盟军在夜间攻击时,总是习惯分为上下半夜两个时段进行,午夜前后这段时间正是空档期。而且,这空档期还是不定时,谁也不敢保证下一个瞬间,枪声会不会再次大作。
“东野君!我们上前面去看看。”话才说了一半。在实为半地下大木棚的指挥所里呆得闷气的三宅少将就大步走向了棚外。三宅的副官东野少佐连忙招呼上几个参谋、卫兵追了出去。
一行人转了几处在前沿阵地后,向滦河边上行去,对虽偶尔也与日军隔河炮战,可大多数时候却全无动静的同盟军滦河南岸部队,三宅总是不大放心,唯恐被对手钻个空子。
自家的苦处自己的知道,为了顶住北岸同盟军从东、北、西三个方向施加的巨大军事压力,三宅少将在十多里长的滦河河岸上,只放了两个临时转行成步兵的骑兵大队,连马伕、伙伕都算上,统共不到七百人。这么少的人手,凭河守渡也还将就,可想要把成功偷渡的中**队再给打下河去,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济事的。已经是三面被挤压了,南面再一门户洞开,三宅支队迅速被分割包围,也就成了定局。真到了那一步,这仗也就快接近尾了。
‘李守信八嘎!’每当念及于此时,三宅总忘不了在心头问候一下远在多伦城内的那个不称职的蒙古族奴才。
想来也对,要是近日来被三宅少将、第八师团师团部、关东军司令部连电狂催的李守信舍得遵命弃城出击,而不是打着坐观成败的小算盘,每天只象征性派点出城来应付上几枪,就上报日本人同盟军围城太紧压根无法突围而出。就算不能形成与三宅支队形成隔河相望,背靠互守之势,最起码是能大大减轻三宅部队南面的压力的,更不至于让南岸的同盟军在三宅被围攻的这几天,又有恃无恐的增加了一个师的兵力吧!
当然,真正被三宅寄予厚望的还是西山中将亲率的那支两个多联队的援军。三宅今天下午还收到西山中将电报,说他的部队离三宅支队所在位置已不到一百公里。三宅私下估算过,即便充分考虑到从集结阶段就一直缠着西山中将所部的大队中国骑兵疯狂突袭,中**队现用于歼击自己的相当部分兵力转到九头山、回马岭一线死守死战等不利因素,最迟五天后,西山中将也该与他师了。依现在情形来看,三宅支队虽打得有些吃力,可只要不出什么意外,不犯太蠢的错误,莫说五天,就是十天半个月也是能撑得过去的。当然,坐困‘孤岛’的三宅支队能有这么长的持续作战能力,日军航空兵在供养弹药上的大力保障,是功不可没了。
不多时,三宅等人就来到了滦河岸边。
“你们在干什么?”突然几个背着标杆、拿着尺子的日军士兵,引起了东野的注意。
“少佐,我们是测量队,奉命测量滦河的水位,已供支队司令部有关部门参考。已经测量完了这一段,正要到几里外的下游去继续测量!”一个又矮又瘦的一等兵出列答道。
三宅是个细心人,东野只是随口问问,他却留上了心:“水位的涨跌大不大。”
“将军阁下!”被三宅的军阶吓了一跳的一等兵毕恭毕敬的答道:“变化不算太大,一周来总共下降了不足十厘米。”
“春天降水位,这难道是正常的嘛?”心神一颤的三宅连声追问道。
一等兵的回答却与他的想象很不一样,一般说来,在中国北方,春天的河流水位总,固然处于回升期,可水位会时涨时降,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别过了测量兵,三宅不知为何,怎么不释然,而这种莫名的不安,在他从身边一个参谋口中得知自己支队的参谋部里,并没有滦河这一段的陈年水文资料时,愈发的扩大了。可他除了咒骂关东军特务机关驻察省人员的无能赖惰愚蠢外却毫无办法。这个时代的中国的水文测量工作很落后,这滦河又不是长江黄河,日本人想要详细的水文资料,只能自己去测量,偷都没地偷去。他三宅骂得再凶,也不可能让时光倒留,让日本特务们有机会补上这个漏吧。
林子岳要是能知道三宅此时这份郁闷,定是会深表同情的。当然,仅是同情是不够,还得帮人解除烦恼才是,最巧得是,三宅在滦河边上闷头疾走的之时,林子岳正亲自在做这件大善事了。
三宅支队据守的滦河河岸上四、五里处,一处夹在两山间的曲折狭窄河口。
“总指挥!咱们从沈阳弄来的那点过大雪山都没舍得扔得好炸药全在下面了!”一人刚从水下钻出来营长,向拉长着脸坐在岸边的林子岳报告道。
林子岳只轻轻颔首,目光却仍就死死盯着黑漆的河面。他很明了,他所注视那段水纹汹涌的河面下,隐藏一座暗坝。
暗坝的设计者,却非林子岳,而是适才亲自下去放炸的何营长何漠。这个何漠是姜大海的把兄弟,林子岳当日率队从沟帮子出发时就有他一个,也算是这支队伍的元老了。他从军前在家乡出过几次河工,还当过工头,干筑坝拦水的事可内行了。
何漠指挥士兵们先将两扇用树木钉成的与滦河这处河口的宽度一样长短,深度却稍有不入的长方形竖排大木栅沉住河中,再在水下将其扶正,并用绳索将大木栅的两头接过到两岸的巨桩上,最后方用大片石将两扇间那五、六米的间隔填满,于是一道隐蔽性极好,从外观上怎么看怎么象瀑布的暗坝,就在一夜之间建成了。
暗坝建成后的数日里,每天晚上何漠都会带人来横钉木桩填充石料,以适量抬高水位。
到此至为止,坝上坝下的水位已相差五米有余,这就意味着若没这道暗坝,坝下河段的水位本应是暴涨而不是稳跌。
可别小看了这不到六米的水位差,更别小看已蓄了六天多的水量,一旦暗坝被炸掉,以千万立方计的洪水,将挟天地之威奔腾直下,那就将会什么样的后果,是难以想象的。可有一点是能确定的,位于暗坝下游的滦河两岸平原地区势将遭受水灾,受淹良田,不会少于十几万亩吧,村庄怎么也有几十、上百座吧。
想到林子岳心情就分外沉重,可偏偏做为这一切的策划者提议人,他是最没有权力沉痛的人。
凌晨二时,利用日军已习惯的停火间隔的麻痹心理,退到安全地带的两岸同盟军主力(为防惊动日军,北岸这边极少数防守与日军阵地过近的前哨阵地同盟军小部队,被无情的当成了弃子。)发出了信号。
二时零一分,林子岳摇动了电柄,引爆了埋在坝下的百来公斤T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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