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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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机响了,是胡莹竭斯底里的尖叫,震得我的耳膜一痛,我唬得将手机离远了耳朵,一脸惊诧的望着钟岳阳。
胡莹泼口大骂:“你是个王八蛋!王八蛋!你他妈就是个王八蛋!”
我咬着手指望着钟岳阳发呆,话筒里的声音如此刺耳响亮,钟岳阳似乎也听清了,他一脸紧张,眼睛闪闪发光,看得出他心里很不平静。
我颜面全失,耸耸肩对钟岳阳解释说:“她好像打错电话了。”
不想震耳欲聋的呼啸声里胡莹还能听清我的这句自我解嘲,她怒不可遏的吼叫:“打错个屁!我就是打给你这王八蛋,杨峰!”
她居然又记错了,看来是以往那个我的角色给她的伤害太深,我只好苦笑,摸了摸鼻子解释说:“我不叫杨峰。”
她怒火更盛,口不择言:“我管你叫杨峰还是羊角风,我骂的就是你。”
这话不通,我既不叫杨峰也不叫羊角风,这两个人被骂得冤枉。不过她如此气急,看来是不太满意我的布置了,我大脑飞速转动,皱了眉苦苦思索,在寻求解决之道。
我把手机放到膝盖上,看得出她基本没给我解释的机会,只是想肆虐自己的怒火,我摸着下巴发呆,寻思她一会会问什么问题。
钟岳阳有些替她义愤和不值的劝说:“不行你还是过去吧?别和老梅出什么事?”
真是立场不坚定,不过这个冲突显然并非武力性质的,武林高手派不上用场,我不答他话,认真反省着自己设计方案的漏洞。
挑剔的顾客一般是好顾客,她对文志鹏不满,也不接受梅云淳,她到底要怎么样呢?难道真的只要我一去,一切就迎刃而解,烟消云散?
我有些拿捏不准的问钟岳阳:“你说我过去能解决问题吗?”
钟岳阳点点头:“应该是。”
我说:“可是我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怎么解决?比如我是一个电工,结果她是因为水管破裂出的问题,需要一个水工,我过去能有什么用?”
钟岳阳一脸哭笑不得,别过头叹气,转脸说:“你真不重视么?要出大事的!”
我正待回答,他忽然满脸严肃的指指我膝上的手机,我一怔,听到手机那头似乎有人啜泣,哭得很伤心,我心里一震,拿起了手机贴了耳。
我听到一个畏畏缩缩的男声:“他确实有事来不了,你要相信我么。”
我一乐,梅云淳这厮居然还知道安慰人,而且居然在刚才胡莹的暴风骤雨里挺了下来没走,看来还是有救的,我们低估了他,看来这次天时地利加人和,无论他是否得逞,至少在胡莹的心里是功不可没无可磨灭的。
谁知一声碎响从那头传来,似乎是一杯水摔到墙壁上的声音,房间应该有地毯,看来胡莹这一掷下了很大的决心,水杯应该是横扫或者外抛轨迹的。
梅云淳居然还懂得关键时候端水呵护,我对钟岳阳呲牙笑笑,把话筒放到他耳边。
钟岳阳似惊似笑的愕然望我,似乎那头发生了不可估量之事。
我赶忙抢过手机续听。
那是梅云淳怒发冲冠的声音:“好好好,我走!我不管这事了!我去给你把那小子拖来!”
钟岳阳已经有些立场不坚定了,没想到这个梅云淳更甚,居然要做吴三桂,我有种被出卖的悲凉,不过也在意料之中,预先在心里安排了这样的场景,只是角色设计没梅云淳这么露骨。
胡莹忽然一声呜咽,象小孩子吹喇叭,又象一根不知方向向空抛出的细钢丝,宛转妖娆,充满了委屈和怨尤,我正颤抖,那头手机关了,徒自嘟嘟空响。
我和钟岳阳面面相觑,钟岳阳已经叫停了出租车,冷冷的斜望着我。
他开了窗,微带湿润的夜风悠悠刮来,钻进车内,鼓荡我的新衣,淋雨方干,虽然匆匆温浴,我仍然有些寒意,新衣的温暖包裹着我的寒栗,幽幽酒香和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水味,不知是姜媚的还是吴佳的。
钟岳阳说:“你还不去?”
他的立场彻底消失了,只余下了他一贯的果断,也可以称为武断,我纳闷的望着他。
他不是一向都比我更加理智么?这次他的态度转化得如此之快,令人费解。
我试探的问:“你是为了老梅还是胡莹?”
钟岳阳正色说:“是为了你。你不去,发生什么事,你会后悔。”
我冷笑:“会发生什么事?如果真发生了,我会负责。”
钟岳阳一字一顿的说:“事情已经在发生了,你怎么负责?”
我明白他所说的负责和我所说的负责完全不是一回事儿,我说的是对结果负责,过程交给别人尝试;他所说的是对过程负责,结果交给上天负责。
他和我,都想问心无愧,只是心思不一。
我笑笑说:“你应该去,你可以对这事负责。”
钟岳阳语塞。
电话又响,是梅云淳的声音,同样的怒火十足:“杨逍,你小子太过分了,你快过来!”
我不耐烦的说:“我过来干嘛?”
梅云淳毛发尽竖的说:“不要管那么多,你快过来!过来再说!”
最后一句他的语气已经弱了不少,大概也暗疚自己的立场不坚定,或者知道他不能强迫我。
我瞅瞅钟岳阳,心里幽叹。
不怪他们,谁也不怪,都怪我们这么几个小人物太有个性了,遗憾的是,这个时候,我们的个性完全不能相融。
梅云淳也按捺不住了:“你到底过不过来?”
我也起了一阵无明火,心想我一番好心还要怎么,给了你机会,你还一要再要,要到我想毛,我说:“你自己想办法,反正我来不了!”
梅云淳软下来,是无计可施那种悻悻的软,声音也低了很多:“你要不来,真出什么事怎么办?”
我很带反嘲味儿的说:“你出什么事我负责!”

梅云淳居然笑了:“你说的哦,不要后悔哦!”
我感觉自己吃了大亏,心里毛躁万分的说:“后悔个屁!”
我挂了电话。
“不要后悔”这话似曾相识,今天还有同样的场景被人说过,那人似乎是我,语气听来是威胁,问题是我威胁的那人是谁?我呆呆冥想,钟岳阳敲我一下,我如梦初醒一声惊呼,他后悔自己下了重手,很抱歉的说:“怎么说?”
这会他又好奇,接连有两个人把自己的责任或问题交给了我,我自感压力沉重,有些毫没来由的烦躁,我白眼说:“怎么说,到时候再说。”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愣了愣,这话今天我也听人说过,那人似乎就是我威胁“不要后悔”的人,是谁呢?好像不是女的,男的谁和我争论到这个深度呢?
是文志鹏!我终于回想起开始与他的争执——是为了胡莹的安置问题。我威胁他撒手不管的态度“路是你选的哦,不能后悔的哦。”之前我问他“你彻底不管了?那有什么事怎么办?”文志鹏答:“那是正常的,到时候再说噻!”
这些话的碎片居然都来自我的记忆里曾经发生过的场景,现在居然案件重演,我愣着发呆。
只不过之前是文志鹏向我推脱胡莹,现在是我向梅云淳推脱胡莹。
唯一不变的是,胡莹至始至终要求的人质是我,她能用来威胁我的,只有她自己的安全。
一番周折,我只证明了自己的无可替代性。
钟岳阳有些默然,大概他也觉得困扰,少顷他决然的问:“我们去哪?”
我闷闷的答:“去喝煮啤酒。”
这是我情不自禁按着文志鹏的逻辑演化而来的,一语方落,我愤恨的想:就算他文志鹏把胡莹“承包”给我吧,我又“转承包”给梅云淳,大家遵循的思路和规则是一致的,所以用文志鹏的思路,我就赢得了与文志鹏那厮相仿的自由,而梅云淳就得到了与当时“接收”胡莹时的我相仿的烦恼。
与人换位思考,就是这种感受么?
我怅然望了望身后,夜色深深,败叶纷纷,钟岳阳摇了摇头,招呼出租离开。
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的拍,暖暖的眼泪跟寒雨混成一块,眼前的色彩,胡莹属于今夜的色彩,忽然被掩盖,她的影子无情在身边摇摆。有一首歌悲壮在我心里雨打浮萍的微微波动,一波又一波,波起是去,波平是留,去留无味,只得前行;涟漪如愁绪,一圈又一圈,圈外是她,圈内是我,内外有恨,只得跃出,
留下一个无限怅惘的我的分身在刚才那块土地,权当时光停顿,永远封存,我得继续赶路,去喝属于我自己的苦涩的啤酒。
一语成真,我们在那个杨雯、袁洁的大学门口看到了几个夜灯下伞棚中喝夜啤酒吃烧烤的男女,独独只剩一桌,男的是陈重,女的是周曼霞、吴佳。
陈重将一个冰凉的半瓶啤酒递给我,不是煮啤酒,合了我的心境,我盯着瓶口仔细端详和小心嗅嗅,他一脸不悦,我解释说:“我想看看有没有口红印儿,再闻闻有没有烟味。”
他们笑说“有又怎样?”,我心隐痛,回眼身后夜空,来时天下,不禁瞅了瞅自己手机,那破机器没吱声发亮,只忠实的显示着渐渐萎缩的电量。
吴佳问:“他们安置好了吗?”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坐一起,这个场景没有被我虚拟到,见面时本已想好的答复在对着吴佳时忽然烟消云散,她瞅瞅我的头顶,往外挪了挪,把自己的头顶亮在雨棚外,原来天空又开始若有若无的飞着雨滴,棚小人多,我整个人亮在棚外,她腾出了自己的空间招呼着让我进伞躲避,象大义凛然深情无限的的泰坦尼克号男主角冰海中毙命前将勉可栖身仅够一人的木板完全让给了女主角,而把自己的生命置身于死地的壮举。
这是角色错位,我却有些懒懒的似乎很留恋她的谦让,挪了进去,默契得理所当然,陈重提醒我:“你怎么把人家挤出圈子淋雨?”
我笑:“不是我想避雨,是有人想淋雨。”
这话很无聊加无耻,象被雷逸传染了性格,我今晚有些变形,感觉和吴佳快成了雷、唐一类。吴佳很宽容理解的笑,象家人般温暖,减少了我的困窘。
若她知晓实情,又会怎样?还能奢望这番笑容?我没有暗愧也没有坦然,只是觉得恰逢其时她想笑一回,我的瞳孔就无意中偷拍了一张她的笑颜。
周曼霞恹恹的披着陈重的外套,很客气的笑,象过量奶油往蛋糕上涂,想抹去刚才我们对她醉态的不雅记忆。其实她大可不必,刚才她的醉,比起胡莹温雅妩媚了N倍,没有减彩,只有增色。反而这会,既令人拘谨,又令人疑惑。
想起胡莹,我不禁惘然,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三分钟,她和梅云淳的电话都没来,他们是在相依还是相分相克?我借口方便独自踱向一颗歪脖子槐树边,趁天黑想给她或他去一短信,手指颤抖,大脑里竟没有一句完整句子。
我叹了口气,摸出支烟,火机被雨打湿,怎么也点不着火,我烦躁的甩开,撞击在一个水吧墙外,清脆有声。
我凝目那墙面,水吧似曾相识,字迹依稀,原来是题着“红茶馆”。我忽然情不自禁一声长叹,往事历历,如在眼前,物是人非,徒留风声雨痕。
我再次烦躁,胡乱在手机上按了几下,脑里依然没有问讯的字句,没想到那手机一声悲鸣,屏幕闪了一闪,居然黑了。
没电了!真是祸不单行,我摇摇头,正待回身,有人在背后轻轻一声“喂!”我惊得跳了起来,手机落在了地上。
我心狂跳,街道尽空,夜深人静,身后那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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