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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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把我们抛在锦江宾馆,钟岳阳也难得一次这样遭遇刺激,眼睛发着亮,只是对我有些不满,梅云淳也不满。
岳阳的不满是源于我好心替他考虑:“家里催没催你?”岳阳想找回自尊似的有些决然的说:“不管,我已经说好了。”我反问:“你怎么说的?可以在外面呆多久?”他眼里闪过刀光,有些咬牙切齿和微微发抖,我只好噤声。
梅云淳的不满是源于我对跑在前面的陈重那车的解释:“老大,二哥拉肚子了,我们找地方让他发泄一下,你们先回。”
两个身为兄长的结拜兄弟对我虎视眈眈,我成了为虎作伥,如果交不出两份夜餐,怕今夜,只好请成都将我遗忘了。
我暗暗乐,瞅了一眼梅云淳,他要知道我交给他的是武松,不知作何心境?
胡莹是武松么?
她或许并没有我想象的坚强,杨雯敢自尽,之后她可以清醒决裂,放开前一段感情,胡莹这样的不依不饶,真是一种坚强呢?还是一种无奈的逞强?她的心里,究竟是一份壮烈呢?还是一种悲凉?
我拨通胡莹的电话:“你在喝酒?”我敏感的感觉她的声音。
她没有了刚才的火气,声音有点低微,语气依然强悍:“你不来?”
我望着锦江宾馆上如同珊瑚珠链的红灯笼,忽然心事沉重,举步不开,我说:“你醉了,我叫一朋友来送你回家。”
胡莹冷笑:“你少来这套!我对你那姓文的朋友只是骂了一顿,你再玩这些哄小孩子的手法,我可以也不给你留面子的。”
她似乎完全忘了她今晚出场亮相的身份是文志鹏的女朋友,合着这口吻她成了我的女友甚至老婆,我低声下气的说:“你要我来,有什么事?”
胡莹语塞,少顷,她挂了电话。
我苦笑发愣。
梅云淳怀疑的说:“真的只是要我去劝劝她?”
我没给他说上面的就是胡莹,只是告诉他上面有个我得罪的女子,我因为今夜失约,委托梅云淳上去解释,她喝多了酒,见到我恐怕会情绪激动,因此非要梅云淳去不可。
梅云淳认了点真,又问:“你们在下面等我?”
我和钟岳阳一起点头,梅云淳的目光始终盯着钟岳阳,大概是他认为钟岳阳的诚信度偏高吧,可是,今晚的钟岳阳已经不再是往日的钟岳阳了。
梅云淳抬腿走了两步,又回头说:“你娃要是敢骗我,小心我锯你的腿哦!”
我笑着不耐烦的说:“是啊是啊,就算是骗你,请你快去上当好不好?不要耽搁大家的时间。”
他一步三回头的走进宾馆门口,我朝钟岳阳笑了笑,说:“我们走。”
我们四兄弟里,其他三个一贯作弄梅云淳,不是因为我们智力偏高,恰恰相反,是因为梅云淳的智力偏高又硬气,所以大家欺骗起他来更有成就感,这是他能接受的解释,也是他愿意一直被我们欺骗下去乐此不疲的原因。
钟岳阳这回有些犹豫:“梅头会不会惹祸,楼上究竟是谁?”
我拉他到街面,一边招呼出租一边对他说:“我上车再告诉你。”
岳阳很坚决的说:“不行,要是有危险呢,你不解释清楚,我不能扔下他就走的。”
我又笑又叹气:“三哥,不要滥用你的义气好不好,这件事跟义气扯不上关系的,你放心,我会害他吗?”
岳阳正色说:“不是怕你害他,是怕他自己冲动出事。”
我笑:“就是怕他不冲动。”
岳阳怀疑的看着我,脚步已经松动,他那十多年的马步,如果不是源于内心的摇摆,我是拖不动的——“撼山易,撼钟岳阳难。”
我上了车,径追陈重,钟岳阳更加吃惊,我等车行一截,乐呵呵告诉他:“楼上的人就是梅二哥的心上人,号称今晚我那个朋友老文的女朋友——胡莹。”
钟岳阳古怪的问:“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又为什么叫梅头上去?”
我有点烦于解释了,嘿嘿笑说:“三哥,一句话,你信不信我?不信我我马上去叫他回来。”
钟岳阳只好沉重的点点头说:“信,只是。。。。。。”
我打断他说:“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吧?——你不记得我开始对你说的话了么?”
这是一个平素心里没有邪念的人,但我不相信一个人真的可以完全无邪。老子崇尚婴儿,认为是一个人最无善无邪的阶段,我觉得那只能称为一种梦想,根据牛顿定律,人生就被万物吸引,就像蛇引诱亚当夏娃吃苹果,是不是冥冥之中也有某条象征邪念的蛇引诱牛顿关注苹果呢?还是人心里就有苹果,无谓对错,有人就有心,有心就有苹果,有苹果就有邪念,人就是邪念,并蒂而生,相依为命,谁躲避得开?
雨未下透,成都的天气一直含糊而暧昧,或许是本地人心情的外环境,恰如小宇宙和大宇宙交相呼应,窗外湿润而闷热的风吹着我的半边脸,另外一半却浸在空调如冰的冷风里。冷热居然同时分享着我的躯体,象一个冰姑娘和一个火姑娘分别在我两耳边叮咛,似怨似昵。
善恶交织,一方面我忽然希望胡莹果断而坚决的拒绝梅云淳,一方面我又希望她自己看到自己所谓对爱情的执着其实只不过是自己**的肆虐,代价是巨大的,我可能会失去真正属于自己的爱情,或者,我会得到一个值得我完全投入的女人。

鉴别情感真的如斯残忍?还是,我根本就不相信感情?
钟岳阳微微紧张:“你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要成全老梅?可是,你怎么知道胡莹。。。。。。”
是啊,我怎么知道胡莹的真心想法?只有胡莹自己知道,可是,她真的知道么?
如果她能经过这个不算考验的“考验”,那么,她应该是我全心投入的人,可是,即使那样,我能把李丽秋、杨雯在心里通通抹杀么?胡莹象无意中闯入的一颗硌伤我脚掌的钉子,因为她的侵入,我便顺理成章的接受么?我凭什么这么高贵矜持?有什么资格考验这个肆情的女人?
我有点麻木的望着钟岳阳,象一个被漩涡卷入身不由己的人,我木然回答:“试过了就知道了。”
钟岳阳笑,不过是为了掩饰紧张和不安的笑:“这也能试——那我们现在干什么?”
他开始一直象在有趣的纵容一个醉酒的狂人呓语,因为我的镇定从容,这会他终于开始慢慢认真,仿佛在情不自禁被我带入主题,他的表情,象看一部开头平淡无奇剧情陡变险恶悬念纷生的电影,有了期待,更可惜的是,他开始有了企盼——那是种**。
我在心里暗暗叹息,小马当日的那孩子般充满期待和憧憬的眼神在我眼前晃动。
钟岳阳和小马的好奇心,有什么区别?
这就是“朝闻道,夕可死矣”?这到底是求知的**在使得他们违背原则,还是占有或控制的**在诱骗他们偏离轨道?
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自己象那条诱惑亚当的蛇。
我不寒而栗,为胡莹,为梅云淳,为钟岳阳,也为吴佳、周曼霞。
我唯独没有担心或歉疚于陈重,或许他在我眼中,是个谨慎而自律的强者吧?无论是有所顾忌还是有所不忍,我都没有把他列入我的“黑名单”。
不过,兄弟们全醉了,老大会怎么样?他会忠于友情么?
我真的很想看看。
或者,我想看看自己的容忍力的极限或者应对力的极限。
虽然这是世界上最残忍的一种游戏。
发明这个游戏的主人,是造物主。
这个游戏的基础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游戏的状态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游戏的胜出条件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真的智者,可以在需要的时候迷醉自己,也可以在需要的时候醒来。那么,在游戏中,他会是胜者。无论他为游戏中的人沉迷过沉沦过沉醉过,还是迷惑过迷恋过迷惘过,甚至在游戏胜出时遗下许多感慨感动感伤,他毕竟是自由的。“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一首老得生锈的诗,想必正是陈述此意。
胡莹抨击我说:“你这人好象就是为那个死了的人订做的,你准备守节下去?”她在讥讽我的失去自由,可是她执着于我的反馈态度,她真的自由吗?能洒脱解脱吗?
一切都会过去,我和众人,不过是这个世界的碌碌过客,游戏的真谛,只不过是消遣和娱乐,有得有失,有笑有泪,实力和时间,可以决定一个人的角色变迁,他可以改变其他人,其他人也会改变他,体味和归宿,经过和结果,是人反复在这个混沌的世界选择的轨迹和出口。象一个巨大的迷宫,人可以在其间选择不同的路径来尝试,也可以选择不同的角色和工具,殊途同归,最后在同一个出口会面,也许有的人滞留在迷宫的某一角落,那也没错,有乐意留下成为座标的,有充满怨恨自囚自闭的。人乐意成为不同的角色按不同的路径穿越,但是,生命只有一次,运用得当,懂得适当的放弃和停止,可以兼顾超脱,不然,会被自己的贪欲——也就是不自量力所拖垮拖死,不过,游戏就是游戏,因为有不同的人不同的选择,游戏变得生动有趣,生生不息,循环不休。
博采广取,浏览众生,是我的乐趣。我所有的储备,只是为了在有生之年更多更大的洞察游戏的内涵,适时而用,适机而用。
或许一生没有一次使用的机会,但是,为了储备而储备,远比为了使用而使用更有意义——当然,这只是我的乐趣。
所以,我只有贮存,没有目的。
有目的的人会找我的,我屡次这样安慰自己,即使我开始有了一个目的,我也可以动用自己的储备。有备无患,永远是长远之计。
可是,今天,我有了目的。只是一个很小很无味的目的——为了验证钟岳阳的“把心思放到正事上”的理论。
什么才是正事?钟岳阳现在和我干的事和他即将会发生的事,是正事么?
人能永远主宰自己的心思吗?能扼杀自己的**么?
钟岳阳一直认为我在滥用自己的“本事”,可是,我知道自己不过是一直在储存,以往种种,不过是为了做个家庭的捍卫者,种种欲念,都化为湖畔悄风了,对于家庭的波及,最多不过是一片浅浅的涟漪。
我在分解自己叛逆的**。三分心思和精力顾家,七分心思和精力对外。只是,有必要让家人知道外面的世界对于我的变化。一如农村,我早晚都是家里唯一的劳力。
用这种方式,捍卫家庭的稳定,避免内部动荡和冲击。
假定我把全部的心力用于家庭或对外,父母能自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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