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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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绝音讯十几年,如今,我们一起相遇在昭觉寺门口,用同样的方式寻找同一个和尚让别人心安,这难道不是缘不该绝?
我偷偷看她的侧面,相对那个当年的她当然变了,变成了一个风姿卓绝的大姑娘。
我百感交集,她也在没话找话。她的母亲笑吟吟问我家人的情况,我随口答着,目光几乎有2/3时间盯注在她的身上。她的脸依然桃红,不知是本来颜色,还是些须喜悦?她的眼睛变得不再有当年的坦率明锐,而是多了些韵致平静,大多时候她在静静听我与她母亲的对答,偶尔望向我,似乎又有了当年的童趣和天真,我总是不争气的心摇神驰,说了一半的话顿时忘了结尾。
周围稀疏的树木高耸,风静静的依偎在树的眼角,柳叶挂在古亭亭角象她的睫毛,一切因人而美得如诗如画。
我们的脚步声清脆的敲点在石板路上,似乎在矮矮的寺院围墙里回响,象木鱼声敲荡心门。灰色的屋顶,红色的墙,黑色的檐角,绿色的竹,彩色的飞鸟停驻在竹间鼎上,好奇的张望着这个降临人间的仙女。
我知道了她是和母亲到成都来玩的,之后好像要去很远的地方,什么地方,她母亲想说,却被她的暗示打住了。
我莫名的激动,想到她该不会是过来专程找我的?念头刚起,又偃旗息鼓,暗笑自己自作多情,一厢情愿。怎么可能?这么多年不通音讯,况且她怎么知道我在成都哪里。
我和那个职介所的小姚都在这个城市,一旦分开,几无见面的机缘,何况天南地北的云南到四川?
她们听着我词不达意结结巴巴的向她们介绍成都,她很认真很信任的听,偶尔捂了嘴笑,我一见之下不禁又发呆,慢慢她母亲也看出味儿,借口走着累,不想再往里深入了,要我们年轻人自己代她去看看。
我感激不尽。
我听着她和我的心跳,那样清脆那样沸腾。
曾经有一段真诚的感情摆在我的面前,但是我没有珍惜,直到失去了才后悔莫及,人世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生亦何哀?死亦何苦?如果上天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一定要把这份爱加上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这段话从我第一次听到便黯然泪流,我心里有一个影子,模模糊糊,若隐若现,那时我想问自己是不是她?却无力回答,也不敢回答,今天封存的记忆跃现在眼前,怎不令我心潮汹涌?
我和她都沉默,醉心于那一刹的沉默。怕开口破坏了十几年来心里的那个越来越淡的影子,我一直难以相信自己是在现实中,认为是做梦,如果是梦,我宁愿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没有醒来的时候。
还是她先开了口,她问:“你有女朋友了吗?”
我毫不犹豫说:“没有。”
她纯粹好奇的望了我一眼,有一种激动象山溪即将冲破苔深厚重的山崖,从夹缝中汹涌而出,我想直接告诉她:“没有,一直在等着你呢!”
可是她毕竟没有深问,我也毕竟没有表白,只是努力提及当年同学和一些趣事,本非所愿,也令我喟然感叹,叹息逝去的岁月,恍如隔世,那些老记忆象江水淘金,涌上心头,点点耀眼晶莹,璀璨如钻石玛瑙,轻轻敲痛敲醉我尘封的缠绵。
身旁和尚和敬香的白发红颜频频回顾,我有些迷惑,世上有佛祖么?是他的安排么?他会赞赏还是责怪?
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我和她在谦让同一个蒲团,最后她拗不过我,先向佛像跪下,我望着那个我曾经跟随四年的动人背影,心里一暖,佛钟回荡,令我心神荡漾,几乎落泪。
我不知道我在悲哀什么,久别重逢,我本该高兴才是。
也许我在祭奠自己曾经的青春和青涩单纯的爱慕吧?
我觑了个空和她并肩跪下,心里喃喃:佛啊,让我右边的这个人和我今生结缘吧?
我虔诚合十,从不信佛的我也分外真诚。
等我睁开眼睛,凝视右边时,我几乎惊呼。
我的右边不再是她,是另一个短发白裙的女子,文文静静的,这个人居然我还认识,她就是那个陈重介绍给梅云淳的,与我在大学女生宿舍有过一夜之缘的吴佳。
我汗如雨下。她睁开眼,朝我微微一笑。
她的旁边,站着红着脸有些窘笑的梅云淳。
我的目光茫然四顾,忽然一震,看见李丽秋站在我身后,奇怪的观察着我们三人。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佛!你为什么这样安排?我白拜你了!
我尴尬的站起来,不知道怎么介绍他们三人,只想躲开,象那次拉着公主离开那个凶险的刀剑场一样,不想有他人破坏这渴望多年的二人的世界,可是梅云淳已经化被动为主动的冲过来拍击我说:“哦?跟女朋友一起来玩?”
我这时多么希望她的表情能肯定梅云淳的问讯,可是居然她没等我回答,抢在前面说:“我是他的老同学。”
我的心一颤,深深一痛。
我只想结束与这两个不合时机出现的朋友的邂逅,偏偏梅云淳想借用我的浪漫渲染自己的白描,兴高采烈的说:“一起去吃斋饭吧?”
对这个大方得连相亲对象都可以出让的结拜兄弟我无言以对。往常如果遇到这样的场景我可以欣然应允,如此美丽的姑娘在旁我无形中又在梅云淳的面前增添了虚荣的资本,可今天不是,今天,我是李丽秋的奴隶。
那刻我愿意放弃全世界,为了她。
可她很高兴的答应了。
我尴尬面对这凶险的相遇。
吴佳的眼睛一直盯着李丽秋,我无暇分辨那是什么复杂眼色,她没有给我目光相对的机会,如果有,也许她就会看到那个与她有过一夜缘的逃兵满眼的歉意和哀求。

我们叫上她母亲,她母亲看看手表提醒她时候不早,她微微翘着自己的小嘴撒娇,我一直处于痴迷状态,此刻醉意浪涌,侧眼过来看见一双冷笑的眼睛,象一柄寒剑一直指着我的脸。
吴佳的眼睛冷冷从我面上转开,等回视时已转为笑颜如花。
我们在夕阳下人缝中栖身于一个石桌,拉过几把淡黄的格格作响的竹凳共品斋饭。
寺院里的生意好得出奇,虔诚的顾客象进香一样默默簇拥,排队取菜,那斋饭号称起死回生,百病痊愈,沾了佛气,接了佛缘。梅云淳叫我去一起端菜,趁机问我:“这么漂亮的妹妹!哪里找到的?没听你说过。”
因为她,我对梅云淳忽然很陌生,我说:“是我的初恋。”我憎恶的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妹妹”两个字从他嘴里窜出来,我的公主已经被玷污了。
梅云淳嘿嘿的笑:“你真是神出鬼没哦——我们都以为你在家养病,怎么一会就出来找了个初恋?”
我叹口气,说:“是天意。”
梅云淳很知足,转过话题说:“吴佳说她认识你,你们以前见过?”
这句话提醒了我,我才想到吴佳正和李丽秋单独在一起,李丽秋的母亲上厕所去了,这个吴佳不会在背后乱污蔑我吧?
我有些冒汗,我说:“你等等,我看看她们。”
透过门缝,我看见吴佳正和李丽秋亲密交谈,女人真是见面熟,三分钟不到就成了盟友。我紧张的望向吴佳,她正好看到我,微微一笑,可能是心理作用,我觉得她的笑中满是恶意,李丽秋好像没有听清她的话,正探身过去聆听,一脸茫然。
似乎没有什么对我不利的信号。我放了些心,又后悔自己被吴佳看见,她万一小心眼,反而大讲我的坏话,我可百死莫赎。
我怔怔的机械帮梅云淳拿菜端汤,他趁机偷偷抽烟,我知道他刚才为了初次约会的形象一定憋坏了,可我忽然又反应过来他似乎并没有烟瘾。
他说:“我太紧张了。”一边谄笑。
我颤抖着说:“我也是。”
他惊讶的问:“你也会紧张?”
我不满意的说:“你以为我是石头?”
他说:“我以为你久经考验。”
我凝眼天际说:“当年要是和她能走到一起,我根本就不会需要这么多所谓考验。”
梅云淳很欣赏的说:“从没看到过你这么痴情——你是不是对每个妹妹都是这么痴情的?”
我恼了一下,说:“我只不过把每个人都当成她的某一点而已。”
无意一愣,我发现,这是否我的心声?
我们分外热情的满捧美食入座,吴佳和我心照不宣似的一笑,转为关切我的伤势,我直觉她已经出卖了我,遂警告加哀求的自嘲:“真倒霉,被汽车撞到了脑袋。”
这个谎话实在扯得太离谱,连我自己也不信,满座人惊讶的望着埋头只顾狼吞虎咽扒饭的我。
这一顿不知道吃的是什么,我心如油煎正旺,简称油煎旺。只想着怎么回避梅、吴两人,她的母亲不断问东问西,我东拉西扯避开自己的简历和家庭近况。
我们终于磨尽了时光出门,她的母亲亲切邀请我们到她们下榻的宾馆去玩,说稍事停留,几天后就会离开。我自然毫不犹豫代父母做了邀请来家的使者,母女对视一眼,不算拒绝的拒绝了。
我对本市的地理不熟,以至于常常在家附近迷路。她们还要去购物,梅云淳自告奋勇的带路,表示与吴佳也无地可去,我赶紧挤眉弄眼的向他使眼色,说:“你们还不如去看电影,不要因为我的事耽搁了好时光。”
梅云淳无助的看了看吴佳,没想到吴佳居然很高兴的说:“没关系,我们陪你们一起去。”
我恨不得天降飞砖,立马砸昏了她。
吴佳别有用心的深深凝视了我一眼,有些冷笑。
吴佳嘴甜的异常吓人,那一会功夫我疑心有与李丽秋母亲结交为干母女的趋势,她亲热的挽起李丽秋母亲,说:“阿姨,你难得来一趟,我替你安排行程,临时当你的导游好了。”
她似笑非笑的扫向我,我的眼里飞舞着十七八柄菜刀。一与李丽秋对视,就变成了蜜蜂的翅膀。
我和梅云淳都失魂落魄的跟随在后。
我趁人不备,手指比着手枪的姿势,嘴里小声的模拟枪声,对准吴佳背影“砰砰”两声,梅云淳奇怪的看着我。
吴佳转过头,笑盈盈说:“杨哥,我扶阿姨,你替我提东西好么?”
我望向梅云淳,他手里两大袋水果,他无奈的望着我。
我屈辱的转过头,目光扫向街面,看见蹲在地上徐徐站起的小马,正微笑着弹飞手里的烟蒂。
我松了口气。
两辆出租上了六个人,准备上路。我的目光掠过窗外,忽然想起那本叫《无字玄经》的书,我庆幸又有些失落,这时我看见起初进庙之前那个胖胖的和尚,他手里握着一本经书,兴许就是那本所谓我不能看到的书吧,他朝我笑笑。
我回过头看着小马,他的表情没有异样。因为他只要在我身旁,基本都很紧张,看不出是真紧张还是假紧张,我叹了口气。
小马说:“我看见那本书了!”
我再次认真审视着他,他的表情仍然没有异样。
我忍不住说:“你玩的什么把戏?”
小马委屈加惊讶的说:“什么?”
我说:“你安排的?”
小马说:“怎么?什么安排?”
我摇了摇头。
汽车飞驰,我否定了自己的判断,小马有这样深的心机?
我觉得今天的一切充满了玄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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