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情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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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若樱!」
多少年了,总想听著自己的名字能够再一次从那个人的口中吐出,许会有些怨有些恼,但她能想像其中一定也有著点莫可奈何的情愫,就如以往那段甜蜜的日子般。
而眼前,的确是如偿所愿听到他唤出自己的名了,可怎会是声叱喝?数十寒暑後的第一个招呼里有的竟只是无穷的怒意?红袖疾舞,掌劲骤增将封擎云逼退了步外,神情如寒樱般清冷的俏颜缓缓向那抹朝思暮想的身影转去。
果然,在那熟悉的眉宇唇角间她找不著半点故人相见的和悦,更别提过往曾有的丝毫宠溺,除了明白彰显的怒气外还有的……居然是更多无声的指责。
「呵……」
笑声渐渐溢出了樱唇,衬染著玫瑰般的红唇更显艳泽,却不知为何地叫人看了心生叹息,只因就像道痕裂碎了精致如瓷般完美的丽颜,不添美反增遗憾。
该说什么呢?对一个眼里再没有自己身影的旧日恋人,别来无恙吗?
这眉,这眼,就是自己这么多年枉思断肠虚渡青春的原因吗?就为了一对不再因她而软化的眉,一双不再因她而温柔的眼?实在太好笑了不是……封若樱不可遏止地笑的双肩微耸,伴著一点晶莹在眼角隐隐闪烁。
「封……」
「喊我这么热切做什么呢?云郎,是怪妾身这么久没来向你问候请安吗?」不想再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如此陌生地唤喊,封若樱启唇打断古閺澐的话语,尽管心再冷再恨,面上依旧媚眼如丝流波莹莹地满是诱人风情。
「……」久违的亲匿称谓让古閺澐不能自己地将面前的娉婷身影与过往记忆重叠,依稀又是花好月圆两情缱绻。
「不说话呢,果是在责怪妾身呀,但云郎可知虽不见面,这些年妾身对云郎你可没有一日忘却,兹兹念想著全是该怎么回报你对妾身的『好』」
轻柔的语声依旧,然而那个语意难明的好字却让古閺澐悚然回过心神,双唇微张,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方才的冲动已然消退了许多,继起的理智让他想不出能说什么。
怪她苛虐了孩子?以什么立场呢?她不是个好母亲自己又何曾尽到半点为人父的责任,尽管孩子的来到对自己而言实是场设计,但能因此撇的一乾二净说毫不相干吗?
若要说无辜,孩子比他更是无辜吧……
凄惶、歉疚蓦然涌满了胸怀,手心却是被覆握著一暖,古閺澐有些茫然地偏头望去,就见一直静默在旁的诸葛茹不知何时已来到身旁与他并肩,而另头古天溟也昂藏立於自己身後彷若无言的支持。
「呵……看来这些年你一家子可过的真不错,很幸福是吗?」妒红了双眼,封若樱却用笑掩饰著,她决不要让旁人觉得她是被抛弃舍下,是可怜没人要的,因他所失去的……今天全会讨回!
「擎云过来吧,跟他们离的这么近,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也是人家古氏大家的一份子呢,还是站过来点省得误会」
话,一定要说的如此伤人吗?垂睫敛去眼底的涩意,封擎云唇弧微扬淡淡地笑了……这还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呢,她大概已是气到忘了禁忌吧。
「对了云郎,擎云这名是妾身做主取的,妾身一个女人家书读得少,这名字可是想了好久觉得涵义深远才决定的,说给云郎听听看看是否也合你的意?擎云,擒澐,只不过我不是想擒天上浮云,而是想把水里的另朵澐拖上岸来,瞧他离了水还能使什么威风」
一席话,两样情,封若樱自是盈盈笑的得意,只因为她很高兴看到两张相像的脸容都渐渐变了颜色,一青一白地很能满足她这颗为报复而律动的心。
哈~不过是个名字也能这样扯?果真疯,没冤枉她……翻了翻白眼,在旁看这对老字号的旧情人眉来眼去看到快睡著的莫磊忍不住打了个大哈欠。
真要这么玩,那老女人叫啥若樱的不就是落英了?岂不是要秃光了枝头才作数……嗯,这主意好像不错,眼珠子一转,莫磊不禁为自己这突来的灵感精神一振,只不过这主意得想个法子摸近老女人身边才可行。
「过来!」蓦然一声怒斥,片刻前还婉约动人的音色霎时冷硬如坚铁,明显带著怒色的凤目紧瞅著那抹两脚像似黏上了地分毫未移的水色人影「该不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吧,封大帮主或……封堂主」
「错,错错错……错的太离谱啦,小鬼脑袋正常的很,哪点疯了?」再不出来,这出弃妇复仇外加虐母训子的戏码真不知要演到哪一年去,难看不打紧,难听也无所谓,就是太委屈自己了,揪的闷哪!
真心扬唇笑的畅意,在一具温暖的躯体叠覆上後背时,封擎云全然放松了自己,甚至有些赖皮地将整个身子往後仰去,将重量全交倚在那暖呼呼的热源上。
「不是说好话坏话都不讲了,叫我自己看著办?你这算食言而肥喔,不怕被莫老前辈笑?」压低嗓子轻语著,长睫密掩的黑瞳里满是藏不住的欢愉。
就在猜这石头不可能忍得住不说话的,虽然那张嘴里吐出的话语仍是皮的叫人牙咬拳痒,然而无法否认地,此时听在自己耳里却宛如天籁般悦耳,叫他霎时忘却了所有。
「谁知道你这笨小鬼这么差劲,出场还没半刻就毁了半边脸加一张嘴,再让你这么毁容下去那还得了?我可不想抱个丑八怪在怀里,免得以後同床共枕的每一天都是被吓醒的」
抬手抚上那红肿的面庞,莫磊没好气地伸指戳了两下,复又入怀掏出冷膏旁若无人般替那片不自然的嫣红上起了药,就连破损的唇角也没放过,一样爱怜地以指轻抚摩娑。
「封擎云!」凤目陡睁,辐射出噬人的凌厉杀气,红袖中的纤美十指已是成拳攒的死紧,为的却不是那番吊啷当的风凉话。
没有人!没有人可以这样忽视她的存在,尤其是出自己腹的他!那双眼不是总带著企盼带著渴求追著她的身影吗?二十年来不都如此?现在她的人就在他面前,他的目光怎么可以当她不存在地轻易挪开?!
所有的冰冷自恃全被滔天怒火烧融殆尽,封若樱贝齿紧咬怒目狠瞪著,狰狞的模样怕是比狱府夜叉更胜一筹……眼前的这一张脸,怎么可以满溢著宁和幸福的神采?应该要惶恐不安,该是要凄楚难当才对,怎么可以只留她一个在绝望的深渊里挣扎?怎么可以!
他是她的,决不许抛下她独尝幸福的滋味!
「老女人你记性真差呀,都说了小鬼没疯嘛,你可以叫他赵擎云、钱擎云、孙擎云、李擎云……呃,百家姓再来呢……算了,就叫莫擎云好了,要不然跟著古狐狸姓也不错,反正不会是跟你同样冠个疯字就是啦,嗤,都被赵钱孙李搅晕了头,明知道你疯了我还跟你罗唆这么多,真浪费口水」
是这个人!都是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抢走了那个陪她忧陪她痛的人……被篇长串大话激醒了迷离的心神,封若樱缓缓偏首,灼亮的凤目对上了另双同样晶莹的大眼,漆瞳里的怒火瞬时高涨。
「小鬼……」这老妖婆看人的模样怎么好像想把他拆了当配酒菜下肚呀?他看来很好吃吗?莫磊缩了缩脖,浑身的寒毛早就很有自知之明地根根直竖,才想低头招呼怀里的人儿留点心,就发现一抹红已是满占视野,而另记的惊雷也同时在耳畔炸散开来。

「老大!」
这石头嘴果然是张催命符啊……认命地揽著人旋身避击,心里早有准备的封擎云躲的并不慌乱,本来就是预料中事不是吗?只不过……这回好像又破纪录了,还不到十句吧,就算把後头那段火上加油的也算上,总共也不过就几个呼吸的功夫。
唇微扬,睫羽轻敛,再次交手的心境却大是不同,封擎云也没料到与她动手之际自己除了思招变招外,竟是轻松到还有空转其他无关生死的闲念头。
俯身将人甩出,复再扯回抱拥著扬腿侧翻,左臂横举挡下袭上腹胁的一记,右臂则适时松了力道任臂中人往下坠跌,恰巧躲过另搧如铁红袖,再足尖一点屈膝一挺人又溜回右臂。
然而这些宛如杂耍般精采的精妙技击都仅在几次眨眼间完成,外人能看到的大都只有两抹杂色身影若隐若现地在滚滚红云里翻腾。
「老大怎么还不把那个臭红毛丢出来?」焦急地守在旁准备接应,无奈却是左等右等还等不到预期中的大包袱,郝崭扬忍不住心焦地抱怨了起来,要知道带了个不会武的普通人与敌交手可是很危险的事情,尤其当两人武艺间的差距并非悬殊时。
其实想问这问题的不只郝崭扬而已,还有那个被抛上扔下甩左扯右的可怜人,单是这几趟折腾下来,莫磊实在是连丝开口的气力都没有,没乱七八糟吐的难看已算是很给面子了。
臭小鬼……把他当球玩啊?……不都说了送佛送上西……哪有人救人这样……救一半的……死小鬼……
「可能有困难」回答了旁人的问语却回答不了自己的,古天溟不解地微拢起双眉。
两人交手之初并非没有过机会,然而云弟却不知被什么闪了心神,以致於动作迟缓了些错失良机,现在想把人毫发无伤地送出可就不容易了……正思索著是否该插手时,左侧忽地光影一晃,就见自家爹亲已是迅如流星般扑进了漫天红影里。
就说嘛,怎么忘了爹才是最有资格出手的人?看来自己还是乖乖盯著那位『沧浪客』就好……漆眸里煦暖的笑意如星耀闪夺目,片刻後却是渐渐驻凝了抹深彩,古天溟悄悄偏首望向另一端的至亲,素净的容颜一如以往,叫人看不出半点波澜。
「娘……」犹疑半晌,古天溟终还是忍不住启口轻唤了声。
「怎么,担心娘?」收回专神注视的目光,诸葛茹扬唇笑了笑,拉过古天溟的手轻拍著示意。
「好孩子,娘不要紧,这些事你爹从没瞒过我,初识他的时候就跟我说了他跟极乐谷小公主的那段过往,至於那孩子的事……是场意外,你爹他并没有对不起我」
「那么,您对云弟……」
「傻孩子,就当娘的心眼儿这么小吗?」故意不高兴斜睨了眼,诸葛茹复又笑开了颜「你爹的孩子,你的兄弟,娘还能计较些什么,没听过爱屋及乌嘛,更何况连你都表认同……那孩子是个不错的好孩子吧」
「这二十年他怕是吃了不少苦……别说你爹了,就连我都有些後悔你爹当年的决定,不管是基於补偿还是单纯只因为这孩子的好,娘想疼他都来不及了你还穷担心个什么劲儿?」
「娘……谢谢,您真好」撒娇似地伸臂搂了搂诸葛茹,有这样豁达的娘亲,古天溟是由衷地感到开心与骄傲。
「少来这套,娘儿俩还说谢?只要如你意就什么都好对吧」宠溺地瞅了眼自己的儿子,诸葛茹笑叹著摇了摇头,看来那位北水霸主似乎很得儿子的欢心呢,令她也不由地开始感到好奇起来。
究竟是什么样的性子,能在仅数面之缘的时间里就把溟儿的心收的伏伏贴贴地一面倒?想想既没生也没养地,就这么白捡了一个好儿子……呵……说来似乎还是他们古家赚了呢。
就在两人简语数句的交谈间,另头的打斗已有了变化,冉冉红云渐渐离散露出了空隙,然而周遭的肃杀之气却丝毫未减,依旧凌厉地叫人却步。
「走!」
一声清啸伴著嘶嘶怪声破空响起,交缠的人影倏分,又是成了三足鼎立之势,不同的是这回的组合有些奇怪,一个红发怪人竟被古閺澐架在肩上扛著,而另外两个则一样白了张脸,胸口急剧起伏地互瞪著对方。
「你好啊,封擎云!」再次使出『指禁煞』,对曾走火入魔而失掉半身功力的封若樱而言已显得有些勉强,谁知道竟又同样被封擎云拦截而徒劳无功,如果目光能够杀人,她绝对会把眼前这该死的千刀万刮碎割凌迟。
「我说过……青邑门你动不了的」唇泽尽失,额上发际更是沁出了冷汗涔涔,左胁下更隐隐染著抹暗褐,然而虽然体态上是如此狼狈,封擎云面上仍泰然自若地平静如初,心里头也没有一丝慌惶不安,有的只是後悔穿了件淡色衫子出门。
这下可惨了,别说血腥味瞒不过莫磊的鼻子,光是这变色的衫彩大概就已经先帮他跟床板挂了号……下意识**了左臂遮掩,只期盼那颗石头被甩的头昏眼花之际知觉迟钝点,否则他真不敢想像躺上一年後自己会锈成什么样子,不会发霉长菇吧。
「……别再坚持那些无意义的恨与怨了好吗?娘,二十年的岁月有多漫长,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你自己?就算真能毁了古家亡了青邑你又何尝能够快乐?你要的,难道真只是毁灭?」
极尽诚挚的语声娓娓劝诉著,明知即使说破了嘴皮这些话只怕也入不了她的耳,但封擎云就是无法就这么撒手不管眼睁睁地看她为这难明的爱憎迷失癫狂,聪颖若她,怎会不明白仇焰焚毁的也将包括她自己,为何还如此执迷不悟呢……
「给我闭嘴!你懂什么?自以为是什么?!问我要的?呵……我要的……」莲足步步进逼,俏美的明眸却是幽怨地瞥向另一隅的负情人「云郎最明白了不是吗?可那又如何?他肯给吗?我要的起吗?」
「既然得不到,那就该彻底消灭毁掉……我封若樱要不起的东西,也没有别的人可以!」每一问语每一答句,是剖心的诉情也是绝决的断念,精致的丽颜依旧笑的美艳,却让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恐惧感。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种玉石俱焚的激烈性格,怎不令人害怕!
多么熟悉,这如泣的怨语,曾经,自己也这样扯心地痛过……封擎云不禁有些恍惚地偏首闭了闭眼……
她要的……我要的……都只是份人世间寻常的温情暖意,可惜……全错了对象,他们都选了一个……给不起的人……
『为什么非要向一个无法对你付出的人索取你要的情爱温暖?』
蓦然,一个鲜明的画面跃入脑里,驱尽了所有不胜唏嘘的感慨迷惘。
『何苦执著在得不到的东西上?期盼、失望然後伤心,一而再地重复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够?……日子还是你在过啊,为什么不放过自己开开心心的过呢?』
何苦执著……何苦执著……是莫磊的这句话拉自己跳出了二十年的执著泥沼,遗憾的是同样的话语却无法敲醒另个人的疑情迷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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