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节 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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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花铜鉴中映着张娟秀的脸,刚敷了层香粉胭脂,腮颊粉粉的,又描了青黛,眉儿细细弯弯地沿得老长,雉娘听人讲,这是“远山眉”,她也不很懂,只是婆婆说现今是官太太了,不但要会持家,还得擅调理打扮,才显得出庄重气度,好管理内宅下人,也能勾出当家汉的心。
“夫人可真美哩。”替她描眉的婢女夸耀道,自从刘平造反那日,雉娘沉稳的表现折服了满府的僮仆,起初那些私下的鄙夷和瞧不起早就灰飞烟灭,人人都说国相夫人有胆识,外头杀喊声震天响,她就能安安宁宁地点灯纳鞋,女豪杰似地人物,态度也毕恭毕敬起来。
“是不是多了点?”雉娘倒觉得自个像个怪物,香粉磨得虽细腻,但抹在脸上黏得不舒服,说话浅笑时,唇一动,便觉得嘴角的肉被轻轻扯住了。
“好东西当然要多抹些,听账房采买说,是江东那边的货色,娃娃拳头大小的一小罐,便得七十钱。”
雉娘摸摸脸,她还是感觉瞧着很奇怪,“又不能当吃喝,买这么贵的东西干什么。”
“是老夫人特意嘱咐的。”婢女解释。
主仆俩正说话间,就听到门房有人来禀报,说简主簿和不久前来府上的赵将军从码头来了,四老爷也运粮回了,还带了贵客。“真的没画错?”她连忙再照照镜。
“应该没吧。”婢女反而没了底气,猜测着说。
刘备府上的婢从都是苦出身,没世家那种守门人都知书达礼的底蕴,她们哪知道近百钱的胭脂水粉该怎么用,只觉得贵就当多抹多用才气派。
李臣瞧见雉娘时,愣了愣,别过脸,肌肉一抽一抽地想笑。太滑稽了,好端端的鹅蛋脸上抹了一堆粉,眉毛也怪,长长的都出了眉骨,还是青绿色的。他怕嫂难为情,勉强忍住笑。刚准备拐着弯问为何把脸抹得像花猫儿,就听到糜丫头“噗嗤”笑出声来。
“不是这么描地,”小丫头倒没那么多心眼,跑过去牵住雉娘的手,“点要些眉晕。氤开来,不能死硬死硬的拿青黛涂。”总之是些女孩儿才知晓的闺房话,李臣个大老爷们也听不懂,掏掏耳朵干脆走远了些。
雉娘正在奇怪。怎地四叔出趟门。领回来个粉娃娃似地小姑娘,联想起不久前说过的话,问他喜欢怎样地婆娘,不但不说还调笑起来,如今莫不是人都领进门了?
“就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人。”雉娘想,心里却莫名地有些不愉快。
她轻轻地甩开糜丫头地手,“哦。那我去洗了。乡下人,不知规矩道道。待会再来见客。”语气略微有些不善。
“那小姐姐生气了?”糜贞挺敏感的。咬着唇想了下,跑回去问狐儿脸。
“嫂可不是小气的人啊,对谁都客气,定是你乱讲了话。”李臣正在安排宴席的事,糜家大小姐是女客主宾,带去内宅先向婶问个礼,其余人派个衙门小吏招呼,在屋拿鱼肉款待番就成了,剩下的时间要统计库房,看再不扰民地情况下,多出的粮秣能不能够用。
不成的话只能硬着头皮多加税了,还要安排运粮路线,便得这一两日,粮队就得出发,他表面轻松,心里头一堆事,哪有功夫再陪糜丫头玩闹。
“可我没说什么啊,就是说乱擦粉儿,像小娃娃胡闹一般。”糜贞嘟着嘴,腮帮气鼓鼓的,亏得年轻稚气,做什么表情都可爱,换崔启年来学这模样,那就是一鼓泡地老蛤蟆。
“你自个就是娃娃,”李臣刮了下她地鼻,“要是别人说你的双髻盘得如老面馍馍,你也会不高兴,去,陪个礼,哄开心了,她会给你讲故事的。”
“喔。”丫头捂着鼻头,答应了声,这大小姐娇气但不刁蛮,性格倒不错。。
“我还真会哄小孩。”李臣戏谑地想想,很快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开始琢磨起正事。
他走到前,朝简雍点点头,“杂事都安排好了。”又望向赵云,“一道去县衙,好好说下目前的战局形式。”
“青州各郡国的援军和粮秣都得段时日,偏平原国临着冀州清河,估摸短时间内,得靠我一国之力,供应田大人全军的补给,”县衙后内,李臣摸着下巴,查看着地图,这年月图画的精确度不高,惟有大概地山川河流,“失了漯水,又相持于会通河两岸,便只能走旱路,无法借助水道快捷。”

“得起关卡,禁止流民再入国内,待春麦收割时,还得加赋税。”简雍脸色有些难看,“民心难养易损啊。”
“倒不须忧虑过甚,袁绍先败蓟侯,又与公孙范大人厮战,军疲粮空,早晚得退回邺城修整,”李臣说,“再持个数月,估计两家就会暂和,只不过……”
赵云沉声问道,“李功曹,有哪里不妥?”
“唤我佐之便成,自家人,喊着官职倒显得生疏,”李臣笑道,他这后世人对赵龙了解得紧,知道日后乃大哥倚重地臂力,自然亲热起来,“我只是觉得,那袁谭太年轻了。”
“敌帅年少浅薄,对咱们岂不是好事?”简雍追问。
“世家贵公,年龄轻轻便能掌管全军,自意气焕发不可一世,难道会如个老将,安心于僵持?昔日敢千里直捣匈奴本营的,也惟有霍骠骑,如换了老李广,必先守后战,徐徐图之。”
霍骠骑便是西汉武帝时地霍去病,皇亲贵戚,能孤军深入漠南两千里,大败匈奴,何尝不是先仗了年轻气盛的缘由。
“我离玄德公,前来平原时,袁谭布营于漯水之南,按兵不动,偶有挑衅,也是浅尝既止,一派等待其父回师合兵后,再作打算的情景。”
“这便怪了,袁军人多,又刚打了顺风仗,如他不是老成到稳如山岚的地步,再怎么也会强攻几次,要不然,便另有谋略。”
简雍轻扣着案面,斟酌着说,“佐之的意思是……”他用手指点着地图,在贝丘城的大后方划了几圈,又摇头,“太行险,田大人和主公尚未全溃,仍在坚守,如劫粮道,顶多是小股人马绕远路偷渡,也不怕被援军剿了。”
李臣舔了舔嘴唇,话讲的多,已经有些发干,“我也不敢断言,于行兵作战,在下毫无经历,但观人心腑猜其用意,还是有些道道,对于一个从小就没怎么吃过亏的世家公,鲁莽大胆一些,也在情理之中。”
他躬身对赵云说,“龙将军,若无防备,恰好那袁谭如此行计,万一得手,倒失了先机,运粮之时,沿途多派哨马,布营夜宿,也得多加提防。”
赵云本就是个极为谨慎小心的人,点头道,“云自盔不离身,枪不离手,遇险地则停,见深林先探,必护得粮秣安全。”
说话间,赵云暗忖,“素闻玄德公信义之人,关张两位将军也有万夫不能挡之勇力,没想到,后方还有居中持重的智囊,云真孤陋寡闻了。”
“瞧,这般描绘便好看多了。”另一边,糜大小姐俯身半依在雉娘肩上,炫耀着说,“我懂的可多啦。”
“是,你什么都知晓。”雉娘捏了捏丫头的脸,软糯糯的手感极好。
这一萝莉一妇人初见面便闹了点小别扭,但都心性淳朴,没半天时间,就亲密得很了,姐妹似地依在一起说着话儿。
雉娘还觉得脸上烫烫的,自问刚才是怎么了,瞧见四叔带了个小媳妇回,心里居然泛了味儿,直感羞愧不己。
“……那狐儿脸可会蒙人啦,明明说给我讲十个故事儿,转眼就准备溜。”糜贞告着状,“幸亏我机灵,偷偷上了船,才没让他溜成。”
“啊,”这话倒把雉娘骇得心一慌,急忙问,“你是私自离家的,没长辈之命,媒灼之言?”
好吧,李臣没时间多介绍糜丫头的来历,倒让雉娘误会到现在。
“媒灼?”这词对萝莉的阅历来说高深了点,她没听懂,只摇摇头,“没呀,不过我在枕头下给兄长留了书信。”
天老爷,那四叔竟然私拐良家女?
“不行,我得去找他,定得问个明白,怎能胡乱糟蹋别家的闺女,真真看错了人!”雉娘气得跺脚,先摸了掸,准备寻着李臣便打上一顿,她怜悯地摸摸小姑娘的脑袋,“你既然私嫁了四叔,也便是我的叔媳,嫂定会给你做主的,三媒六聘都不能少,统统得补齐。”
“嫁人?”糜贞睁着眸儿问,突然捂住嘴,“嫁人不是要睡张床上么,我见二哥娶妾是这么干的,可我和狐儿脸没啊,难道……”
她摆着手,直跳脚,一下哭了起来,眼泪汪汪的,“莫非,追着人听故事,便算嫁给他了?完了完了,我怎么就出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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