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节 冤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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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深,早有糜家僮仆送入蒙着白纱灯罩的烛台,置于墙边几案,温润的光泽无声无息地在室内流淌,席上撤了甜羹主菜,惟留酒水和零嘴果子,有乐工在临间轻弹着弦琴,隔着屏风若隐若现,一时间氛围颇为雅致。
本来糜竺为替小妹赔礼,夜饭钟点时专程送来酒宴,来席上喝了几杯酒,不过和李臣一聊,便觉得颇对胃口,干脆换了雅间,煮酒清谈。
李臣在另个年代,本就是自个创业做买卖的人,现在遇到这时候的生意人了,一时间相谈甚欢,没多久,便互称表字了。
一直聊到用罢宵夜,崔启年没雅兴,早按捺不住地回了宿房,糜家小妹倒赖着不走,托着腮儿,听两人闲谈些行商之法,不时偷偷摸摸冲着李臣扮鬼脸。
不过没一会,瞧见那狐儿脸不理她,自觉无趣,瞌睡虫就上来了,又不肯离去,干脆趴漆案上迷糊了起来,“这鬼丫头。”糜竺宠溺地笑笑,唤下人送来厚毯,搭在她身上,免得着凉。
“今儿佐之真把我的谈性勾扯上来了。”糜竺欲拍手大笑,眼角却瞅见妹子睡得正香甜,不由得放轻声音,“妙栽,‘此处无屦,速来!’此人聪慧,倒善钻营,只不过欲成大贾名流,惟秉持稳、德二字。”
他谈的是李臣刚说的个小故事,大伙都清楚,乃后世传腻了的,也无须多表。
“子仲兄说得极是,其实这商贾行事,便与治国抚民一般,不得急功近利,以稳妥为根本。”
“唷,佐之也知晓得治国之法?”糜竺很感兴趣,抚着短须道,“我倒记起,平原国有一人,也姓李,为刘国相属下功曹,颇有贤名,莫非便是佐之?”
“虽是在下,但贤名实不敢提。”李臣有些尴尬,他还没养成那种别人当着面夸你,却坦然受之的习惯。
“这却不是恭维,行商贾事,自会相信眼见为实的道理,”糜竺用手指敲着案面,“青州各地,连接几年受灾,又多有乱民贼寇,不事生产,粮价飞涨,这北海国虽繁荣,但一斗杂粮便从前年的二十四文钱,涨到了如今的四十文,但平原国的粮价,却一直持平。”
他看人看事的观点,倒是从商人角度出发的,却也正中枢机,最重要的粮食不涨价,便说明其它民生物什也没涨,自然郡内安稳,百姓安康。
“子仲不愧是豪商,真真范蠡再生。”李臣赞道,却暗想,这商家渠道遍布数州,无形中便是情报网络,他身为官吏,到了北海才能知晓当地物价,这糜竺坐在家中,各地情景就能一清二楚。
“唉,便如陶朱公,操计然之术,成巨富,又辅佐越王,功成名就,还不是得明哲保身,退隐太湖。”糜竺叹道,面色微暗,不由又忆起了心病。
文景时期,御史大夫晁错力行“贵粟”之策来填充国库,凡是向朝廷献粮的商人,都可得爵位、赎重罪,自此商贾地位渐高,甚至到了灵帝,造宫中市,自个也装扮成商户,玩得不亦乐乎,商人之身,早已不像前朝那么卑贱。
小贾贾于市,大贾贾于朝,糜家财资逾亿,富甲一方,当然也想像先贤那般,觅得明主,既能在乱世中安身保命,也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徐州长官陶谦虽有德行威严,但年事以高,有两子,暗中观察,都不是能守成的,如不早作打算,糜家再富,也是拥兵自重的诸侯眼中一块肥肉。
糜竺交游天下,心中也是暗存了如昔日秦国吕氏,寻奇货可居之人的想法,
但自古枭雄霸王,无不狼行鹰顾,同苦而不可共贵,如孔文举这般的贤人,却又是只修文事,如何安心举家相投呢?
所谓明主,有雄心壮志,运势天命,知人善用,坚韧不拔,又不会刻薄寡恩,翻脸不认人,天下虽大,又哪里是好找的?
正惆怅间,小妹糜贞揉着眼醒来,室内暖又盖着毯子,脸儿红通通地像抹了层胭脂,“还没谈完么?是不是提到夷光夫人了?”她好奇地问。
夷光夫人便是春秋吴越之时的美人西施,因怜她红颜薄命,民间多有传说。

“这丫头,一听到越国、范蠡,就想起西施了。”糜竺解释,“早前也不知谁讲了些往昔俚事给她听,就记挂上了。”
“夷光夫人可惨了,好好的女儿家,却落得葬命灵岩山的下场。”糜贞有些黯然。
“我却听说,西施被范蠡救了,日后两人泛舟太湖,人生得意。”李臣见小丫头片子苦着脸不好看,便笑道。
“真的?”丫头眸儿亮了亮,也不顾礼仪,“噗嗤”从锦垫上爬了起来,扯着狐儿脸的衣袖,“快给我讲道讲道?”
“没规矩,别闹,为兄有正事要谈。”糜竺说,然后朝李臣拱手,“不知佐之来平寿郡,因为何事,我虽徐州人氏,但与北海国相孔大人一贯交好,如有难事,倒能帮衬一二。”
李臣喜道,“如此甚好,弟正有一事相求。”
“哼,狐儿脸,好不知羞,”糜贞吐着舌尖,粉粉的,“不准和大哥称兄道弟,否则,我岂不是吃亏了?”
烛光下,那张小脸显得娇嗔,言语也天真,李臣觉得可爱,俯身说,“作为报答,我给你讲十个故事儿。”
“别把我当孩童,再过得两年,都到能嫁人的岁数了。”糜贞不满,末了又偷问,“真的?十个?”
……
待得第二日,午后,一辆驴车施施然停在孔府石阶前,下来两人,皆士人打扮,有眼尖的门房管事迎了上来,躬身笑道,“原来是糜先生到了,昨儿老爷还提了好几遭。”
糜竺曾多次拜访国相,与众人清谈风月,按孔融的说辞,乃贵客嘉宾,用不着什么谒贴名刺,便可直门而入。管事当然认得相貌,但另外一人却是个生面孔。
“这位是?”门房一边将两人朝里请,一边询问。
“此人为青州名士,正欲引见给国相。”糜竺回答。
这情景在孔府上太常见,管事早就习惯,时时有宾客携些声名不著的才俊而来,若得夸奖提点,便立即能名动全州,而孔融也以此为荣。上回就有一个叫祢衡的年轻学士,一番攀谈,让他大为震惊,直叹“真天下奇才!”
进得前堂,据席而坐,等得片刻,便听到门外有人长笑,“好你个糜子仲,昨日便到了平寿,此刻才姗姗来迟,只可惜好一场清谈,你却无福耳闻了。”
来人正是北海国相孔融,因是熟客,所以穿着便服,脸上还流露着宿醉过后的疲倦,他坐到首席,先微抿了一口醒神的汤,说道,“那华子鱼、孙公祐,个个都是当世美材,风雅不凡,直聊到夜半方才尽兴,实在畅快。”
话毕,又望向李臣,稍微打量一番,见他神清气爽,毫无彷徨局促之意,心下就赞了声,又见肌肤微黑,手指处颇有些厚茧,以为是来意图扬名的寒门士子,便问,“你乃哪家的学子?”
“平原李佐之,见过国相大人。”李臣也不站起,在榻几上微躬。
“李佐之?青州有李氏宗族?”孔融点点头,边想边喝了口药汤,才入口,就“砰”地一声放下盏子,醒过味来,“可是昨天来借粮的那平原郡功曹?”
糜竺正欲美言几句,就听到李臣长身而起,大言不惭道,“不光是为借粮,也是为保得北海一方太平!君岂不知,灭顶之祸就在眼前!”
假如张飞此时在场,估摸会嘀咕,“四弟又玩这一套了。”
“放肆!”孔融大怒,一拂袖,竟将案前的药盏也弄翻了,水流了满地,他也不顾风仪,指着李臣叱道,“平原的官吏,莫以为我北海便打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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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此处无屦,速来!”指的是网络上常见的一个故事。
一次,有两家皮鞋厂各派了一名推销员到太平洋上某个岛国去开辟市场。两个推销员到达后第二天,各给自己的工厂发了一份传真回去。
一份传真是:“这座岛上没人穿鞋子,我明天搭第一班飞机回去。”
另一份传真是:“好极了,我将驻守此地,这个岛上没有一个穿鞋子的,这是一个潜力巨大的市场。”
ps1:晚点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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