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议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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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似有所觉察,回过头,看了柳云深一眼,眼神空洞而又迷幻。
柳云深嘴角搐动了几下,细声道:“娘……”
柳氏摇了摇头,神色凄然道:“深儿,你爹爹终究是不愿见娘亲我啊。”
柳云深怔了怔,愕然道:“娘亲刚才当真是没见着爹爹么?”柳云深心下大奇,方才,他可是明明见着柳氏眼波柔和如水,直直盯着一处,应……当是瞧着爹爹才是,可怎料……他心下突生一种莫名悸动:娘亲,莫要出了事方好啊。是时,柳云深安慰道:“娘,兴许爹爹有事,来不成了罢。”
柳氏点了点头,强颜一笑,道:“或许吧。”只是,那暗藏在深处的那一抹忧伤,却又是那般刻骨,又何曾如她言语一般为之释然?
柳云深看着娘亲,不由想着大将军攻城一事,而眼下柳氏又疯癫如此,若是于乱军中,恐难自保。心下一阵焦虑,柳云深又思及是否应与娘亲诉说一二。
一侧,柳氏见相公久不现身,已是回过神来,自也瞧向了柳云深,却见他面有难色,嘴角一张一翕,似要说着什么,不由出声道:“深儿,有事么?”
柳云深见柳氏看将过来,心下更急,踟蹰半晌,憋得脸色通红,都不曾说出个字来。
“怎么了?”柳氏一阵气恼,她最是见不得男子如大姑娘般的。
柳云深迟疑了片刻,嗫嚅着道:“娘,有个事孩儿想与你说上一说。”
柳氏没好气道:“什么?有事快说!”
“是这样的,这个……”尽管柳氏有言在先,可柳云深终免得惶惑有些,一字一顿,似十分没底,“我……”
柳氏冷冷地看了柳云深一眼,沉声道:“这便是我柳家后人么?想当年,我柳氏一门是何等之荣耀,可你……你看看你,莫要让我柳家颜面丧尽。要知,你爹爹可是跟着你祖宗待着一块儿,莫要让你爹爹受那些个老家……呃……祖上耻笑。我柳家子孙应尊祖师遗训,耀我柳氏门户方是正道……”柳氏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看了柳云深一眼,缓缓道:“我不希望你这般懦弱,你可是知道一个人于乱世中,要想存活,可不是那么容易呀。”
柳云深应了一声“诺”,点着头道:“娘,孩儿明白。孩儿就是觉得若让娘亲换个间儿,转个居所,也没什么。”
柳氏微微颦眉,道:“真的没什么么?”
柳云深头悄然低下,似用着只有他自己才能明白的声音说道:“是。”
可柳氏却似有觉察,嘴角勾出一抹浅笑,柔和的烟波似也带着几分笑意,只不过转瞬即逝,声音生寒,道:“深儿,这事怕是没那么简单吧。”
柳云深经不住打了个寒颤,头却压得更低了,他由着一种错觉似乎他的头哪怕是再低上半寸,娘亲就见不得他的窘迫了实际上他的头已紧贴胸脯了,他若想再低,只怕也殊为不易了。
柳云深咬了咬牙,头轻轻偏动摇将起来,执着地道:“绝无它事。”
柳氏冷冷道:“不就是一大将军要来攻城么?用得着如此惶恐么。为娘我便是在再不堪,也不至见着黄岩……大将军便不中事了。”
“啊”,柳云深大惊,奇道,“娘,你怎地知晓?啊,不对,不对,娘亲你每日都深居家中,对着院外那些个莽夫粗汉,什么三姑四婆的,躲都唯恐不及哩,怎会知道这装事?这是断断不可能的。”
柳氏心中暗笑:我自是不知,可院外那些流民可是嚷翻了天,便是不知却也早被这些个家伙说得知晓了么?可笑呀,深儿你却是这之间最大破绽所在呀。也不想想你娘亲我,吃过的盐可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不对,盐似乎好像贵得过了些,呃,那是草原上罢,又想歪了。我却是比深儿吃过的饭多,这盐么,也因和老爷在草原上待着耽搁了,若不是,哪轮到你个小崽子……哼……不过,却要给深儿个教训,若是今后他事实蛮着老娘我(柳氏在心中泼辣一回吧,可怜的淑女!),我却是真真的放不下了。
当即,柳氏脸色一整,给了柳云深一个深不可测的眼神,讥笑道:“为娘自有妙计,你就不用知晓了。”
她声音陡然拔高,厉声道:“不过……深儿你将如此大事隐瞒不告与为娘一声,难不成你要我亲自教训你一二,想来你是皮痒了,欠抽了?”
柳氏本怕斥责云深过重,心下迟疑了,欲谅解柳云深。怎料,柳云深竟是毫无愧色,反倒嘻哈着脸,一脸释然,反倒古怪的紧。

只听得他道:“妙极妙极。”
柳氏闻声,不由动了真怒,叱道:“好你个柳云深,你倒是大了不少,脸面也是高了许多啊,连眼界也如狗一般了。倒是为娘却也成了你负担了,累赘了。你怕是不想为娘再教训你了,受为娘气了……”她愈说愈愤,似伤心欲绝,泪水莹然欲出,说不出的凄凉,到后来竟是声音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
柳云深连连摇头,似穷酸书生附庸风雅道:“非也,非也。”
柳氏抬头道:“非你个头,一边儿去。”
柳云深委屈道:“本就非娘亲所想的一般,怎地又出差错了。”
柳氏冷哼数声,也不答他,自顾自将头撇向一旁,似不予理会,实则又想起了这数日柳云深之艰辛,不由又是一阵感伤,泪水竟是再也难以忍耐,滑落得更快,未出片刻竟已将地板浸染得湿漉漉的。
柳云深瞧得真切,不疑有它,只道柳氏怪他胡言,伤心欲碎,心中不由一塞,口齿也似不大利落了,吃声道:“娘,您能打孩儿之时……也就不如现在这般了……”
柳氏止住苦音,瞥了他一眼,倏然展颜一笑,道:“那待怎样?”
柳云深张了张嘴,可又似怎地好生难开口似的,不由用力地晃荡着脑袋,好容易将手甩将下来,自语道:“这叫我怎么说呢?呃……好吧,也就是说娘亲你即能责罚于我,身子骨想必也就不那般差了吧。”
他说罢,私底下瞧了柳氏一眼,却见柳氏竟是一愣一愣都呆在那儿,也不知想着什么,心道:“‘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呃……呸呸,我怎能如此说娘亲?即便娘再难养,也总好过没娘的。这孔老圣人定是脑子出了毛病,难怪李老道(老子)最不喜这人了。不过,听教书先生说这看世人似乎……还是野合的呢,虽不知其父,可待娘亲却是好得没话说,只是这人也太不厚道了,竟然说了这么一出忤逆的话来。想来是趁着孔夫人不再之际,失言了罢。百善孝为先,乃我辈所共适。”
柳氏转过身来,看着柳云深,突然站将起来,向着柳云深探出只手,道:“深儿,来扶扶娘。”
柳云深听得柳氏言语,立时速移数步,将柳氏扶正,躺着坐下,一边道:“娘,有事么?”
柳氏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废话。”说着,竟是拍落正在往自己身上压被褥的那只手,身子挪了挪,又动了动,柳云深待在一旁,也不知她要干什么,不由呆呆地看着柳氏,就是他自己都有种很呆傻的感觉。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却听得一阵悉嗦,柳氏竟是扶着床栏,强撑着想要站将起来。
柳云深一惊,急问道:“娘,你这是要做啥?”
柳氏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许久没有看看外面,想见见光了。”
柳云深心忧柳氏身子骨,急道:“可你身子现在弱的紧,若是出了什么差池,你叫我怎么办?”
柳氏强颜一笑,似无意有意地看了柳云深一眼,笑道:“深儿你呀,已是长大了啊,如若不然……如若不然,你怎会为了娘亲安慰,连大将军攻城这等大事都不告允娘亲知晓,这不是长大了么?其实呀,娘也是不想怪你的,可……可为娘每每想着你前些日头欺瞒着为娘,全然不将你当为娘的孩儿。为娘心中那个痛啊,就别提了,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不过现在想来,实也无什大事,却是我伤感太过了。”
柳云深脸色发窘,低声道:“娘……”
柳氏一笑,似长久的伤神都化为暖人的清泉,再无愤慨,如一普通娘亲一般调笑着幼时尚不更事的孩儿,道:“好,我不提,我不提。”
末了。她还是说了句,“深儿,你将我扶过去罢。”
柳云深脸色一正,道:“娘,可是……你的身子。”
柳氏笑了笑,摇着头轻声道:“没事,若在如往日那般总是躺在那儿,只怕娘亲我呀,还没见个什么就和个痨病鬼似的,憋也得憋死。好了,休要多言,就这般罢。”
说着,也不再理会柳云深就这般用力支着身子,欲以一己之残弱病躯挪到窗前。
可她身子骨实是积弱太过,便是站将起来都需勉励施为,更何谈其它。
柳云深见着,心下叹息不止,可也只能伸出一只手扶向柳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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