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迷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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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深!云深!你怎地还不进来?你爹爹也真是的,这般大,还耍性子,跟个孩子似的。他定是见你不着,也不出来见我罢。老爷,你说是不?老爷,你知道么,妾身我……我当真是真真正正的想你,这些日子眼见着深儿一天一天长大,我这心里啊,就甭提有多高兴呢。这些年来,我与深儿相依为命,虽说是吃了许多苦楚,可我每每眼见着深儿日渐懂事,知晓的事情也多了去,我便想着——老爷,我终究没辜负您的嘱托啊!”
屋中,柳氏叹了口气,接着道:“我这倒不是说我劳苦功高,我……我只是一想到老爷……老爷……当年你……唉,往事不提也罢!我只是每每在夜深人静时,看着深儿苦读休息,便想着日后深儿有朝一日出人头地,风光无限的时候,心中那欢喜劲儿……可我……我就是不知怎地,想着老爷你一人,就这么孤伶伶的去了,也没有什么人照料,心中就堵塞得紧,便疑神疑鬼的想着老爷你莫要在那地府阎罗那受了什么欺侮,眼泪呀,我就忍不住滴将下来。”
“唉,老爷,这段日子也不知怎地,妾身这段日子总觉身子骨呀,仿似弱了许多,总觉自己似乎大限将至,兴许过不多时便要见到老爷你了”,柳氏忽然似碰到什么可怖的事物,声音也忽然有些迷离颤抖,“我只怕到时,老爷你……责怪于我,没有做好一个为人娘亲的职责,将深儿一个人丢在这渺渺红尘,唉,其实呀,我心里又何尝不希望能看着深儿能够光大我柳家门户。可是,如今……我这身子……恐怕是支撑不下了。听深儿曾说过,妾身每每在那些个夜黑风高,那个什么鬼哭狼嚎的夜晚,尤其是什么光蔽千里,就如今天天气这般模样罢,便如得了失心风一般,总是念叨着老爷你。可妾身事后呀,却是一丁点儿都不记晓了。老爷,你说这古怪不古怪?”
“深儿这孩子呀,你还别看,这小子倒是出息了许多,可是妾身心底总是老大不舒坦的,心里那股七呀别提有多难受啊——他这孩子可是臣府越来越深罗,不过,妾身只是觉得别扭,倒不是心中真生深儿的气,只是往日他对妾身百事不瞒,可如今却是对妾身稍加掩瞒了点儿。这臭小子倒是以为我不知晓了,其实妾身我自个儿却是明白得紧,再说,他这也是为了妾身好啊!这不,这一段日子,大将军要攻我们这旮旯丸子处的阙水城,你说这能瞒得过妾身我么?可这小子却是后知后觉,根本就未曾觉察到什么。深儿呀,有时也太粗大了些。”
“呃,大将军?让我想想,那不是黄岩么?他……他怎么可能叛乱?他黄家一门可是我云海国的国之栋梁,这些年来,若非黄家一门豪杰,只怕……那血月国早就攻将过来。如今倒好,这不,黄岩这家伙刚反叛未过多久,血月国竟然连下数城,若非这黄岩省事,先破了血月国外军,再……可,终是被那血月国乘着间隙攻了过来,只不过如今那处,却非黄岩所在地域,想来是看着黄家历来军工高深,于战事上难挫其锋,便绕了道儿。”
“这黄岩,当年不是……老爷,您曾经似乎就对妾身说过,这黄岩似乎对我云海忠心耿耿,定然不会有忤逆作为,可这又是为了……当年你……可他怎地就反了呢?老爷,这之间莫不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倘若是如此,那当年所行誓盟这对这忤上作乱的不忠之人焉能信然?”
“黄家一门豪杰,为国捐躯,忠肝义胆之士多不胜数,怎地就出了他这么个败类,搅得他黄家至此污名难出,便是日后真的做了那帝王,想来也是个昏庸无能,贪好女色,耽误国事的昏君。”

柳氏向空中做了个福,脸色忽然一肃,道:“老爷啊,我倒不管这黄岩有什么不雅之举,我呀,只盼着深儿能够于他之时,能够光大我柳家门庭。妾身也不那般急着见你啦,我看啊,若我不在了,深儿没个准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到时,老爷你,深儿,妾身我,三人便是在这阴间重聚,也只怕是不大高兴的了。深儿,可是我柳家单传,若是出个什么差池,老爷你怕也是逃脱不了那个职责罢。”
“这话头儿又说回来了,云深这孩子呀,这段日子却是苦了他啊……”
窗外,风声回聚,柳云深怔怔出着神,忽然听得里屋柳氏所居之地,忽而有声波流动,虽是不大,却已然令他着实下了一大跳。未过多时,那里屋中竟是传出一道惊呼,柳云深心下吃紧,却听得柳氏高声道:“云深,云深,你怎地还不过来,快,快。”
柳云深生怕柳氏出了差池,连声应了几句:“就来,就来。”
里屋中,柳氏的声音似有些急不可耐,不住催促道:“深儿,你倒是快呀,你爹爹想来是因你不在这儿,便是连为娘我,你爹爹他都不见了。”
柳云深心中一叹,已知柳氏深陷魔兆,疯癫已极,若是就这般再难清醒……他不敢深思。
里屋,似乎有些凌乱,偶尔有几个横着的板凳之流的事物阻隔在前,可此时他心忧柳氏,又哪还有那心思去将这些个琐碎的凡物一一扶正?便是有那普度众生的大佛如来,又焉知他便将这世间冥顽着一一度化,只怕也紧紧由一缘字推脱罢。
柳云深借着“老马识途”的娴熟,急急越过这些个横在人前的障物,立下一刻已出现在房门口。
斜眼看去,柳氏此刻竟是坐立起来,本铺盖在他身上的那条厚实毛毯,此刻竟已悉数滑落,可柳氏犹未知觉,反倒是眼波流离的看着夜空下,那一抹晦暗,眼神温柔而又明澈,仿似那间有着一个……她眷念一生的人影。
世不痴人她自痴,相守旧盟阴阳间。谁言妾身为天弃,有君相伴惧安有?
蒙中,她张开双臂,似乎要投入那个守望至久,寤寐思之之人的怀抱,可为何那人便是偏偏不见了踪迹?她心神动荡,泫然欲泣,可是又是为了什么,而放弃?绽放着她曾引以为傲,最数娇媚的笑靥。
是为了那个虚无飘渺,似早已绝隔阳世的那个曾经与她相处有着上千个夜晚的恋人么?
可曾知道,那只是如梦幻般的魔魅,当梦醒了,一切便如万里烟波,于晴天蔽日下失了踪迹?
笑话,人生本就一如梦境!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我心中便是惦记着他,我便是当他还活着,我便是当他陪着我,我便与他白头相携,生死与共了。
我死梦就碎,他虽我已死。
彼此不分。
不分彼此。
便也只有爹爹方能至她如此吧。
柳云深心中一叹,缓步行进,及至床前,复又蹲下,轻轻拾起那揉成一团,褶皱横生的那条被褥,轻轻拂去那被褥上应落地而沾染的尘埃,回过头来,瞥了柳氏一眼,却见她真个身子俱在颤栗不已,却不曾动过这滑落的被毯,柳云深感念由心,不觉怆然神伤。
他轻抖了几下被褥,柔柔地给柳氏盖上,然后,用手轻轻将被褥四周压平,默默的注视着那个因思念而忘神的娘亲,隐隐间竟是生出了一种失落。
爹爹有娘亲如此红颜,也不枉此生了。
可我呢?
小花……似乎也只是一种遥远的臆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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