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迷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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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冷风悲啸,林声起伏。但见寒风叠荡,斜掠林稍,卷地而起,便有漫天烟尘自远方袭来,顷刻间已将这空中明月遮掩得严严实实,见不得丝毫光辉。整个阙水城中寂静若死,听不得半点响动,就连平日夜间巷子里的猫叫犬吠也不知是因由什么缘故,俱都蛰伏下来。
阙水城城西的一处茅草屋中,古朴的油灯散发出平淡而又昏黄的泽辉,瞎眼鼠端坐于桌前,手中虽仍捧着那卷《中庸》,却再无心思读将下去。只是默默凝视着因漏风而轻轻摇曳的灯火,思绪慢慢地荡漾开来。
前数日,何家给何家公子的出现究竟是为了什么,直至此时仍是个未知之数。而大将军不日也将兵临城下了罢。而那楚天行又究竟是怎样一江湖草莽,竟能引得何家公子如此展望,渴求而不可得?他可是个读书人啊,理因瞧不起那等快意恩仇,视生命如若无,大为忤逆孔老圣人所传言行的小人!
这一切,终究又为了什么?
那一日,这何家公子将言语说教与他之时,似乎其间有数家丁屡屡向这处瞧了数眼,而那何家公子似乎也颇为忌惮。他瞧得真切,这何公子单是将这消息说与他听,便探头探脑躲了不知凡几,若不是他时下机敏,只怕连这等事故都不知晓,更遑论将这四下流传,使那名为楚天行的草莽知得清明。可饶是如此,可耽搁了大半个时辰,方才明了。
而这又意味着什么?
这何公子已不复往日那般逍遥,那般快活!
可限制了他自由的,由那些个家丁之做派,似乎……是何家老爷子。
然而,最为古怪的,反倒是那何公子。当时,他听得何公子提及这“楚天行”三字时,说得情深意切的,瞧起来那般真切,全然不似作假。可却又不知怎的,这何公子眼眸中似有着极大不甘,好像不大愿意如此施为,深处竟似还隐隐有着与楚天行一争长短的气势。这却又是为的什么?莫不是两人之间有深仇大恨,拟或者他二人本就是对头?可若如此,这请楚天行助明姬姑娘一事,又由何说起?岂不白忙活了一场?如此一来,这却又不大对头。
这之间究竟又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
另一边,似乎相传很久之前,大将军便已挥师北进,可却又不知为何,这大将军虽言语已出,却并不曾见识过其一兵一卒,反倒是各种流言传出。这之间,却是故布迷局,还是另有所图,暂缓我阙水城一事。只不过,明姬姑娘事关重大,其厉害关系可见一斑,更因大将军所行之事太过苟且,应是深恐夜长梦多,快下“杀手”方是正理。若突然杀出个程咬金来,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了。轻则大将军永难为王,重则大将军及其麾下士卒尽数为当今圣上所派遣的平叛大军剿灭。
而这大将军又不似那般迂腐之人,如若不然,也不至尽起手下将士反叛圣上,甚至有市井流言当年先皇驾崩之时,便曾遗下言语,望他好好“匡扶朕之王朝,使之不至百年便已大厦将倾”,诚信教导“朕之子侄”,保四方安定。
然,先皇将逝,尸骨未寒,就因当今圣上忌惮大将军,欲削其兵符,使得帝国出现动荡,外朝进犯,而大将军亦见机反出,成就这等笑话——以兵谋图,削己国之势,涨他国之风,裂土自立,反倒成了辅佐良辰。
可笑!可悲!可叹!
造化弄人,世事岂能人料?
纵是当时的君王又怎会想过如此局面?
瞎眼鼠淡淡一笑,可仅是一瞬间隔,便又隐了下去。
古来圣贤多言乱世生豪杰,岂不闻这乱世城池间,又将有多少生灵涂炭,又有多少血液浸润着这战火纷飞的场上。
长笑行沙场,胆气非凡人。
削尽敌首仰天啸,不知人间尽悲声。
这杀的可是人命,死的可是敌人、朋友、亲人……
娘亲!
战乱!
若是早上那么几日……便是比之如今形势,只怕是好上不知凡几罢。
可……如今?
瞎眼鼠脸色忽地煞白如纸,凝视着灯火的眼神,似也在那一刻溃散了。
城将欲摧,人心也乱!
窗外,飞沙走石,大风狂卷,吼声如兽。可又撕得破那秘藏心间那张镂刻着满是呢喃心语的薄纸?
“咳……咳……”
纵是窗外风声如怒,任由他声势震天,可曾比得过那无声晦暗死寂深处的那一丝微弱的呻吟?
草屋间,那盏忽明忽暗油灯旁那张沉吟的脸,在这一刻竟似融化了,形成一道交不可耐的符音,随着风声的动荡,带着几丝颤动,急急地向着里屋飘去:“娘亲,你怎啦?”话音未落,二愣子豁然起身,转向里屋踏步走去。
何府,芫花园内,洗心亭中。
一个孤独的身影静静地走着,步履悄然,带着几许忧伤,几丝寂落。
前方,这清新的园内,如今也只见得几丝青荇,几行败草摇曳着。
这园内,已再见不不得红花绿柳,只残落下一片枯败。
夜风低低地吹着,庭院间的灯笼也兀自随着声浪的起伏,忽明忽暗,时轻时巨的摆动着。
漫天有尘埃吹过,挟掠着几片落红,说不出的凄凉。

园子里,残花败落,再也难见往日那一片殷荣,或许便是连那曾经在此赏花的如仙身影,也再难相见吧。更或者是,她……已经忘却了吧。
……
不带着一丝人气,便如高来高去的仙人,在这时间的乱流中,忘却了那个曾与她于人海苍茫中相互一瞥的人吧。
……
只是,她可能记怀,那个曾经与她相逢几许的人影,却已然记挂着她,不过……却只是铭记于心间,刻画入骨髓,不曾言传语诵。
知不知……
难忘怀……
那一个身影或许此刻正是满面怆然,梨花带雨吧!
可曾想过,便是亲人都将自己欺瞒的伤痛。
谁都不曾想过吧!
花已败,人成故!几度长相驻!
他缓缓自小巷走过,顿了顿,倏然又转过身,看着那熟悉而又陌生的伤心地,忽而一呆,竟像是穿越了什么,怔住了。
良久,他才转过身去,轻语道:“余姑娘,我知你心底是十分欢喜他的。他的确是孤高绝傲呀,可是你真的认为他能够救你么?你明明是知他性子的,这又是何苦呢?唉……”他顿了顿,接着道:“那日,我本欲说由我来相帮于你的,可……可你眼中却只有他,终究不曾正眼看待我之一二。尽管如此……”
他怔了怔,忽而咬牙道:“我便是失了大义之名,我却也要救你一救。”
短风传送,屋檐间,那盏大红印有“何”字的灯笼倏然滑入他的眼帘,他嘴角微微搐动了几下,狠狠地转过身,向着正方走去。
暗黑地草屋间,见不得任何事物,只听得见略显急促呼吸声在耳旁想起。
瞎眼鼠缓缓辗转,绕过几个障物,行至床前,轻移几步,在床头坐下,摸上了娘的手,紧紧地握在手中,可又想到了什么,忽然一阵松动,只是轻轻捧在手中,轻轻问道:“娘,你怎么了?”
黑暗中,那躺在床上的身影似听到了他的叫唤,动了动,似乎要爬起来了。
瞎眼鼠连忙抽出手,轻轻压在被褥上,低声道:“娘,你莫要起来,这外边大风大浪的,小心着凉啊。”
那身影听他言语,忽然问道:“我儿,今个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啊。这外边又是大风,又是烟尘的,是不是什么鬼怪作怪呀。”她说着,声音也似颤抖了,似带着几丝激动,“你说,会不会是你爹爹来看我了……”
她整个身子忽然颤抖起来,趁着瞎眼鼠一个不注意,竟是挺起身子,单手伸出,直指半空,不住地叫唤着:“老爷,老爷,是不是你回来了。你回来了,怎么不现个身给妾身看看,哦,都是妾身思虑不周,想来是外面明火挡着你回家的道了罢。云深,快,快,将大堂里的油灯给撤了。你爹爹定是因那灯火而不与我娘儿俩相见的,说不准,呆会老爷便会来见我的,快,快……”
瞎眼鼠一怔,不明白娘亲颜氏怎地会忽然叫他名字。这些年来,他虽不知娘亲也不知怎么一回事,可却也是十分明了娘亲爱他爹爹到了极致,长日不见,致她有些癫狂,甚至每每念着自己姓氏时,总言自己柳氏(柳是瞎眼鼠本姓)。若以后娘亲因此出了事该如何是好?
他心中憧憧,不由想得出神,忘了柳氏方才所说之言语。
柳氏不听声响,心中讶异,抬将起头,眼见二愣子并不予理会她,心中登时怒气翻涌,促然喝道:“你,你怎么还在这里,你难道想气死为娘吗?好啊!我死了就没人管得住你是不是。嘿,嘿,也是!家中有我这老不死的,你定然是不自在了。”
瞎眼鼠闻声大惊,急道:“怎会,断然不至如此的。娘亲莫慌,孩儿这就去将这油灯给熄了,孩儿这就去。”说着,他立时站将起来,急急转身向大堂走去。
未过多久,但听得“哧”一声,油灯一闪即灭,整个屋中再也分不出丝毫光亮。
柳氏等了许久,却不知是出于什么缘故,不见瞎眼鼠返回,出声唤道:“云深,云深,你怎地还不进来?说不得你爹爹待会儿便会现身见我娘儿俩呢。到时,可少不得有什么嘱托。快,听话,到时你爹爹见不着你,说不准会怪罪为娘呢。”
正堂中,瞎眼鼠呆坐在书桌旁,想着娘亲那番痴狂的模样,心中一阵发堵,苦涩不已。
自爹爹去世已是许久了,娘亲想来是想爹爹想得过了,也如邻家大妈大婶信奉起了鬼神,每每至那些阴风四起,号声若鬼的时节犹是如此。而似今日这般情形,也不下一两次了。
若是娘也出了事故,那该如何是好。
便是如那般上街行乞的小儿,无爹无娘,独行万里!
寂寞堪忍?!终须承受!
若是爹爹尚还健在,那该有多好啊!
只是,这终究只是虚妄罢了。
毕竟,人鬼殊途!
纵是梦痴臆想,终有道破一日。
为了不让独活此生,便是为九幽冥火煅烧,他可要于这乱世中,保住他那可怜娘亲的性命。
夜色无颜,他默默地凝视着,双手因握紧而现出道道青筋,似也在这般念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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