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头定亲这天，虎头妈搂着娜娜拽着伟伟，坐在炕上当总指挥。“虎头爸和东头他舅，一个陪姑夫，一个陪姨夫。”“虎头和马头，一个陪哥哥，一个陪姐夫。”“淑兰，凤儿，燕凤给大伙端菜。”很热闹，摆了二十多张桌，屋里坐不下就在院子里。杨腰板家的和狗驼家的也不请自到。人忒多，庄里边儿都得了铁算盘的好儿，家家都来人凑热闹，随个礼啥的，光随礼钱就五千多块。
大满头把孙磕巴拉到医院，医生说没必要了，就是住院也就是多活几天的事儿。这农村呐，毕竟还是农村，老思想老勾当还是传承了下来，死就要死在家里。孙磕巴回到家里，临死的时候咬牙强忍着疼，叫大满头把铁道钉给他，到死手也没松开。
马头看着庄里边儿几乎天天都来汽车拉粉条儿，不禁又打起了买汽车的念头。虽说这段时间给别人开车也挣了点儿钱，终究不是自家的车，现在家门口就有货可拉，何必给人家开车呢，唯一愁的就是钱不够。马头跟凤儿商量：“咱得买车，给人家开车终究不是个事儿。”“哪有钱呢，还是先干一段再说吧。”“没钱就想法儿借点儿，计划生育罚的钱不是退回来没还呢吗，先不还咧。”“中是中，伟伟姥爷和他大舅这头儿倒好说，也没啥大花销，他爷爷那边儿你可得说好喽。”“中，完事儿我再找找利头，看贷点儿款中不。”
他找小时候的同学利头商量，利头现在是信用社儿信贷员，说说贷款的事儿。利头说贷是能贷点儿，多不了，三千五千的倒是可以。干脆我也掏点儿，咱俩儿合伙得了，不够的再贷点儿借点儿的。马头想想凑合个三万左右也能买个半新不旧的车了，干！
说干就干，那就买车。马头在部队的时候不光是学开车，在新疆开车不会修车不中，一出去就半个月，有点儿毛病必须自己会修。买个旧点儿的也不怕，回来再拾掇拾掇，问题不大。主意打定，马头和利头带着钱就去了北京，马头早打听了，北京车多，好买价儿不贵。第三天哥俩就开回一辆大解放。马头说这车发动机好，只要发动机好，车就没啥大毛病。马头会修车，这车用来跑长途，可得先整好。机油换新的，化油器重新洗，刹车重新调，后轮弓子板加一对，也好多拉点儿货。
货是现成的，老客往东北发货，马头就给他们运，利头压车，三五天就跑一趟，一趟就能挣个五六百块钱。自从马头和利头合伙跑运输，一个月怎么着也能有个三千块钱左右的收入，去了油钱，哥俩一人能分一千块。如果运气好，回程的时候还能顺便捡点儿零担，挣点儿额外收入。日子好转起来，凤儿为了让马头一心一意的跑运输，地里的活儿就不让马头干。虎头爸呢，除了帮兄弟铁算盘漏粉以外也就是地里那点儿活计，再说现在只有两个人的地，对虎头爸来讲当真是小菜一蝶，顺便还帮着凤儿把活儿干了。
只要是马头把车开回家，娜娜和伟伟就呆不住，虎头妈拦也拦不住，非要看大汽车。看吧，虎头妈带着俩玩意儿到汽车那儿玩。这俩玩意儿，专爱呆在驾驶室里玩儿，最爱玩方向盘。那是你争我夺，毫不相让，这个拧好个拽，一会儿就哭声动天。虎头妈叫都叫不出来，只好让马头开车带俩玩意儿转一圈了事。
虎头在城里当然是闲不住了，还是买了修，修了卖的。老家的人买摩托车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也找虎头帮忙到商店挑车，这一年半载的倒是折腾了点儿钱。虎头有点儿活钱也想盖房，有钱就得盖房。盖房子娶媳妇儿，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现在虽然没儿子，将来保不准就有，盖！县城是没有地方儿让虎头盖了，那就把原来的房子拆了盖。虎头早就打听明白了，说是框架结构的好，一色儿的水泥圈梁，先盖一层，将来有钱再起二层。反正自己是水泥厂的职工，买水泥还便宜。
虎头爸说实在话不赞成虎头盖房：“盖啥呀，住着挺好的。”虎头妈倒是不反对：“原来的房还是咱帮着盖的，就是凑合的事儿，盖就盖吧，整个象模象样的。”在县城也不讲究住的好不好，家家不都住一两间小破房子嘛。虎头爸是琢磨现在的房比别人家的就不差，花不少钱盖啥呀。不过看虎头和淑兰对盖房的事儿挺来劲儿，他董爸也没反对，虎头爸也不好说啥。不是以前了，那时候儿再穷再苦自己能当家，现在不行喽，儿子成家另过，当然是当家作主了，想管也管不了，他们想干啥就让他们干吧。虎头翻盖房也省事儿，就是拆房的时候从老家叫了几个人，剩下的活儿包给了专业队的。拆下来的木料大部分拉回老家，只留下打窗户用的。
从马头买车跑运输以来，虎头骑着摩托车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多，一来是看看娜娜，二来天生喜欢车，只要马头的车在家，自己就在驾驶室里，摆弄摆弄这儿，摸摸那儿的。虎头说这叫整手感，赶大车不也得跟马处出感情吗，这汽车也差不多。马头对虎头这种歪理邪说付之一乐，汽车哪能跟马车相比，不过对虎头说的感觉他倒是有点赞成。就是轧一个小石头子儿，老开车的都知道是哪个轱辘轧上的，没这种感觉干脆别开，有人开一辈子车不出事，有人开车出了一辈子事儿，凭的就是这种感觉。等熟悉汽车了，就让马头教他开车，马头在空地儿立起来几个破木棍，让虎头往里边儿倒，说是开车第一步就得学这个。没几天的功夫，虎头就倒得顺顺溜溜，让马头觉得挺奇怪，按说赶大车的出身不一定开汽车就中，可这个大舅子天生就是整车的料。
卫头看虎头练车，他也往跟前儿凑，就是想整整，马头不让：“可不是拖拉机，开啥开呀，别瞎整咧。”虎头问卫头：“你咋不干活呢？”“不让我开拖拉机，我就不干咧！”虎头和马头就乐。看着大哥摆弄，卫头就坐在驾驶室里呆着，看大哥下车的时候，偷着打打转向，踩啋离合刹车，踏踏油门儿，拧拧方向盘啥的。“有啥呀，跟拖拉机也差不多，白拣。”“你也没汽车，练也白练。”“回家让我爸买。”“你要是买车，我包你会开会修。”“那中。”
又一件让虎头爸妈高兴的事儿是二虎毕业了。在虎头爸妈看来，最小的儿子马上就要上班挣工资了，又完成了这辈子一件大事儿。可虎头妈发现老儿子变了，不再是原来馋了吧叽、毛毛燥澡的孩子，变成大人了，而且马上就是国家干部。这个家多少年跟干部就没挂上勾，现在，老儿子就是干部，这让虎头妈有说不出的高兴。看着娜娜和伟伟给二虎揪白头发，虎头妈不禁也凑过去找起白头发来。虎头爸倒是比虎头妈想的周到：“他妈，别揪咧，也不给你钱，二虎要报到，操持捏饺子吧！”虎头妈乐着：“可不是咋地，把凤儿叫来，捏饺子，给我老儿子发发脚！”
二虎毕业在家呆了几天就去报到了。在车站上等火车的时候，二虎看到了巧娟，巧娟也看到了二虎。二虎没有上前说话，因为他看到一个工人模样的人跟巧娟站在一起。巧娟也没跟二虎说话。上的是一趟车。二虎实在是想找巧娟说句话，哪怕问问她在哪上班，在哪个工厂当工人。二虎知道，巧娟就在后边的车厢里，眼睛往后边车厢看，希望能看到巧娟，希望能跟巧娟说句话。二虎没有等到这样的机会，其实就是有这么个机会，二虎也不可能会过去。作为同学互相打听打听说句话本来是可以的，可过去就为了问个好？肯定不是，要是说些别的事，有必要吗？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二虎看着巧娟和那个小伙子在古冶下的火车。二虎看见巧娟在站台上走的时候，不住地往车厢里边看。此时，二虎是说不出来的后悔，在车上过去跟巧娟说句话又能咋地，问问她在哪上班又能咋地，告诉她自己去哪报到又能咋地。二虎巴不得现在火车待避，哪怕多等一分钟也中。呜的一声，车还是开动，沿着走过的路一直向前。直到火车开出车站，二虎还使劲地把脸贴在车窗的玻璃上，眼睛一眨不眨，透过越来越小的角度，依然向后望去。
二虎分配到西边儿大城市政府一个部门工作。虎头爸和虎头妈现在最大的心事就算是又落了地，省了每月五块钱的花销，现在毕业也开始挣钱了。虎头爸也把老母猪卖掉，一是用不着，二是没空儿，虎头妈也省了天天的喂。看着东头定了亲，虎头爸妈想着二虎将来找个啥样儿的媳妇也不知道，反正是管不着了，爱找啥样儿的就找啥样儿的。
虎头爸和虎头妈看着一家家的都漏粉发财，心里倒是觉得不平了。当初农村穷，谁家出了工人考了学，在庄里那是天大的新闻，新闻一出就得议论个把月，现在不一样了：“考上了？考上好啊。”就这么一句，都不怎么当成一回事儿了。没出去倒是成了好事儿，只要家里有壮劳力的，都漏粉条儿，谁家劳力多，谁家挣的就多。万元户有啥稀奇的，除了自个家和缺劳力的人家全是万元户。唉，当初虎头和二虎要是不出去就好了，估计漏粉照样儿能发家，准比现在挣得多。
现在想来，虎头妈唯一值得说说的，还是当初说啥也没让闺女嫁到别的庄去。就说吧，别的庄比不上咱这儿，可也比原来活泛多了。在这庄里，你就别想着给男孩子们做媒了，一个小伙子不定有几个姑娘盯着，恨不得削尖脑袋往这庄里钻呢，哪还用得着说媒的，都是自由恋爱。不过庄里的女孩子还是需要说媒的，庄里小伙子没看上眼儿的或是没有合适的，只有从别的庄里找了，当然是找好的，可嫁是嫁出去，就是不出庄，眼下时兴的是娶爷们儿。由于娶媳妇儿娶爷们儿的原因，年年都盖房子。就看吧，庄边儿上的新房越来越多。庄里边儿的全是地震后盖的房，在里边儿住的不是老头老太太，就是孩子们了。这世道咋就变得这么快呢，变得都快让虎头爸妈适应不了了。
在人家别的庄，都是二十出头才定亲。这儿可好，只要够十八岁，想不定亲都不中。小伙子追姑娘不一定追上，可姑娘追小伙子那是一追一个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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