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换了人间 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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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这……联产承包就是队里统一计划、统一供种,各户有责任田,自己种自己管,交了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剩下是自己的。”
也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咋跟别的庄不一样呢。”
“这这这……这这这……还有一种叫大包干。”孙磕巴本来是不想说大包干这事儿的,不但地分了,牲口也分,生产队就是个空壳子。
“大包干是不是地分到家,爱种啥就种啥?”
“这这这……是这么个事儿。”听着下边儿已经议论纷纷了,声音渐高。孙磕巴只好说了句:“这这这……大伙儿说,整哪个好?”
“包就包吧。”
“包。”
“要包就包到底。”
大伙儿你一句我一句地说。
“这这这……那就跟大队说了啊,这这这……还有说的没有?”
大伙儿当然没有一个人反对的,早就盼着自个儿种自个儿的地了。
大包干那是肯定要实行了,挡不住。就着没开春,分地。孙磕巴怎么也没想到丈量土地、分田到户的时候,他的凝聚力会有这么高,不用敲钟不用招呼,男女老少就在**后边追着。牲口也分了,这几家一匹马,这几家一辆车。刚开始的时候有马或有车的,商量着合成一辆车,还是拉个沙子倒个货位啥的,可干不到一起,没过多长时间就卖了,把钱一分了事。说实在的,孙磕巴确实有点儿心疼。他就不明白,生产队就这么着,财产分了,车马没了,副业也不搞了,就能搞好了?
长得歪歪扭扭的大柳树依然立在那里,多少年来,树叉子上挂着两尽来长的铁道梁,一天里准时发出当当的声音,招呼着社员们下地。拴着铁道梁铁丝都已经勒进树皮,留下一圈深深地一道沟,比岁月留在人脸上的皱纹还要深刻。老柳树也没有想到,年年岁岁积攒的人气,一日之间,不,几分钟之间,就沦为无人过问了。不过,还有一个人惦记着它,孙磕巴无精打彩地走过来,伸手从树叉上把敲钟的铁道钉揣进兜里,拿回家。敲钟是他当队长、当干部权力的象征。在平时,狗驼想敲都没机会,现在用不着啦,他心里空荡荡的,铁道钉放在家里起码心里踏实些。实在没意思的时候,就到队部和敲钟的地方儿转转。看着吧,没准还得回到生产队,这几年不就是说变就变,运动说来就来吗,说不定啥时候还用得着呢。
刚分了地,社员们就忙活起来了,头一件事就是互相搭勾,你家有犁我家有驴,商量着两家一块干。没农具没牲口的也没闲着,都把自家的茅房掏了,和土一拌做成农家肥背到地里。买种的买种,买药的买药。就连老娘们儿也都跟爷们儿一起干起了粗活,大粪照捣,拿锹照挖。虎头爸那是主动把凤儿家的活包了下来,天天干,慢慢干,愿意干,乐着干。
铁算盘在家靠着被摞子,抽着旱烟,手里拨拉着算盘珠子,正在一笔一笔的算帐呢。一斤粉面子七毛五分钱,一天烧一百斤煤,漏个二三百斤粉条,一斤粉条儿摊五分钱,现在粉条的价差不多八毛五六,一斤粉条儿毛利也就是七八分钱,漏一天下来,十五六块钱应该差不多。从收白薯做起,铁算盘算着不合适,需要的人多,而且出白薯的时候太集中,哪有那么多钱买呀,再说白薯要不当时处理,放坏了不说,越是放着出的粉面子越少,还不如直接收粉面子,漏点儿买点儿。
铁算盘找虎头爸商量:“大哥,我想操持着漏粉。”
“漏粉倒是简单,别出啥事。”
“我看出不啥事儿,地都分咧,那就是自己种自己的,自己干自己的,没事儿。”
“要不再看看得咧。”
“咱就是小打小闹,要是不让干咱就不干咧,也亏不了啥。”
“干就干吧。”
“明儿个把锅台给我重新改改。”
“中。”
“咱队上的八饮大锅也知不道分到哪家咧,借来用用。”
“十来块钱的事儿,买吧,借啥呀,也不是干几天的事儿。”
铁算盘心想大哥说的也是,自己要干点事儿,跟别人借着用也不是个长久的事儿,要干还得自己买,牢靠。
其实铁算盘的心里边可是越来越跳实,大包干这事儿已经干上了。不光是这事儿,还有呢,就拿种庄稼来说吧,原来都是上边说种啥就种啥,说种多少就种多少,那是板上钉钉,必须完成的。这一年可不一样,虽说也有计划下来,可没说必须完成,说是参考参考,指导指导,实际就是哪爱种啥就种啥。形势在变,政策也在变,变得越来越好。

虎头爸忙着给兄弟改灶台,说来也是轻车熟路,关键是把灶堂设计好。这漏粉的大锅不比平时家里用的,平时家家大锅都是烧柴禾,漏粉就得烧煤,锅里的水总开着才中。烧煤跟烧柴禾可不一样,烧煤就得抠炉堂,锅底太低了也不中,得高点儿,差不多半尺左右的高度,风箱一拉,火苗子正好烧到锅底正中间。要是锅底太低,一铲一铲的煤往里填,一会儿就真得满满的,费煤不说,火也跟不上。
“大哥你还得给我端瓢啊。”
“中啊,和面可得仨人。”
“咱哥俩先凑合着吧,让东头跟着。”
漏粉有两个关键,一个是和面,一个是端瓢,虎头爸哪样儿都会,反正晚上没啥事儿,叫过来帮忙。东头妈拨粉,东头高中毕业了,往外晾个粉啥的应该是没问题。要添置的东西呢,粉杖子让东头到树上撅,剥皮晾干。八号铁丝供销社有的是,和面大盆也有卖的。操持起来倒不是啥难事儿。哥俩埋棍子,拴铁丝,没几天的功夫,粉条儿就开始漏上了。大锅里热气呼呼的冒上来,虎头爸和铁算盘光着膀子穿着围裙云里雾里,东头妈手握细棍却似锅里拨银。大团大团热气争相挤出门框,一杖一杖银丝比肩挂向天空。
铁算盘没想到的是,销路并没有自己盘算的那么好。不是你漏出粉条来,就立马有人买,因此说漏一天倒是用五六天卖粉条。不过铁算盘有生产队卖粉条的经历,他也不急。当初生产队漏粉不也是慢慢的才有大车来换嘛。铁算盘这回没有偷着摸着卖,可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到大集上去叫卖,就用排子车装几捆粉条,推到马路上一呆,不声不响。破纸盒子板儿上写上三个字“卖粉条。”再把纸盒子板儿往排子车上一立,往排子车上一坐,旱烟卷上往嘴上一叨。学姜太公,愿者上钩。一天卖个七斤八斤是常事儿,三五天白等的时候自然不少,碰好了有时候呢一天卖个三五拾斤,那是最多的时候了。卖出去的粉条,大多是司机给自家捎带着脚儿买。不过铁算盘不会忘了宣传宣传,人家临走的时候,铁算盘总是顺便说上一句:“下回来啊,家出的,便宜,吃着劲道,八毛钱一斤,给你去两个水份,要多少都中。”
地里的活计对虎头爸来说,实在算不上累,更用不着天天的在地里干。虎头爸除了下地,闲来也赶个集啥的。实在没事的时候还能顺便到邮局给二虎寄点钱。邮去二十块钱,多寄点儿就多寄点,也让傻犊子在学校花着方便。回来开始收拾小猪没用完的料,又是棒子面又是豆饼渣子啥的,该装口袋的装口袋,预备着冬天用。当虎头爸拿起一个小口袋的时候,又放下了,这口袋正是那个好心人为了帮自己装着白薯干扔进来的,好好留着这口袋,是个念想。
等二虎第二次回家的时候,正是夏天。除了地里的麦子收了以外,其它的庄稼还都没收呢,只是地里的庄稼不像原来那么整齐,原来都是大片大片的小麦,大片大片的玉米,大片大片的高梁。现在不是啦,一块地往往是这儿一块玉米,那儿一块花生,他这儿是春天种的,他那儿是入夏套种的,一疙瘩一块儿的,高的矮的啥样儿都有。
二虎真正的成了孩子王,带着娜娜和伟伟撅甜杆、捉蚂蚱、钓鱼。
虎头妈倒是给二虎交待了任务,写大字报。不过这次虎头妈让二虎多加了一句:“口袋里有五块钱。”大字报贴了出去,虎头妈就坐在门口等,反正娜娜和伟伟跟着二虎玩,除了做饭,有的是时间。
东头一个人在家晾粉当小工实在是没意思,就跟卫头说:“卫头,晾粉可有意思了,一天就干一会儿,饿了就吃刚出锅的粉条,没事儿还跟着爸到马路上卖粉条看大汽车。”
卫头正不想上学呢,一听这个更是一天也不想再上。“爸,我不上学了。”“咋地咧。”“我哥光玩儿,为啥我上学,就不上了。”气得铁算盘大骂东头:“王八犊子。”骂卫头:“没出息的玩意儿。”卫头不上学当然是高兴了,东头也高兴,这回可有做伴的了。让东头没想到的是,自从卫头不上学,那是一天粉也不晾,专门跟爸到马路上卖粉条儿看大汽车。东头呢,惨了,到马路上卖粉条是没他的事了,只能在家帮着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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