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命里注定没儿子 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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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他王叔家,虎头妈急着说:“她婶,虎头那事儿批下来了,多亏了他王叔。”
“我早知道了,办咋样了。”
“这不,调令下了,拉户口的时候,大队不敢作主,说是非得公社书记点头才中,咱这家的情况,也不敢找他呀,还得让他王叔给说说,你说这一回一回的忒麻烦他王叔了。”
“等中午回来你跟他说说。”
“他婶啊,我不等了,你看我现在也呆不住,虎头的事儿让他叔再费费心,成不成的也算尽了心思了,成了是虎头的造化,不成呢是他命里该着。”
“你看连口水也没喝呢。”
“不了。”
虎头妈也没敢去姐姐家,到那儿怎么说呀,挺好的事儿作难,也别让他们两口子跟着着急了。虎头妈也没等下午坐火车,甚至都不想搭马路上的大车回家,一路上都阴沉着脸往家遛达。人要一有心思,干啥的劲儿都没有。二十多里地呀,走了将近半天,虎头妈一进家就累得坐在炕沿上把背靠在房山子上,就好像全身一根骨头也没有一样,连坐着的劲头儿都没有。也是,早早的出门,中午也没吃饭,走了三个钟头一口水也没进。
虎头妈看着虎头爸和他老叔正乐呵呵地坐在板凳上说话,也不知道在说啥,心想你们这些没良心的,虎头的事儿作难,你们还高兴呢。
铁算盘看虎头妈这个累的样儿:“嫂子,你这是干啥去了。”铁算盘说。
“我去表弟那儿了,想托他说说。”虎头妈撒了慌,也不得不撒慌。找王叔帮忙这事可不能说,不能让别人知道一个县里的大干部给四类分子家帮忙说情,咱可不能干连累人家的事儿。就连他老叔也得瞒着。
“嫂子,不用托了。”
“咋儿地?”
“你看这是啥,户口这事儿办好了。”
虎头妈一下子抓过来看,看不懂,递给凤儿:“凤儿,你看看是真事儿不。”
凤儿赶紧说:“妈,是真的,我老叔刚从大队办来的。”
铁算盘乐着:“嫂子,信了吧,你说这事儿也怪了,昨个儿不敢作主,今儿个也不知道咋地,还上赶着找咱,啥也没说就让会计给办了。”
“这是啥时候的事儿,咋这快呢。”
“办回来还没多大一会儿呢。”
“妈呀,可办好了。”事儿成了,虎头妈这一高兴,反倒掉起眼泪来。一来呢想着自己养这么大的儿子说走就要走了,觉得心酸。二来呢,想到虎头当工人的好处,这三十来年,虎头也没白遭罪,自己总算对得起这个儿子了,高兴。想乐吧,这眼泪又在眼里边儿打转儿。
“嫂子,你看你这是干啥,别多想了,这不都办好了嘛,咋还掉眼泪呢,赶紧操持请客吧。”
“请,请哪呀?”
“你看看,你看看,乐糊涂咧,请大队干部呗。”
“中。”
“大队干部说了,咱家是四类分子,白天不合适,今儿晚上过来。”
“哎呀,家里除了有块儿肉,啥也没有啊。”
“嗨,看把你急的,虎头已经去买了,供销社在年后肉不要票。”
“他知道买啥呀。”
“告诉他了,有猪头就买个猪头,没有就割两斤肉,再买点下水。”
“告诉他老婶过来帮帮忙。”
“早告诉了。”
不大会儿,虎头驮着一个猪头回来了。老婶也过来,在灶堂屋帮虎头妈一块操持着切青菜。
东头妈跟虎头妈说:“嫂子,这回你该放心也吧。”
“可不是咋地,这事儿还真亏了他老叔跑前跑后的。”
“他跑是应该的,哎,嫂子,刚进门的时候,我看见孙磕巴从这过,看见我还把脑袋低着脑袋走过去咧。”
“人家爱咋走就咋走呗,咱也管不着不是。”
“嫂子,晚上请他了没有。”
“他老叔说是请大队的干部,孙磕巴也不是大队干部,请他干啥。”
“要不我咋看着拉拉着个脸子呢,肯定是不欢喜。”
“他欢喜不欢喜咋的,咱虎头当工人,跟他有啥关系。”
虎头爸紧着把烙铁放在炉子里烧,烧红了就嗞嗞地烫猪毛,散发着跟烤肉一样的味儿。虎头妈和他婶在菜板子上切菜。凤儿在大锅里烧水。猪头烫完了毛儿往大锅里煮。猪耳、猪舌、猪肛子做凉菜,炒个酸菜肉丝、白菜肉片,粉条子再炖点儿肉,城里带回来的鱼溜上,猪头里的骨头整盆上,酸菜粉儿做汤。虎头妈盘算着也差不多够一桌了。干的吃啥?虎头妈跟老婶说蒸点儿大米干饭,老婶说麻烦不如和点儿白面,烙几张饼,正好就着猪头肉吃,又简单又省事儿,就这么整。
铁算盘把自家的八仙桌子搬来往炕上一放。凤儿把妈和老婶切好的凉菜摆上。
铁算盘跟虎头爸说:“大哥呀,也把狗驼叫来得咧,一来狗驼是咱家里人,二来也代表生产队。”
虎头爸说:“你就看着办吧。”
“那我告诉狗驼去,让他吃饭前来就中。”
铁算盘从狗驼家回来,虎头赶紧招呼老叔坐下呆着。铁算盘在炕沿上坐下,掏出烟口袋卷烟:“哎呀,差点儿忘了,还没买烟呢,哥呀,快点儿让虎头买两包烟去,干部们都抽烟。”

“中,啥烟?”虎头爸问。
“就买官厅烟就中,两毛八一盒。”
虎头妈听见,赶紧说:“虎头,快去,我这儿有钱。”
二虎放学,还没进家门呢就听见了香味,听见香味儿肚子就咕噜,当然更免不了把裤子往上拽了拽:“妈,我饿了。”
虎头妈看二虎嚷着饿进来:“去,房上拿块白薯玩儿去,忙的这样,哪有空儿打兑你。”二虎愣是没动窝,在一边闻味。
晚上七点多钟吧,书记,副书记,会计,治保主任,民兵连长,都来了。铁算盘和狗驼陪着喝,虎头爸也没上桌,在一边儿坐着。革命干部怎么会跟一个四类分子一桌吃饭呢。凤儿烧火,虎头妈和他婶俩人儿炒菜,虎头负责端菜。二虎没人管,就在炉火堂看妈和婶子炒菜。
炕上的干部们,毕竟是干部,小酒盅子端的都四平八稳,都说些恭喜的话儿。没过三巡呢,话音儿就见高。
“虎头妈,别炒了,跟你说点事儿。”
“书记说吧,听着呢。”
“这虎头啊我们是从小看着长大的,能干,也老大不小了,我有个妻侄女二十二,跟虎头差不多,你看着合适,啥时候就相相。”
“虎头妈,我有个外甥女,过年二十了,也挺合适。”
“虎头妈,我大哥的闺女十九,你也知道,看着也中。”
“虎头妈,你看我妹子咋样?”
“……”
“你们都别说了,说啥呀,都比虎头小,不合适。”
“你说的也不比虎头大。”
“那也不能差那么多吧。”
“还有差十多岁的呢。”
“当虎头闺女还差不多”
……
他们几个干部在炕上争竞,弄的虎头都不好意思在屋里呆着。一屋子人只有三个人没咋说话,一个是虎头爸,再有就是铁算盘和狗驼,说实在的也插不上嘴。
说实在话,虎头妈盼儿媳妇儿都快盼疯了,可一下子这么多,反倒有点儿应付不了,再说了,相哪个都得罪人,都是大队干部,哪个也得罪不得。只好说,看看吧,儿子给别人了,也得跟人家商量商量再说,紧接着又劝吃劝喝。
二虎看着生气,从他们一喝上,二虎就掀着门帘往屋里看,眼睛盯着那盆骨头。奶奶的,猪耳、猪舌、猪肛子早就没了,你们倒是多吃点菜也中,都爱啃骨头,一会儿就没了。两条鱼光剩刺儿。酸菜肉丝儿剩点儿汤。粉条子炖肉倒是还有点儿肉,都剩肥的了。快走吧,再不走,汤儿都没了。
也不知道是喝的还是互想争竞的,反正都是面红耳赤,腮帮子冒油花儿。正热闹的时候停了电,虎头爸赶紧点儿洋油灯。这时候,副书记说:“差不多咧,黑灯瞎火的回家吧。”
虎头爸妈几个人直到把干部们送出了门口,选美辩论还没结束。
没等家人回来,二虎是一马当先,鞋都不脱,跳上炕就把那盘儿白菜肉片端过来,就这盘儿里还有几片儿肉,肥点儿就肥点儿。凤儿一看二虎馋得这样,拦都拦不住,又把别的盘子往二虎跟前的盘子里折:“咋这馋。”
二虎左手拿饼,右手统揽全局专抓重点,一口菜一口饼,噎得直翻眼儿。凤儿看不过去:“慢点儿,花子玩意儿,噎死你!”
这事情磕磕碰碰,总算是有了个眉目。虎头爸妈又是一宿没睡,乐的。虎头妈纳了一宿鞋底子,想了一宿该给虎头置办一身啥样的衣服,该给虎头张罗个啥样的媳妇儿,是找个城里的还是娶个农村的。虎头爸好啊好的说了一宿,只是这次没把后背扔给虎头妈,靠着房山子乐。
不过呢,虎头妈明白,得可着正事办,先让虎头把手续送过去,衣服回头再说。
天亮以后,吃过早饭。虎头妈嘱咐虎头这回到县城得改口了,得叫爸叫妈,到那儿别跟在家似的,得长点儿眼睛,手脚要勤快,他们没儿没女,出去进来的多叫几声爸妈。虎头一看妈开始唠叨,赶紧推车出门。
虎头骑着洋车子去送手续。家里可开了锅了,庄里哪家出点儿事儿传得快,何况是大队干部传出去的。老娘们儿小媳妇,七大姑八大姨全来了。门槛子倒是没被踢破,反正坐的地方儿几乎是没有了。你一嘴他一嘴的,把虎头夸得跟花儿似的。什么长得好,什么虎头长得壮,什么从小就看着是当工人的料,什么虎头这几年就是等着说好媳妇儿呢。前后还有堵着门口的,也有看热闹的。农村就是这样,谁家有事儿,大伙儿都得打听打听,看看热闹。虎头妈那可真是舌战群妇了,叽叽喳喳的,哪个也没听清楚,只明白一条儿,都是借着道喜来探听消息,准备提亲的。
没到中午虎头又回来了,挤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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