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姨夫跟虎头爸妈说话：“妹子妹夫，二虎的事儿吧，我们两口子都挺满意。”“就是淘儿点。”“我说实在的是喜欢二虎，上学还中，心灵手巧地，到我那儿再上两年就可以接班了。”“可不是咋地。”“就是你姐身板儿不好，着急看隔辈人，说二虎好是好，就是小点儿，得好几年才能娶媳妇儿。”“还早呢。”“你姐说我俩岁数大了，就惦着早早的娶个儿媳妇儿，早早儿抱孙子。”“哎呀那怎么办呢。”“这不还得跟你们商量商量，能不能把虎头给我们，要是给我们呢，我就提前退休，到那儿就接我的班，娶媳妇儿快，生孙子也快。”这事儿说实在的让虎头妈作了挺大的难。要从娶媳妇儿这头说吧，虎头去了倒是不用发愁了，可这家里就靠虎头撑着呢。凤儿嫁人是早晚的事儿，二虎得过几年才顶上来，再说了，就二虎这玩意儿，哪是干活的料呢，除了吃就知道玩儿。虎头妈当真有点儿犹豫。
看着虎头妈有点儿为难，姐夫又说：“虽说接我的班，可虎头呢还是咱两家的儿子，再说家里要有活计儿，虎头随时都可以回家帮忙，也不用分的那么清清楚楚，反正我们也没啥亲戚，就你们这一股子，还不是一家人似的。”虎头爸倒是显得挺轻松，把虎头要走，顶不济自己累点儿，为了孩子，累点儿也算不得啥。虎头爸要说有点儿舍不得，那也是因为虎头在生产队里挣着工分还拿着补助，一人都差不多顶两个人，他一走，家里可都靠自己了。可当工人说媳妇儿这事儿，确确实实说中了的心思，只要离开这个家，离自个儿这个四类分子远远的就中：“那就虎头。”
虎头妈看一了眼虎头爸，又听虎头爸答应得痛快，毕竟当工人比赶大车强多了，舍不得也得舍。“姐夫，这事儿你就看着办吧，哪个都中。”“我和你姐也商量好了，只要虎头过去，我马上跟商业局申请退休接班，接完班就立马说媳妇儿。”“得多前儿有信儿呢。”“这事儿也快，批了就接班。”“中，那我们就听信儿了。”
二虎做梦也没想到，他的命运转换的会这么快。白薯脑袋就是白薯脑袋，想吃大米白面那才真叫做梦，这顿饭二虎实在是没吃好。虽说是没啥好吃的，也没个准备啥的，毕竟姨夫来了，鸡蛋呐、豆腐啊还是整了几样儿菜。二虎本来是个吃好饭不要命的主，可这会儿倒是低着头不言不语的“文明”了起来。吃完饭蔫蔫地背着书包找小伴儿去了。
姐夫走后，虎头妈这心里反倒总是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这事儿能不能成。虎头妈打心眼儿里是想把光吃饭不干活的二虎给了姐夫他们，没想姐姐非要虎头不可。你说吧，要二虎的时候，虎头妈倒没有多大的心思，不过是少了个吃饭的。这要虎头，虎头妈更不是想着家里少了壮老力，主要是虎头接班，媳妇儿的事儿可是省不少的心。一想起虎头娶媳妇儿这事儿，虎头妈心里就沉得慌，也越盼着接班这事儿越快越好。可想起这个家，大儿子能不能接得成，虎头妈也越来越担心。虎头妈这心里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担心，一会儿发愁，好在炕上地下的活计不少，剩下的菜折折盘子，收拾碗筷，扫扫地，归置归置碗橱，本想坐在炕头上歇会儿，也坐不住。跟虎头妈不一样，虎头爸那是一个劲儿的乐：“哎呀，忒好啊！”
虎头晚上下班回来，知道城里的姨夫变了主意，把自己要过去。吃饭的时候，虎头不咋说话，更没“嘿嘿。”脸上虽说是看不出高兴的样子，还是跟平时一个样子，心里可是乐开了花。饭也吃的快，吃完下地就鼓捣他的鞭子，可手比平时显着笨了很多，也没着急去生产队里找那些光棍们儿扯蛋、睡觉。
虎头妈把翻毛皮鞋拿出来让虎头穿上了，不穿白不穿，穿了再说，棉焐炉鞋就是个经验。虎头穿戴好，出门上生产队跟那几个炕友烫**去了。
二虎的的确良和毛衣又没了，虎头妈往下扒，棉鞋也穿了破的，凤儿帮着往下脱。白薯脑袋有棉袄穿就不错了，扒衣裳的时候二虎可是显出了大度，不哭不闹，高兴也是不可能的事，不过呢，二虎毕竟因为这事儿自个还整了个新棉帽子，傻了吧叽看着好衣服放进板柜。不过二虎还是小，玩儿性大，没过几天就把进城啊吃商品粮啊穿好衣服啊这些事儿扔到脑后去了。
虎头爸可没有虎头妈那个心思，虎头当工人这事儿，高兴自不必说，就盼着一个字儿，“快。”只要是快接班，媳妇儿来得就快。虎头爸不由自主地拿起大笤帚把院子扫了个干干净净，扫了个没完没了，似乎是要把这十来年的霉气一扫而光，扫的地上尘土直扬，也没让虎头爸停下来，反倒扫得越来越起劲，每扫一下，都会发出沙沙的声音。虎头爸扫完院子，直起腰来，傻傻地看着高高的柳树。墙壕里的柳树黑了吧叽的树枝上只有几个干巴干巴树叶，可今天在虎头爸看来，树叶掉了是好事儿，掉了好啊，树叶可以整回家当柴火烧，树叶掉了，柳树就属于脱了衣服睡觉一样，睡上一个冬天，春天醒的时候浑身还能长出密密麻麻的叶子。哎呀，柳树好啊，别看在冬天里柳树从上到下全身黑得疙瘩罗娑，顶着冷梆梆的风，撑着凉冰冰的雪，不低头也不弯腰，反倒是天越冷柳树腰杆越硬。虎头爸看了一会儿，扛起大笤帚出院门到墙壕里，一个人一下一下地沙沙地扫。
城里老两口子自是随了心愿，老太太更高兴，这院住的，住出一个好妹妹，还住出个大儿子，看看大小子干活那劲儿，嘿嘿，比闺女强多了。闺女那是泼出去的水，儿子才是天生的蓄水池，越过人越多，日子越过越红火。老太太急头白脸地让老头赶紧着快办。“老头子，你倒是紧着写申请呀，紧着报上去，早早儿申请，早早儿的批下来，看看你就跟没事儿似的。妹妹养这么个大儿子说给你就给你，抓点儿紧，批下来也就踏实了。”“知道了，看你这唠唠叨叨的劲儿。”退休接班是要写申请的，得由理发社送到商业局里批。其实老头早就找店里会写字的老工友写好了，也盖上了理发社的章，就等着往商业局报。
理发社归商业局管。老头早早的在民生饭店里买了碗面片儿汤吃，趁着早儿到局里找局长。平时就知道商业局的地方儿，可就是从来没见到过局长，只知道局长姓武，也不知是啥模样。老头虽说不知道局长在哪屋办公，打听呗，反正就几间屋，好找得很。没来就等着，局长总得上班吧！这叫死等。
“您是武局长吧。”
“哦。”
“找您有点事儿。”
“进来吧。”局长挺客气，高高的身材，长方脸，腰板子也壮，看他往椅子坐的架势就知道当过兵。“有事说吧。”挺痛快。
“我是理发社的，姓董，想退休让我儿子接班，这是申请材料。”
“哦，前些日子你们理发社一个职工闺女出事，知道吧。”
“就是我，这不是闺女没咧，想要个儿子。”
“……”
“哦，你老啥时候又有儿子了。”
“刚要的。”
“你提前退休倒中，可接班这事儿，不符合政策。”
“老了，老娘子有病，家里需要人。”
“要是从小抱养的，户口在你们家还可以，看你材料上写的，儿子还在农村呢。”
“嗯呐，是从农村要的，城里没人给。”
“你先回去吧，局里研究研究，不过希望不大。”
“照顾照顾吧。”
“……”
正月初二这天，虎头妈早早的就领着二虎给姐姐、姐夫去拜年。要照往年，初二应该是给二舅拜年，虎头妈今年变了章程。二虎高兴坏了，上回给姨夫盖房他可是领教了，县城就是天堂，城里人吃大米白面，不吃白薯也不吃三尺三。二虎跟着妈顺着马路往县城走。年前儿的时候凤儿给二虎做了双棉鞋，穿上，新买的棉帽子，戴上。没做新衣服，身上就穿黑棉袄棉裤，有啥好穿的，再说了农村里半大小子不都是这样嘛，小闺女过年穿花的，大小子也穿花的？就是两个袖口有点儿丢人，这二虎也是，哪有把鼻涕往袖子上抹的，看看这袄袖子，比铁还硬，都闪亮光。
“妈，上回你坐火车，火车好不？”
“好。”
“咋好法儿。”
“咕咚咚，咕咚咚地。”
“咋咕咚？”
“火车一走就咕咚。”
“火车咋还咕咚呢。”
“……”
“瞎问啥，快看着点儿后边有车没有。”
坐火车到县城一人三角，两人六角，虎头妈舍不得，虎头拉一天车也就挣几角钱，“咕咚”那么一会儿就没了。
“妈，回来咱坐火车好不？”
“中，让你姨夫买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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