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悲惨世界(下)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浊浪翻腾的黄浦江散发着恶臭,三艘满载尸体的拖船缓慢地在江面上移动着,向出海口驶去。在黄浦江两岸,昔日的高档写字楼和金融大厦已经变成了难民们的聚居地,不时有一团团呛人的黑烟从里面冒出来。
由于遭受日军狂轰滥炸和重重围困,上海市水电供应体系遭到严重破坏,而且城市断粮也已经大半年,每天因饥饿而死去的人成千上万,常常有一家数口部被活活饿死在自己的房间里惨剧发生,为了生存人们不得不从高层楼宇搬到地面生活,否则每天爬几十层楼的体能消耗不是那些饥肠辘辘的人们所能承受的“奢侈”运动,即使这样来到地面的人们也还要每天为获得一点点少得可怜的口粮和饮用水而艰难奔波,为了生火做饭人们烧掉了学习的书籍,烧掉了名贵的家具、烧掉了喜欢的衣服,烧掉了汽车轮胎……后来实在找不到可烧的东西时,不知道是哪位“聪明人”发现柏油马路面的沥青可以用来生火,于是一夜之间平坦光洁的马路被疯狂的人们刨得千疮百孔,往日刺鼻肮脏的油污废渣如今在人们眼里却变成了乌金至宝,几乎每一个家庭都大量储存了这种都市中唯一可以寻找到的宝贵能源。不过这种沥青的可利用率实在是太差了,用它来生火人们常常要被熏得半死才能做出一顿半生不熟的夹生饭勉强填饱肚子。
三轮车颠簸地行驶在坑坑洼洼的柏油马路上,国歌躺在车上强忍着颠簸所牵引的腿部伤痛,眯着眼打量着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百感交集。
“老大,咱们这是去那里啊?我快要累死了!”杨少抱怨道。
“你就赶快骑车吧,再坚持一会儿就到了。那里有意大利鹅肝、法式松露羊排、美国安格斯牛柳、俄罗斯黑鱼子酱在等着你呢!”
听到国歌如此美妙的“诱惑”,杨少咽着口水,喘着粗气道:“老大你就别给我画饼充饥,望梅止渴了,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话虽这么说,可国歌明显感觉到三轮车的速度加快了,他不禁宛而一笑,眯着眼继续心安理得享受“伤员”的待遇。
“老大,看来还是你英明啊,早早带着大家到郊区安身,真要是留在这里,跟待在太平间里等死没什么两样。”杨少一遍吃力地蹬着三轮车,一边慨叹道。
自从进入市区,他就感觉如同进入鬼域一般,整个城市似乎散发着一种腐肉的气息。一路走下来已经在路边看到了几十具倒卧的尸体,一个个都是瘦骨嶙峋,只剩下皮包骨头了。城市里见不到一点绿色和生气,街道两旁的树木都被刨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个个黑洞洞的大坑。街心公园和人行道上的简易难民棚一个接一个密密麻麻,两旁的高楼大厦上随风飘荡着各种条幅,有些是床单,有些是窗帘,有些是从衬衣或者裙子上撕下来的一块布条,上面写着各种求救的信息和告别的话语:
“老人病危,请好心人帮忙到15楼抬病人,必有重谢!”
“救救孩子,我们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
“老公,请原谅我的懦弱,爱妻玉灵绝笔……”
“爸爸,妈妈,你们快回来,我好饿!”
“吕渊全家告别书:朋友们,我们和孩子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希望天堂里没有饥饿,愿上帝保佑大家……”
于茹的老公已经死了五天了,尸体就停放在卫生间的浴缸里,家中只剩下她孤单单的一个人了。今天早晨她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很高了。近来她听从邻人的劝告,每天很少起床
走动,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睡觉,这样可以减少体力消耗性,据说这样可以多活几天。实际上她也没有力气多走动了。虽然她家住在五楼上,可是每天这五层楼的爬行对她来说不亚于一场马拉松长跑。如今她每天只吃一餐,一直都处在饥饿状态中,常常饿得心慌,头上冒出虚汗,肚子也好像空得两片合成一片,不时发出轻微的咕噜噜的响声。
现在锅里还剩有一点食物。那是一件貂皮大衣的某一部分,皮衣上的毛已经刮光了,皮子放在水里泡了两天,又放在锅里煮了很长时间,终于煮得厚起来,松软了,可以咬得动了。但是这块皮子这几天来已经吃得差不多,现在只剩下很小的一块了。另外锅里还有一些蛆虫,这是她学邻居的样子,用粪桶养蛆,然后捞出来用水洗净。好在过去几天下了两场雨,阳台上的桶盆锅碗里都接满了雨水,倒不需要费力去外面买那些黄浦江的过滤水。
她把那煮好的一小块皮子和一点蛆虫用酒精灯热了一热,闭着眼睛囫囵吞枣就吃了。饭后她发现这食物不但不能吃饱,连吃个半饱都不够,怎么办呢?家里衣橱里还藏有一小包炒面,老公半年前花了一万美金抢购了两百斤炒面,当时于茹还骂老公脑子坏掉了,不把钱当钱使。现在看来,还是老公有先见之明,如果没有这点炒面,于茹都不敢想象这大半年自己怎么能熬下来。老公活着的时候总不肯多吃,说这是救命粮。可每当于茹面对那些恶心的“食物”难以下咽,委屈眼泪大颗大颗流淌时,心痛的老公就会忍不住把最后的救命粮挖出一小勺,对点清水给她拌一小碗甜糊糊改善一下生活。这时候,是两个人最快乐最开心的时候,于茹会闭着眼睛仔细品味舌尖上的每一丝甜意,老公则在一旁看着她那开爱的馋猫相开心的傻笑。然后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相互“喂饭”,齐心协力,彼此鼓励,共同把那些难以下咽的食物消灭掉。想到这里,于茹突然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临终前发着高烧的老公宁死也不肯吃一口炒面,不管于茹是发脾气“威胁”他,还流着泪求他都不为所动,坚持要把最后一点救命粮留到最关键的时候用,现在回想一下当时老公的眼神,那分明是诀别微笑。

望着衣橱角落里剩下的那一小包炒面,于茹的眼泪禁不住又扑簌簌地流淌……
盘算一阵,于茹决定还是留着这包炒面留待最后救命的时刻。于是她决定再去捞些蛆虫。她吃力地走下楼,来到社区中心的荷花池边,这里已经几个人先她一步占据了有利地势,正在用纱窗网做的小兜兜在已经变成大粪坑的荷花池里淘来淘去。隔壁的张姐也在那里,见她走过来连忙招呼道:“小茹,快到这里来,今天的蛆虫好多啊。”
张姐以前在一家外资企业做营销部经理,是个叱咤商场的女强人,过去经常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可谓见多识广。于茹的老公去世后,一直是她在鼓励于茹继续活下去。
强笑了一下,于茹强忍着池塘里的恶臭,学着张姐的样蹲在污浊的粪水池边淘那些白生生肥腻腻的蛆虫。张姐一边指点着她,一边开导道:“小茹,你别看这些蛆虫长得恶心,它们可是高蛋白啊,很有营养价值的。你知道吗?广州有一道名菜叫五谷虫,就是炒蛆虫。有一次到法国出差,我看见老外他们也吃蛆虫,他们先把一只肥鹅吊起来用来养蛆虫,下面再接一个盆子,等把蛆虫养肥了搜集起来用油快炸一遍,外焦里嫩,吃起来特别香。”
就在张姐喋喋不休之时,池塘对面的一个妇女突然惊叫了起来:“啊,池塘里有一个死人……”
小区的荷花池发现死尸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死人的事情并没有让人们感到惊讶,这年头死一个人所引起的轰动还不如死一条狗所引起的轰动大,起码死狗还可以让人们饱餐一顿,死人的消息则很难让那些饥肠辘辘,早已麻木的人们“心动”。不过,这件事还是引起了小区居民们议论纷纷,主要是谴责那个不知名的死者死的不是地方,他死在那里都可以,为什么非要死在荷花池里,这不是绝大家的生计吗?简直是太不讲“公德”了!
张姐和于茹见此情形也无心再捞蛆虫,两个人商量了一下,走到大街上找了一个卖肉的用半桶蛆虫,换了一只老鼠。本来卖肉的人极力向两位女士推销一块狗肉,可张姐担心那是人肉死活不肯,宁可吃亏些到贴一点钱,也非要卖那只小老鼠。
两个女人把老鼠带回家后便忙活开了,准备美餐一顿,补充一点营养。张姐早就了离婚,一直过着单身贵族的生活,所以家里也没什么外人,于茹把家里面值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就搬过来和张姐一起住。其实张姐早就劝她过来,可她不忍心让老公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家里,所以这几天就一直拖着没搬。今天借这个机会,张姐死拽着她正式搬家,这样两个人既有个照应,于茹又可以随时回去“探望”她的老公。
张姐小心翼翼把鼠肚子割开,再慢慢剥去外皮。于茹做不来这种“血腥”工作,她就负责清理取出的肠子,将屎从肠子里一点一点挤干净,然后点燃酒精灯把洗净的肠子同整个老鼠一起放进小锅中。煮的时候,张姐还把她专门从英国买的高档精美银餐具摆了出来,于茹搬家的时候发现家里还有半支蜡烛也顺手带了过来,现在正好用上排场。两人拉上窗帘,在黑暗中点亮了蜡烛,然后伴着摇曳的烛光,开始了今天丰盛的“晚餐”……
刚开始,两人还有说有笑,夸张地好像在宫廷宴会上一样,用精美地刀叉切割分食这道美味的中式“清蒸鼠排”大餐,可是吃着吃着于茹的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张姐见此情景叹了一口气,放下刀叉道:“小茹,我知道你想念老公,我也知道现在的日子很难熬,可我们一定要撑下去,只要能撑下去总会有希望的。”
“张姐我实在是撑不下去了,真想死掉了算了,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于茹扑到她怀里痛哭。
张姐轻轻搂着她,凝望着黑暗中那一点飘摇将灭的烛火,喃喃自语道:“再撑一段时间,这一切就快结束了,快了……”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