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琴瑟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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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先生啊,倒是怎个话来说?你个家里有啥急事出?要紧个赶回江阴去?”
人未到来声先至,自是里长吴大爷通知到了,进门来便个问原由。
“吴大爷啊,这是我家大儿子天柱,连夜从江阴坐船赶了来,便是家中老母病势危急了,急赶着叫带上孙儿孙女回去见个最后一面呢,这原也事出突然,一点没得个兆头来。”
冯先生便得一脸哀容,一家人也十分悲切则个,他家天柱总也有二十上下,一表人才纠纠英气,后生家实在大有精神。
“是啊,是啊,万事孝为先,这是要赶紧回去了的,这是要赶紧回去了的。”
里长一边替难过,一边也是作难:
“不过着么,这学馆又是无主,该当休学一阵了,那些个学生子横竖又个野无管束了。”
“我便只但愿着家中老母无事,还有个转机说法,如此一切太平过,安门我们这一去也就无大耽搁,如此快去快回,学生子也不至太耽误功课。”
“是啊,是啊,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落个太平无事总也最好了。”
吴大爷连连说是,话头再是一转:
“这一去便是坐船么?路上可也要小心了,今朝便有传消息了,昨夜里文退县官道之上出了强盗案了,所劫还是官家的车马呢,亏着被那官府围着了,两厢打将出来,很是伤了十几条人命的。这朗朗乾坤太平世道,却也尽出这般强盗贼来,冯先生你们家去总也要小心了,阿弥陀佛平安为好。”
“是么?是有出了强盗贼么?这一路去是要仔细些的。”
既已告假下来,正是一刻不得多迟滞,背包的背包,提篓的提篓,一家老小紧动身,冯先生再有说道:
“吴大爷啊,我们这一去时长时短,总也无个定数,这屋里有多有少东西,还烦你不时过来照看下,防着个贼偷鬼摸的。”
你个临时而走,所携皆为贴身轻便之物,日常应用搁置多多,看着却也不象一去不返架势,吴大爷心中总有所托底,忙个怀里掏出一锭小银,双手奉上道:
“虽说是不到年节不关馆金,冯先生这一来一去杂费多多,我总也要与你预支些开销,手头方便好办事些。”
“啊呀呀,全亏着吴大爷周到,样样替考虑,叫我冯某如何感谢则个。”
五斗米尽折腰,率着一众大小,冯先生对你里长一拜再拜。
“冯先生,今朝原上学么?”
他们此地团团礼让,不留意一个小儿到门上,拎个书袋端端样当,小人神气正是乌小官。
“鼎金啊,便是先生家里有事要回去几天,你们这也便在家休学几日,到时先生回来再有告知说。”
豆腐家儿子大木不木,先生也有心喜几分,不过面上总也淡淡。
“这般说来,便是又无有先生教我们了么?”
豆腐家儿子不木也木,耳朵里明听着不明白,嘴里说出到底大疑问。
“你个乌小官,便老老实实家去背你个诗去,到时总也有先生教你来。”
一院里学着,一院里住着,冯家女儿自也相熟,纳音年长不长相仿年纪,对你个豆腐店小子,平常小姐派头也是摆足的。
“这个么,纳音姐姐,你个琴也是要背走么?我以后总也听不到你弹琴了的?”
一切包裹零碎,除缺一具长大古琴,便是由个锦袋护套,不厌累赘随身带,乌小官早也落入眼里。道是琴音关心,每日里小官上学下学,纳音小姐总也琴起琴落,妙乐入耳扎根,生生移去难免若有所失。
“我弹不弹琴与你何干?你个豆腐店小官一身臭气色,下回即使弹琴也不许你听。”
都说先生家娘子形容板固,平素待人极不和气,所谓有种象种,养下女儿势必极肖其母,纳音小姐面有愠色,脸孔竖起也是长门板。
“我便,我便……。”
重霜打了你个新茄稞,遭个小姐凶口气,小官双手捻着裤管,竟是十分之难过,欲言终有止。
“鼎金啊,你就回家去了吧,到时便有告知你重上学。”

穷家的孩子多勤奋,乌小官更个笨鸟先飞,每天总是绝早上学馆,今朝却个上学就下学,眼看着先生将个学馆门锁上,钥匙交与吴大爷手里。
“冯先生,你一定会回来再教我们么?”
小人步随着大人步走,小官也个一路送先生,有心想帮着纳音小姐抬上一抬琴,心怯怯又是伸不出个手。
生男添福生女添债,重男轻女常规事,纳音自背个大包裹,还要独自帮娘将琴搬,走出不远双手累折,回头即是唤帮手:
“乌小官,你跟屁虫做啥?死人光会看啊?还不快些过来帮下?”
“哎。”
一命如得圣旨下,小官欣然一应,屁颠颠跑前帮抬琴**。
“乌小官,你个会搬不会搬啊?只知道硬撅撅个瞎使劲,你要帮倒忙叫我摔一跤啊?”
“我就好,我就好。”
两人扛担轻,一人挑担稳,乌小官助人心切,出力自有不当处,两人四手搬个琴,便是又不稳来又不轻。
“乌小官,这个弄堂弯转了,你还一头死力气直冲做啥?莫非想要撞死我不成?”
小姐不甚刻薄长相,出口一嘴尖酸,外人听来必得刺耳,自家人听了也个耳扎。
冯娘子忍忍不是一刻,回手便是一个毛栗子:
“大小姐家子有无规矩?活有趣你个劲。”
这手指骨敲来毛栗子,头脑壳一笃着实硬碰硬,那女儿顿时一种巨痛,眼泪水涮就滚颊,做娘的更要凶你十分,做女的竟个怕住无言对。
冯师母鼻头轻哼声,冷冷个发话:
“小官你放手,让她自家一个人抱琴。”
“啊?我便,我便。”
小官实在也我便不出,抱琴不是,不抱琴也不是,同个纳音一齐傻僵住。
“放手。”
鼻子一抽尽量收泪,小姐再对小官发声。
“我还是帮……。”
一掬捧不起的水,一抹捞不住的烟,看着你个眼红夹花瓣,小人心思女儿泪,小官心头莫名软着慌。
“我就不要你帮。”
双手猛个夺琴过,顺势就是一脚踹,小姐怒气全出在你身上,小官退步蹬蹬坐臀倒,不利不落摔个卵向天。
“哈哈哈,真个豆腐小官,你就豆腐脚软啊。”
她个一恼转而一乐,竟是哈哈笑声出,小官摸摸**痛也不痛,只觉着你有开心他也开心,随之跟着嘻嘻笑。
“乌小官,你摔个大跤还竟有快活的?真个傻呆子。”
伶俐小姐抱个琴自去,爬身起来拍拍裤子灰,傻呆小官傻呆一呆,后脚再又跟上去。
龙隐桥下一船起锚,龙隐桥堍众人挥手作别,一班早出街老少,几个闻讯而来学生子。码头上尽着朝向船上人望,冯先生自是抱拳笑吟吟,冯师娘吊起嘴角另心思,地柱小弟只顾着与你几个学长扮鬼相,再有个纳音姐姐,上船便个入舱,眼睛不欲多盼一盼岸上。
“冯先生他们这是去哪里啊?几时才能回来啊?”
那些后来不知情的,总个纷纷问打听。
“冯先生家里老母病重了,他个大儿子赶来喊着回去江阴临死见一面呢,若个丧事料理的话,总也要个半月一月守孝守吧?”
一帆扬起自远去,不到归时无回头,船去人失空荡荡,里长吴大爷总有觉着不踏实。
“爹,冯先生他们便不会回来了,我们又无有先生教了。”
纳音姐姐舱里就个影,临后来才是扬脸窗口张了张,一眼瞥过你小官无颜色。
“为何?不是说冯先生是要回来的么?”
豆腐夫妻也个舍下豆腐摊,相送下先生。
“肯定不回来了,就跟旧年阿昔他家一个样,紧要的东西都搬走了,就再不回来了,纳音姐姐把他家的琴也搬走了,也就肯定再不回来了。”
大人眼瞎,小儿眼明,小官且心细着呢。
“是么?也不一定吧?不过么,即便真个不回来也无妨,到时总也会有新先生来的。”
乌老官口中无甚,心中却是大舒。
“那我啊,便再听不着纳音姐姐弹琴了。”
琴消遗知音,短短小儿竟出长长之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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