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出海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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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指生秋水,
数声弹夕阳。
不知君此曲,
曾断几人肠?”
秋水斜阳之中,几船只掉头回归娄江,古琴一曲再又悠荡响起,辨来正是宋人郭楚望的《秋鸿》。
绵长琴声闻之悲切,白玉蟾《无题》诗总也感伤,半道子随吟感叹:
“想不到这鹤鹰双子,却是落得这般境遇。”
“是啊,当初来抛亲弃家的,只以为从此来只做仙人了呢,谁曾料暗做了鹰犬。”
半贫子也是明白,那明房的按察,实则即是官府暗查,有些便从来不出官面,只瞒着身份隐在市井,替着朝廷监视民间风吹草动。
“大师兄,你们怎就会来?”
师兄弟东西各分,几年也难得一次机会聚首,于小娘开声便问。
“为何而来?你知我知,二师弟知,便是师傅老人家也知了。”
半道子话不多说,只朝着竖起个小手指。
“大师兄,你便过舱来,我有话跟你说。”
于小娘紧招呼客人,自家丈夫只是冷落。
“爹爹,你也过来呀,你也怎肯从天目山上下来了?”
阿凤自跟个爹爹亲,忙着伸手过船拉。
“自家船就这般嫌着不愿上么?还要我请个轿子抬你不成?”
老婆如此开口,话说着虽然气壮,内里早已软的。
“喔。”
多年的夫妻,横隔着生分,半贫子天生脸黑,脸胀不胀也大看不出,只是嘿嘿笑着过舱。
“师妹,你便是见了那告示么?”
三人入舱,半道子开门见山问。
“我……。”
半面子话未说呢,便听远处横空哨响,自是本门联络箭哨,一声短促即归无声。
吴门三子门下放哨规矩,一发相传呼,二发则汇集,三发即示警,多发才关急,这一发自然不关紧急。
“喔,原来他也未走远。大师兄,这发哨的应该就是小师弟了,他便是也见到你们了,此来跟你们招呼呢。”
他必是去而复返,又返而复去,做娘的面色又是一悲,忍住些转去女儿说:
“阿凤啊,你也放一哨送送你小师叔。”
前则船出两里,猛听得其后琴声肃杀,赶紧命水根拢船入去芦荡,霍药师孤身跳去岸上,豹腾虎跃飞快潜回远处。
“有艳淑女在闺房,
室迩人遐毒我肠。”
相看之下一公一母,果真是当年凤求凰的痴男女,杀人灭口只须一刹间,霍药师才要出手相助,幸而两位师兄及时赶到,方才免了抛头露面必要。同门师兄弟情谊,却是相见不能相认,霍药师悄然退回去,芦荡里重新起船开出,黯然心思不由暗念,一甩手将支哨箭发出。
再声远哨催送之下,一条粪船快篙快撑,十几里水道忽忽过了,霍药师脚舱一推板,阿昔自是还在昏睡,合上板再看前方,绕弯出口又可重归娄江了。
昆山城娄江南临,此时一条大船也正竖帆起航,乘船之人颇是人物,正是那硫球岛山北国正使,此来鼓楼秦家作客的李刹日大人。
便是午间横起风波,船家女阿凤无意间来撞破,那秦府管事范大夫妻,实实是携武侠隐,侠又非侠,陡露作派分明又似官家。果然再报身份,居然是那明房按察,实是暗插于你富家大户里的耳目,搭道交友所作所为,于人一览无余。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李刹日大人总还碍着正使身份呢,不可因私而有所害公,于是急忙着行装收拾,一行人匆匆登船回程。
“三江既入,震泽底定”,这三江即为东江、娄江、淞江,皆为太湖出水之道,三路向东直入东海。当年大禹治下三江,先有东江淤塞,后有淞江遭截,如今三江之中唯有娄江一水通畅。经苏州出娄门,过昆山便至太仓,太仓以上叫做娄江,太仓以下则改称浏河,浏河出海之口,便是刘家港。刘家港海运通商,海外邦国出入使船多有定锚,为防海盗倭寇,朝廷于太仓置下镇海卫,以保此境日常安宁。

太仓自是故乡,霍药师船经而过,眺望之下正是南门,进去南门自有南市,南市之内旧有一家普济药堂。只可惜店空人已亡,一切只在故人思想,悲切切情切切,旧痛新伤一齐涌上,霍药师难免潸然泪落。
“一江荡荡东向流,
竹叶小船逆路走;
亲爷亲娘眼泪流,
我唱山歌么解解愁。”
看着又是日薄西山,昆山至太仓城不远水路,以下去到刘家港,更有颇远一程。加之渐逐临近海口,虽说依旧顺流,终究海风逆阻,船进确是艰难许多。霍药师一船双篙,太仓下去不久,其后即有一条大船超赶来,暮色沉沉旗幡猎猎,正是山北国正使李刹日坐船。
“水根,把稳了,别让浪来掀了船。”
来船尽量避让些,师徒两个忙要来定篙,谁知前方恰好亦有来船,且是三船并头来,虽说都是中致不大船,却也是你条竹叶小船不经撞的。
四天王走路横冲直撞,尽着江面来齐进,正常里就无有此种行船法,霍药师情知不妙,竹篙力撑避闪:
“水根,当心。”
你一船竭力躲闪,其后大船也见势住桨,经不住水流惯势,还是一头撞将过来。五船一堆挤撞,大船小船各横向,慌忙之余惊魂未定呢,那三船之内弯刀并起,十数人攀大船而上。
“啊……。”
待到大船之人分辨起,刀劈血溅已有人头落肩。
霍药师仓促觉醒,这是杀猪带刮毛,自家原来不是主对,心头确是一落实,急喊:
“水根,往岸去。”
搂草打野兔,你肉自送上门来,别人哪有不取之理?对船之上已有竹篙戳刺下来,分明不取性命不甘休。
“寻死么?”
霍药师迎篙便接,只手来一带,使篙之人猝不防,便是一头栽船落水,江水一沉翻入船底。慌忙再看大船之上,攻守之间已是一边倒势,嗷嗷乱叫之中,举起只见晃晃弯刀,斫草般只听人声惨绝。那挥举之刀,扁长似剑,弯曲似刀,总有三尺之长。霍药师却还识得,此为东洋之物,名为倭刀,这便是遇着倭寇了。
“水根,撑岸去,千万别翻船。”
霍药师一篙下水,双脚推船急离,随势跃身上抓,把住舷缆就翻去大船。
人到便有刀向,根本随机应变,“啪啪”转手就给他夺了,反手去一割,即是喉断身倒。杀手见者砍杀,立马两刀齐上,霍药师挡刀反踢,一拳碎了面门,回刀斩了伏地之人。
“八个。”
只听得几个人乱喊什么八个,七八口刀便齐拢来,管你七个还是八个,活砍生拿拳打脚踢,便是快刀进肉铺,霍药师一顿开销。
“你奶露,你奶露。”
一帮夜叉跑到人境来杀生,反叫个煞面阎罗夺下无数小命,果真是出门忘看黄历啊,也不管你**露不露的,余下之人纷纷跳船逃命。
出生入死你死我活,刀下之鬼积下实多,霍药师轻易不欲伤命,由着那几个逃去便是。接着人便上船,接不着便掉江,那三船早已掉头各蹿,看着乱无方向,实则早备退路,一径顺流下湾,几条小浜岔入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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