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马迹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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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去灵山道上,坦处即起一亭,亭柱自也镌联,上曰:一松一木一山色;下曰:一船一帆一湖光。横起便悬亭匾:山湖亭。
但见山湖亭中竹炉陶镬,早也茶几杯盏俱备,更有两位忘世闲僧,都个慈眉善目花白须,专心致志棋局对弈呢。
“各位施主,便是小和尚在下面阻道化缘,我家师傅便在此上煮茶待客,候着诸位上来歇脚小憩,也算得感谢为佛之事慷慨解囊则个。”
底下隔着远,小泉和尚便有指点说,告求随后轿舆稍缓下,众人也休要喧哗了。
“但趋灵山地,
就近西天佛。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泉啊,这便正客都个迎到了?”
两老之中更为老者,当是那无锡惠山寺的看泉僧性泉和尚了,听得身后脚步近,转头观来微微笑:
“啊,这便欢喜公到了啊,喔,便是空空老友也同到了的。”
“哈,好你个老泉水,自家便在此着棋尽自在,却叫个小泉在个下面叫花子强讨来,好你个出家人不做出家事,师傅如何徒弟教的。”
那沧浪伯早也弃轿步行,哈哈笑面责难来。
“苦行为佛陀,
丐乞渡众生。
沧浪施主,这为乞为丐化善缘,原为我佛家不二法门,性泉师傅如此差使小泉,正也为师傅教得好徒弟也。”
与这泉水和尚对局之僧,也是阿弥陀佛见礼,一番好说法,他个正为这马山祥符寺主持一山大和尚了。
“啊,一山长老说得正是,正所谓策杖叫花竹,行得人世途,都为修得缘机得超度罢了,便如八仙铁拐李,他个俗相癞头脓疮丐,总也是借得破履觅仙踪罢了。”
其后之妙空道长,也个妙口说道玄。
“啊呀呀,原道是道说道家佛说佛家,却未料你们个和尚道士相碰来,却是佛道一口连声气了的,正也是道也说佛,佛也说道,道是剪了杂毛即为佛,佛是蓄起杂毛即为道,你个僧僧道道直要连裤裆了的。”
沧浪伯话说有得哈哈声,便是道也咒来僧也骂的。
“东来西去,
西来东去;
佛道道佛,
道佛佛道。”
身后再有个小乌秀才出口谒语,口口声声:
“便是道说李耳老祖紫气东来出函谷,西去了无踪。再有佛说释迦摩尼极乐出西天,东去真经传。这佛与道也,原也不解渊源,到底难拆彼此的。”
“哎,这小先生说得也正是,佛道道佛,道佛佛道,正也佛亦说道,道亦说佛,得一渊府,不二玄门,原也一意也,这小先生可也通得很,解得实是好,实是好也。”
年轻后生人,出口自不凡,泉水和尚听闻大赞佩,不由相讯声:
“啊,便是欢喜公,空空老友,这大概便是你们此前信函之中与我大赞的那位山北国小友李泰佑了吧?他个果然名不虚传,少年之人如此慧根的。”
“啊,师傅,你却搞错了的,他个是龙隐的小乌先生的,便是当年与着二泉吟了那首施得得施诗的,他个今朝随着神医小居先生,也个同来拜山了呢。”
别人还未开口,那小泉和尚先个解说下,你个师傅将着人头识错了的。
“啊,是啊,性泉老兄,你个佛道道佛自混同,便也将着本土秀才与那琉球儒生相混淆了的,他个山北国小友啊,还个在着后船上,等歇才个同着他个东洋夫人一起上山来的。”
妙空道长一领拂尘,嘴角便得含笑。
“是啊,是啊,老泉水,你可也今朝未有得见天下奇观的,便是在着底下那伴奴湾里,才刚可也出了桩情男情女怨情事,结果那泰佑小友的东洋夫人投了湖,还害得个神医小居先生大娘子跳湖救,哦,那神医大娘子却是吴门三子女儿小梅花手你也知道的,这一气她个小梅花手路见不平拔刀助,直又将着我那泰佑小友挑落了水,如此这般便是乱了去,他们这两拨便迟延了下船,还在船舱里湿衣湿裤的烘干来呢。”

沧浪伯一通说一通哈哈笑,便是前言不搭后语,别人不知底细者,听来却也莫名其妙,全然随同一般乐。
“啊呀呀,那便真是跳湖里去了的?如今这气候,那太湖水可也真是寒的。”
出家人不问男女情,泉水和尚不多问,转头还是朝向你个小乌秀才观:
“借予惠泉水,
酬取锡塔砖;
施得僧一银,
得施佛一荫。
是这位小乌先生了,当年在着二泉吟了一首施得得施诗,老衲极为感佩,至今还记忆犹新的很哪。”
“啊,这便泉水师傅夸奖了,才刚小泉师傅底下也有说的,真也难为你们还能记取小生随口占诗来,小生实在不敢当的。”
小乌秀才忙作揖,诚惶诚恐则个。
“小乌先生啊,如今你个县学里,学问可也大长进,真为士别三年,又当刮目相看了。”
泉水和尚话说眼眯细,再是吟声出:
“东来西去,
西来东去;
佛道道佛,
道佛佛道。
四字四句,言简意赅,说佛论道,全入其昧,小乌先生啊,你个才学,如今可也更为精进了的,更为精进了的。”
“啊,精进不敢当,便是学而习之,总也有些长进罢了。”
小乌秀才再谦虚,趋前一躬见人对局棋,不禁大为奇:
“哎,两位大师傅,你们下得这围棋,却是用的这般棋子来?”
“啊,我这子用的是无锡城中崇安寺老酒铺出的皮软肉硬椒盐茴香豆,他个一山师傅所用么,便是他个祥符寺内伙房所出的铁锅生炒干硬铁蚕豆,我们这便是一样蚕豆两般样,权且代替人家下棋的黑白两子罢了。”
棋盘之上布局大样,便是椒盐茴香豆对垒干硬铁蚕豆,椒盐茴香豆自白皮些,干硬铁蚕豆自焦皮些,如此蚕豆对蚕豆围棋下,竟是好奇趣,泉水和尚随手一颗棋子抛入嘴,咸咸香香好嚼头:
“这便又可使得又可食得,一举有两得。”
那一山和尚也学样,他个手中棋子抛入嘴,咯咯如嚼铁:
“是啊,这铁蚕豆还可磨得牙,着棋饱肚又磨牙,一举还三得。”
“哈呀呀,两个老货竟也嘴老的,着棋着出怪道来,真也不怕干炒蚕豆死硬,磨牙不成齾了牙去的。”
那沧浪伯平素玩乐性,此番真见个和尚也能如此随性,嘴上不服心中暗服的。
“啊呀呀,这果然使得好棋子,便是又可吃又可玩的,只可惜这围棋只得两人对来,否则的话,我便用我的黄豆子,也与两位师傅吃杀一同来。”
小乌秀才话说下,竟是怀中一掏出,他个一只收口布袋来,解口再是伸手掏,便是一把黄豆取将出,他个一粒一抛入口中,又咸又甜好味道。
“哎哎,这便是好东西,我们这硬蚕豆也是吃腻了,小乌秀才,不如你个也将些你个炒黄豆与我们吃。”
蚕豆大黄豆小,蚕豆硬黄豆脆,两个和尚眼见馋意,便得弃了蚕豆就黄豆,此般乐呵之中,亭上亭下主客分散开,吃豆的吃豆,吃茶的吃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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