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使船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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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松堂,皮市这片隐秘宅第之内,其中特起有一堂,中堂一匾高悬。匾下巨制画幅,老松攀岩,虬筋逶迤,高处无限苍凉。左右辅以对联:
左曰:三人共锄禾。
右曰:十八独祭公。
乍观其意自也显见,细详却又不得其解。
“五爷,这片宅屋便是早几年,下人无心购置下,谁知不久逢遭家变,南北产业随之一空,唯有此处原不曾标我名下,以后幸成暂避之所,每每来去倒也安然无恙。”
怀松堂上置一卧榻,秦海骄袒身斜躺,肩胸箭伤由着药家医治。
“啊,二少爷,却未想到这箭中得如此重来,竟是连肉带筋了的。”
居五爷药箱开启,择械以作疗治。
“是啊,我也是当时急了,一箭中着只想用力给着扯了,谁知这一扯反而遭殃,伤筋动骨不得不劳动五爷亲自过来跑一趟。”
秦海骄强盗烈性,伤人也自伤。
受伤至深,失血过多,你个恁是靠着体魄健壮,硬生挺将过来,也是叫人感佩:
“二少爷,你也幸亏的,这箭再差些,往上便往脖颈去,喉腔最易致命。若个再往下些,偏到个心口所在,那更是性命攸关来。”
“是啊,是啊,我这一箭是险,鬼门关险险走了一遭的。”
秦海骄终也心有余悸,随后又是自言道:
“那山北国使之中啊,实是有万中无一的好手的,他个百步穿杨,一箭未有将我射透,实属侥幸了,侥幸了。”
秦海骄自是伤卧,他为此间之主。居五爷专心施医,他为此间之客。蒲捕头捆坐一凳,他为此间之囚。一主,一客,一囚,三人各怀心思,一堂之上共处。
“治你这箭伤啊,我家这生肌散自也最是灵验,不过你个总也大伤元气,要得痊愈还得好生静养,须待时日则个。”
剜得一盆肉,流得一缸血,医者还是难为照法医治,三分在药,七人在人,居五爷工夫不多,将着伤口敷药包扎。
“啊,是,是,这便多谢五爷妙手,多亏你家妙药,我个好似,好似竟就大好了的,大好了的。”
回春之术立竿见影,一药敷上痛楚大减,秦海骄翻身而起再试举臂,竟觉大为无碍,回身再是拜谢:
“这便真正多谢五爷了,不过海骄流离失所,此身便是海寇贼名,若是以后再多瓜葛,恐怕只会牵连五爷,这还请着五爷多赐些你家这宝药与海骄,我个逢伤自医,终也可以多保得性命一时是一时。”
“二少爷啊,这药尽着箱里所有,你便有多少都拿去,我这顾着你家爹爹情面,哪敢有吝惜之理?”
故交之后,浪迹偷生,话说实在叫人大为伤感,居五爷听下不禁老眼湿泪,罢手连连道:
“不过啊,海骄,你总要听着我这老人一句话,凡事好自为之,话是盗亦有道,少要不义多善行,落个善终亦未必不可,未必不可的。”
“是,五爷教诲的是,海骄便是谨记了,我这回去后堂歇下,歇下。你们且在这堂上坐下,坐下。”
秦海骄一忽伤大好,一忽又是摸心痛,便由着开头那管事扶着,先行告退去了。
堂上一下落得冷清,居五爷不得妄动,蒲捕头动弹不得,两人面面相觑之际,那铁靴姑仇芳英又领着两名仆从至,开口便道:
“居五爷,蒲捕头,这便二少爷请着你们再行多加逗留下,等着灶上做下饭菜来,吃了夜饭再好送走。”

“啊,是么,这便也好,我正好昼间喊着急走,也未好好吃饭来,肚皮是有饿了的,吃了夜饭再走,也好,也好。”
仇道姑话是笑意,又是不容回绝,怕着你们出门就要报官,分明要行软禁,居五爷将心比心,只有顺便一条。
“居五爷,这便夜饭还有些时候,你们先个用些点心,点点饥。”
两名仆从早将食盒打开,干果糕饼摆开一桌,客气道声慢用,又是随着仇芳英去了。
眼见三人出堂,入了一厢的偏门去,一墙之隔似乎就为下作所在,一时间烟起油飘,灶锅香气弥弥散散,他个请客做饭不小动静。
堂上一下落得又冷清,居五爷坐椅安然,那蒲捕头手捆臂扎腰下还直痛,瞧着四下半天无人,不禁偷声苦脸相问:
“居五爷,我们就个困在此处,不设法先行逃了的?”
“蒲爷,要走的话,光是凭着我自己,恐怕凭谁相拦,也是不大容易的。不过么,我们如今不是同来的两个人么?便是有好有坏我个总要同担当的。”
居五爷自有决断,既来则安,不变应万变:
“蒲爷啊,我要与你松绑是容易,再要将你偷着带走,恐怕就个难说了,这人家的所在,有甚门禁机关的,我们明枪易躲,总也暗箭难防啊。”
“啊,是,是,五爷说的是,我们两个同来,便得两个同去,你个便不要与我松绑好,省得他个又什么诡计出,迁怒起来便又要什么了的。”
有福同享易,有难同当难,亏着你个居五爷大仁义,肯于相陪同受罪,蒲捕头便要感激涕淋,救命稻草求牢来。
“蒲爷,这你还放心,他个秦家人啊,好歹还与我有旧,便是看在我居平湖的薄面上,总也不该太为难你的。”
居五爷话说自信,便是手头的茶杯,桌头的糕点,却也丝毫不碰碰来,他个随后又道:
“只是蒲爷,有一则我还先得与你讲明了,他个秦海骄说来是贼,而你为捉贼之官差,两下总也势不两立,居某居于其中。我施救秦海骄只为医者本份,不论他是贼是寇,只怀一个仁字。而我又个维护于你,只为国家法度于前,也算尽得良民之责。”
居五爷话说沉重,随之肃立,朝向你个受绑之人深深一鞠道:
“这黑白两道互不干涉,居某一则尽心,一则也为自保,便是事后蒲爷势必交代官上,有些迫不得已事为其难,还要烦请蒲爷对上替着多多美言,以保居某能够脱得干系,保下我瑞林堂老小安生。”
“啊呀呀,居五爷你这话却又怎个说来?我姓蒲的却也不是那种知恩不报人的,你个此番与那秦海骄全无干系,全是遭着他的胁迫来的,我便是亲眼目睹,亲口可以作证,决不能让着居五爷做下善事又落下罪,那样的话,蒲某人可是要大大罪过了,大大罪过了。”
这草桥居家人,黑道沾,白道连,皇家道上还吃得开,若要轻易来得罪,还是真得罪不起的,你个小小府衙捕头,平常吹着捧着还来不及呢,何况如今身家还全仗人家庇护。
“好啊,好啊,既这样,我便也就大安心了。”
左右逢源,明哲保身,立世总也艰难,居五爷莫测凶险,只有冷眼静观:
“我啊,就看他个秦海骄,今朝却要如何替着收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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