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好逑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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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路上立时传将开来,朱七八朱铺长,月满楼上好好吃着酒,竟是遭了快刀刘的一顿打,可也真是一顿好打,总当鼻要青来眼要肿,他个铺长老爷颜面便是大丢尽。从来只有官欺民,少见公开撸袖民辱官,新闻传出自然大快人心,一向与你朱七八有仇结怨的,更是要添油加醋传故事,朱铺长虽只挨了一拳打,人们纷纷口耳相传下,早已是头开七爿,**裂八瓣了。
快刀刘被着小乌秀才搀回去,登雅楼上歇醉去,小睡一寣大清醒,再是回想起才刚酒冲,自己好似打了朱七八一拳的,打骂官长该当何罪?立马懊恼十分悔意不迭来。还有那酒壮胆的张木匠,酒席吃罢醉醺醺,挑了个木匠担头就回家去,唯有清风能醒人,半路之上就要翻然悟,这便大庭广众之下,骂人阴房咒人乌衣,兼着抬举江湖贼盗江水帮。万一真有官家暗插耳报风,岂不是大大吃罪的?白天不报来,半夜鬼敲门,公人举着木枷来锁拿,那才叫活该倒霉催的。越走越想,越想越怕,越怕越是冷汗直出,无论张木匠,还是快刀刘,一段时日里总也患得患失,日夜难安神了。
这昼间一过,月满楼上客便散了,整个镇头人也稀了,街上人家多也准备下,将养下精神,预备下吃食,候个晚些再上南山凹看戏去。
小乌秀才送快刀刘回去,上到登雅楼上,正好可与月满楼上隔窗对空望,你有眼来我有眼去,与着秦红骄恰恰两顾盼。原来是,这秦大小姐折回镇头上月满楼,只为与你登雅楼遥遥对,一举一动多观你乌小官一眼是一眼。
秀才安置下快刀刘,才要重回对过席上去,却见那窗口几人就起身了,秦红骄竟就下楼出街来。小乌秀才不得再行动,窗口眼睁睁看着他们上了街,然后便是折向南街去。那秦红骄出门走头里,走着走着就拖尾里,见着四下无人瞧,忽个一转身,朝你楼上挥手展颜笑,竟又那般伤感情。
“吴园西边有片田,
下边塘藕上边莲,
莲花出水塘藕嫩,
嫩藕虽断情丝连。”
南来一艘远客船,穿过龙隐桥,经过登雅楼,篙师拔篙水沥沥,将首私情山歌唱婉转,只可惜乌小官回去了月满楼,那向声声扬扬唱来竟是未听见。
南来之船北往,北来之船又南往,河道里一个擦肩相经过,南北各远去。北来条渔船渐缓势,药店码头定篙下,船上自有个婆子跳上岸,直接去到药店家腰门,几下拍门喊人出。
月满楼上酒席迟,朱七八朱铺长大压惊,小居先生本当多坐坐,随后药店里便有传话到,说你个吴门三子的岳父岳母,居然不请自到,大驾光临上门来。
乾坤手归有富,梅花手于小娘,老夫老妻双双至,也是赶这三月三的节场来?小居先生领着个儿子,忙要赶家去。半贫子半面子夫妻双子,小乌秀才也是大熟识,昆山莼菜桥下几晚多亲切,有心也忙过去望,也是正好借口来脱身。
下得月满楼,不急上药店,小乌秀才反上龙隐桥,朝南一番望,只是大可惜,南面之船早北去,你个望穿眼睛望不到。
“小官啊,你个也到家里来吧,喝口热茶醒醒酒。”
你个犹自立桥犹豫呢,小居先生便在药店喊将来,小乌秀才一下汗,乖乖的,会否已经叫着先生看穿呢?
谁知你个到门去,小居先生却也无闲话,只说道:
“阿官的公公婆婆难得过来趟,你个趁着有机会,也去拜见下吧。”
“喔,是,归公公归婆婆我是长远未有见着了,这还真有想他们呢。”
她个秦大小姐秦红骄,女扮男装郎上郎,才刚月满楼上,先生是无识出的?便是辨不得红骄,他个秦大郎也个一时不认得?小乌秀才满肚翻肠子,只是你个先生不发问,他也不得主动来吐口。

“小官啊,你这下昼就哪里也别去,就在个家里陪住我,我便设法叫着阿官公公婆婆,多指点几下你个拳路来。你啊,如今个练武上,所缺的也就是历练,多识一家是一家,多经一门是一门,日后再是闯荡江湖,才能有所知己知彼。”
一路二门三门重门进,小居先生边走边吩咐,随手又个一拍秀才肩,好似说随意:
“小官啊,你个如今着血气方刚,最缺便是定性,这一定定得身,这一定定得心,这一定定得功名前程,这一定定得父母安生。小官啊,便是旷男怨女镜月水花,最是分得人心,散得精神,你可切切切切切记了,休得误人终误己啊。”
“啊,啊,是,是,我知,我知。”
这秀才肩头一拍下,却如当头棒喝凉水急淋,小官浑身上下一抖擞,如同镜前照裸身。啊呀呀,只以为自家眼睛尖,不想人目光也如炬,小居先生何等人物的,曾经过眼之人再见着,如何就会错漏?看来在着月满楼上,他个佯作目中无人,到底心中已有人,小居先生便是沉住气,不当之局不当破。
日高又日低,龙隐镇头又番闹热起,龙隐桥下,码头之上,各家各船待橹开航,南山凹里好看戏。乌老官歇了大半日生意,这下午又新做了豆腐,看着黄昏到,也要等着搭快刀刘船去,给着戏台送夜点心吃。
“她大师母啊,小官这便就在你家吃夜饭了,这便又给添麻烦了,又给添麻烦了。”
这边乌老娘也赶紧了,新出的水豆腐紧忙要端去药店家,给着难得到家来探亲的阿官公公婆婆,热腾腾尝个新鲜先。
龙隐镇头一忽喧腾,一忽又安静下,橹声“咿嘎”之下,不少船只便纷纷去了。水路过去一二里,便有耳朵尖的,隐约就能听得南山凹里锣鼓响了,这连三天的春台戏,接开场。
南山间的锣鼓催响,山外的湖里自也能传声,这两日入湖水关最是聚船来,货船客船渔船,自然其中也不缺官船。只是这官船却也普通样,一不竖牌,二不挂旗,只有船头船尾几个高大武卫,方才叫人觉出不可冒犯。
“俊儿啊,便是果然么?朗儿又传讯来,那渔公渔婆的两口子,半路就是折回来的?却未有再随着太太小姐她们船上常州去?”
舱内一人枯坐,当然是曾公公了。
“是,他们便是又回龙隐来了,便见着他们就上女婿家去了。”
多年一样式,毕恭毕敬来禀报的,同样任着阴房总管之职的张俊。
“啊,这回三月三可也真闹热的,当来不来的人都来了,只可惜啊,我个最想见到之人,却是恰恰漏了的。”
曾公公清茶一杯,闭目半养神:
“我便始终个不解啊,那对船上夫妻,究竟与着他家霍药师有何渊源的,如何这两年来,竟个时时要盯着太太小姐出行?我便想不能想啊,他们吴门三子也会和大姑娘娘通一路?”
“爹爹,便是秦红骄那一路,确是开船走了的,我个还是派人各关口给盯牢了,看着他们一举一动来。”
张俊又是报来。
“是,放长线钓大鱼,我要抓的是秦海骄,他个才是真正心腹之患的大贼头来,这便海上打劫我家官船,一日不除,一日不得安枕啊。”
曾公公话说眉头皱,转而一下又舒展:
“便是那秦大小姐,果然是寻那豆腐家的秀才么?难得啊,难得,男欢女爱人之常情,可也真叫人有些羡慕的呢。”
曾公公竟又笑意:
“那豆腐家的小官么,确实也有几分喜人样的,俊儿啊,这一说到他,我便想起你与朗儿几个从前样来,青年多才俊,只是可惜了,便是他个佐儿,竟就早死了的,竟就早死了的。”
曾公公这一说,又是十分伤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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