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好逑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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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酒湿嘴,二杯酒暖肚,三杯酒红面,月满楼上酒酣耳热,食客正得兴时,便得腔大声高,谈说起来应天响。
“我朱七八不是别个说,我个铺长也不是白做的,要说那官面上道道,便是无有我个不通关节,上至老京宫门里消息,下至我家县太爷与着小姨娘被窝里事体,总无有我个不知,无有我个不晓。”
朱七八朱铺长三盅酒下肚,胆也撑来气也足,开始满嘴跑舌没把门,口口声声有货道起来。
“啊,是,是,朱铺长毕竟公门里呆了这许多年来,有些官面上道道,是比我个小老百姓通达多的,通达多的。”
今朝豆腐乌老官做是东,自然不脱筛酒待客之责,小居先生自有你儿子敬来,他个只管将着你个官老爷伺候好。
“是啊,你秀才爹,平常做做豆腐卖卖茶,顶多人来客去走江湖,南来北往传道些江湖事。”
经着一吹捧,朱铺长资格更有了,说了你个做东主,又不屑起他个正客人:
“张木匠,你个木头木脑挑担头,也算走得东来跑得西,不过走也穷村野巷头,张家阿狗相打,李家阿猫偷腥,嘴里传到耳朵刮到,也不过些*毛夹裆事体,野说野话上不得台面来。”
“啊,是,是,我个做做吃吃刨木花佬,确是不能与着朱铺长相比来,确是不能与着朱铺长相比来。”
那张木匠今朝也是齐巧被着乌老官召得来,万未想到此后却会与你个铺长朱七八同桌共席来,小人物难得上台面,自然有般诚惶诚恐,有酒敬来就双手接着,有话递来就陪笑兜着,一切看你公家人脸色行事。
一吹再捧上,朱七八的头脸更要发酵发大,同桌之人已有两位看不上,转头再向另一面:
“啊,快刀刘你也一个样,会得个四刀切,倒是切得来几面光,不过顶多也一条船几里路,有你个大见识不出的。”
“啊,是呢,象着我个卖个瓜摆个渡,是有见识也大不到哪里去的,哪似朱铺长你啊,急递铺的高头大马,总也可以带着你多跑出几十里去的,比着我等小民百姓,是大见识多的,是大见识多的。”
你个朱七八,便是从前个街痞,一路发迹都看眼里,快刀刘话也冷嘲热讽。
“啊,是啊,你个是哪能跟我的比的?便是——。”
快刀刘性情一向知,朱七八也不大在意,同桌几人都底下,他个再去寻攀比:
“啊,便是小居先生么,他个,他个虽然不在官上,但他个草桥居家人,毕竟与着官面上大有交道,有些公门里事体,总也不比我个通晓少的,总也不比我个通晓少的。”
这朱七八便从以前个县衙门子,直到现在做得个急递铺长,始终对他个草桥居家,对他个小居先生敬畏几分。难得他个朱七八酒多舌头大,有种人你个可以贬,有种人你个必须褒,他倒还能分得绝绝清,小居先生话听此,不禁也要带笑:
“朱铺长啊,你此话说来却是太过谦了,象着我个开药行做得医行当,毕竟也只是平头百姓的,再个通着官面不通的,总也不好与你个公门里厮混之人相比来,有些京里事体官道传闻,哪能比着你个急递铺消息灵通来?”
“喔,小居先生这一说,也倒是,也倒是。”
受着小居先生首肯,那朱七八随之又气鼓,再番话说道:
“想我朱七八吧,毕竟急递铺长做得来,这急递铺做是什么来?便是专门传着上下公文的,它个朝廷大政令,官家私事体,都要通过我急递铺的手转达来,我个消息灵通也是实在的,实在的。”
乌老官将盏酒壶紧端着,时时不忘与你个铺长添酒来,他个酒随意添,他个话也随意说:

“是啊,是啊,便是朱铺长啊,官道上也是很有些头面的,便是昨天在着清虚观里,他个阴房的大官人,朱铺长也是老相识,老相识的。”
“啊,秀才爹啊,说到那阴房的朗儿总管,你个也不是不识的。”
这一说便是十年的旧识了,十年之前那一夜,龙隐镇头可也是腥风血雨,有种惨景至今都叫人想着不愿多说的,朱七八话说后脊就发寒,不免要分外压低声腔道:
“便是小——小官秀才,你个总也应该还有记得的,那天一早东街西街官家便是大搜来,我个当时领着上你家的那位官长,他个便是昨天清虚观那位朗儿爷,说到他个老相识,确也真是老相识了的。”
小乌秀才眼睛不落旁,一颗心却时时歪向另桌去,猛听有话说到自己,他个才是回过神来一番说:
“是啊,那位朗儿总管,现在想起来的话,倒还真是那年的架势,一根皮鞭便是不脱手了,手里曲着曲着,你就恐怕他个突然来,一下鞭子抽你脸上的。”
“这狗贼,可也真是最狠的,我个一身残弄来,还不都要谢着他的?这狗贼,这狗贼。”
这一说身边即有当事人,当年好好个青壮人,也就遭了他们殃的,一夜过来弄得个身残脚残,以后再也不象个人来,快刀刘话说恨声,杯中酒就是一口尽。
“快刀刘你个是,龙隐寺里的一帮大小和尚,不也就此遭了瞎罪的?那一光老和尚,当时个光头就遭了他个一鞭抽,那可真是皮开肉绽血淋淋啊,你们不看他个一光,现在额头上那道疤还是多深的。”
朱七八话说“啧啧啧”,也要大不忍,当年情景可是历历在目,随后又道:
“便是那水月庵里的尼姑,不就更倒霉了么?便也是大小尼姑,被着剥——什么光了,吊起来打,那慈恩老尼姑啊,就是一时受不了个辱,不就竟着一头碰死了么?”
龙隐南山头十年前的惨剧,当时传闻也是光怪陆离,便是碰死了个慈恩师太,还被着掳走了几个小尼姑,至今但凡有人谈说起,还是耳朵为之吸引的很,月满楼上忽个就悄静了,众多酒客齐来听着你个官人讲说:
“我便常在官面上,早就听说了那霍药师娘子梅娘,她个小女儿巧巧,还有汪厨子的女儿阿娇,便是被着曾公公曾大人弄去老京了的。这便没想到啊,事情却是真个来,这便万未想到啊,昨日居然就是在清虚观里见了她们的。他家霍娘子啊,这一隔总也十年了吧?看着样貌总也无大改变的,是看着无大改变吧?他秀才爹,你个也总有亲眼见的。”
一个隔远之人,忽然又个现身来,朱七八多少疑神疑鬼,他个有信不信。
“啊,是她家娘子,是无大变化的样。”
乌老官酒未多喝,说话也谨慎。
“哎,他们此番再回来啊,那霍娘子已是他家太太的了,总也一身富贵的很哪,便是两位小姐,也成了官家千金的,这就叫做啊,麻雀变凤凰,由着个贼家人,直换做个官亲眷,身份不可一般说的,身份不可一般说的。”
朱七八话说来,不知是艳羡好,还是慨叹人事变故好,不过醉意之中有清醒,一下自打嘴,骂:
“哎呀呀,该死,我个破嘴如何又要乱说来?这便要被阴房之人,他个朗儿总管知晓了,还不要剥了我的皮,抽了我的筋的?”
酒醉之人话说真怕,怕着东张西望四座,看着有谁象似不象似,便是阴房暗插的乌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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