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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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花虫虫嗡嗡响，
摇棉花织布无心想，
一心要去游节场，
小官人等在小桥上。”
清明过后未几日，便又是三月三了，龙隐镇龙隐山依俗连开三天节场，走卒贩夫各地商贾云集，白日买卖节市，晚间南山凹照例开演春台戏，农忙之前闹热轰轰连几日。
这日一早起，龙隐南山已然闹时，摩肩接踵人头攒头，山上山下络绎不绝人流，一径山阳龙隐寺里烧香，一径山阴清虚新观，去着敬拜张天师求符。
道是佛门大开，众生入来，求神拜菩萨，便是不分男女老幼，无论尊贱高下，一柱香头敬佛前，人人可以许得愿来。于是山湾之中船到舟到，大人家大船到，小人家小舟到，便是密密扎扎船只，密密扎扎人群挤庙去，单等主持方丈一光法师惯例升座，讲他个几世轮回因果经。
“哎，这老和尚瞎说法，有什么趣味的？不如就着先到新观里张好娘娘去，回头再过去庙里张菩萨拜观音。”
此时山间道上，男女老少一大伙，正是镇头瑞生堂药号小居先生合家出动，到这南山游节场来。引头便是他家大婆阿凤师母，手中牵个五六岁小童，正为居家大少爷阿官，娘俩煞是亲热说话：
“阿官啊，这便先过去看那张天师作法去，他个专门装神弄鬼，可也好玩着呢。”
“大娘大娘，那张天师便是会舞宝剑的么？还个有送神仙药吃的？”
那阿官三年一长，已是大**了，自己走路蹦也跳，话说也是好主张。
“哎，他个宝剑总是有得舞，不过他个神仙药么，恐怕是和了汗垠泥丸子搓成的，还是不吃的为好，便是我家药店，你爹爹亲自制来的药，才真个是救人救命的神仙药呢。”
和尚念空经，道士卖假药，这便是人神共知的，你个大娘鼻头一哼大不屑。
“阿凤啊，你个又跟阿官乱讲甚话来？在这路上说说还罢了，等歇去到观里头，你个再张口闭口汗垠泥丸子什么的，只怕叫那道士听见了大不依。”
你个媳妇胡说乱道，身后个婆婆听不入耳，老夫人便当训教来。
“啊，是啊，阿凤，平时我们与那清虚观也好交往，你个休要当众乱说了，搅得他个李道长没面子，两家以后便不睦了。”
婆媳一夹档，你个儿子丈夫再是难为人，小居先生话虽随着母亲说，对着老婆却仍和颜悦色的。
“是，是，我个到时当着他道士面不说便罢了，省得他张天师会得弄出什么鬼法来，要人头疼便头疼，要人脚痒就脚痒的。”
几年一下来，阿凤竟也转得好脾气，人家说话一半出还一半进，不过转头又跟个儿子嘻嘻笑：
“阿官啊，你可知道的，当年便是你家小阿舅得了阳黄疸，肚皮鼓胀的就快没得活命了，抬得来请着他个道士救，他个张天师竟就一无办法来。最后还是你爹爹，就用着一把葱，还有半盏白蜜，就个将你小阿舅病医好了。阿官，你说，你家爹爹与那张天师相比，哪个更神来？”
“当然是我家爹爹更神了，爹爹用葱还有白蜜给小阿舅医好了病，这我也是知道的，葱与蜜一热一凉性相克，相克极了必得相和，所以小阿舅的病也就医好了。”
不愧为医家后人，从小耳濡目染好见识，阿官小嘴一张好说辞，竟也说得药理几分。
“哎，还是我家阿官最聪明，说得极是了。相克极了必得相和，你家爹爹便是专克那张天师，他张天师医不好的病，你爹爹便是一医就医好了，这一医一克的，那张天师也就服了，以后只认着你爹称兄道弟来，倒是和气的不得了的。”
阿凤一说又记起，更道：
“便是你爹爹也是，凡事就个充好人，跟人和得不得了。明明是他治好了人，偏还要我去买他道士的丸药来，他个鬼迷正清丸，当时却也花了我好一包银钱的。反倒你个爹爹，白给人医病，最后什么也未捞着。”
“阿官爹爹便什么也未捞着么？他个不就因此结识了姐姐的么？”
她个话才出口，身后便有人接着戏话出，原来正是同伴的阿官亲娘，小居先生的小娘子阿娣小师母。
“是啊，阿娣说的是，他个便宜得了你个大活人做媳妇来，你个还说他什么都未得的，阿凤啊，你个真是自己卖了都还不知数钱的。”
边上婆婆耳朵听，便要偷乐了。
“啊，什么……？”
阿凤大师母便要脸红了。
“哈，哈。”
你那丈夫小居先生也要坏笑两声。
“笑，有什么好笑的？居乐堂，我便知道你的，你个给人医一个病总有大好处得的。给我家小阿弟医好病么，就个讨了我做大老婆来。给着他杨家医好病么，又将着妹妹弄回家做小老婆来。”
她个阿凤师母自有脾性，面孔一沉对老公，专头又对个二房道：
“妹妹啊，你便等着吧，仔细乐堂今后来，又个给谁家看好病了，也给妹妹添上个妹妹，娶回家个小小老婆来。”
“啊，啊，这个么……。”
叫着你个凶媳妇一顿抢白，那做婆婆的，还有当老公的，一时张口结舌无言对。
“哎，姐姐说的是，乐堂啊，倒也还真是的。”
反倒她个阿娣小师母，做着小来心不小，能够照样脸嘻嘻，与着你个大婆同仇敌忾，转头朝着丈夫也凶下：
“你啊，以后出去给人医病还小心了，休要看着人家妹妹女儿的体面了，又给我与姐姐再领回一个家来了。”
“啊，啊，你们说什么话来，说什么话来。”
小居先生大丈夫，不过面对一刚一柔两老婆，总也只有穷应付。
“他敢，再敢的话，我便带着阿官永世不登你居家的门。”
阿凤也个堵一声，不过与着丈夫同对立，大小婆两个大要好，她个手腕将着阿娣一插来：
“妹妹，走，我们走前头去。”
“阿凤，你也休毛毛糙糙的，仔细阿娣的肚子，她个可是又怀上了的。”
见你个江湖渔婆子样式，身后她个婆婆，便是气不得，也奈何不得。
便是几年前，小居先生讨西街杨家小妹做小婆，阿凤气得离家不想归，却将她小婆生的儿子阿官拐将走，一家子便是大乱了去。于是小居先生坐船去往吴县找寻去，与着豆腐家小官巧入江水帮，一路经事遇险，终也冥冥之中天佑，未有卷入阴房计划剿杀之中。后来便是昆山事出，江水帮四手龙王身死，鼓楼秦家一夜涣散，小乌秀才早也回来龙隐，而小居先生先与阿凤退避苏州，随后带着阿官也一同回乡来。
久乱必思定，久分必思聚，阿凤有心回到居家门，首要便是与她个小婆好相处。也亏着这杨家小妹如水之性，颇能低姿奉迎你个大婆，如此大婆小婆姐妹相称下，一日两日下来竟也十分和睦。尤其她个阿凤，从前在个家里与着婆婆单独对，严苛不经大为憋闷，如今又个年岁相仿的妹子相伴来，日子竟也好过了十分。更兼阿凤虽然自己未生育，阿娣之子阿官偷拐出去养熟了，竟也亲的赛过生母的，那阿娣难得体谅之心，索性由着亲生儿子被你个大娘更亲，如此阿凤收心下，这两年总也能够在家呆着了。阿官拐走那年，阿娣就又生养了个女儿的，如今手中抱着已有两岁余，而母鸡开怀便连生，你个小婆肚皮又是显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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