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大狱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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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变改故无穷,
昔是朝官今野翁;
久寄形于朱紫内,
渐抽身入蕙河中。
无情水任方圆器,
不系舟随去住风;
犹有鲈鱼莼菜兴,
来春或拟往江东。”
此乃白乐天之《偶吟》诗,只说昆山城东市河上有一桥,即为莼菜桥,桥岸当为杂铺集市,桥下便是泊船石埠,黄昏晚到犹是生意不歇,船来人往夜市闹忙。
这南来桥堍临水之舍,即为一处适宜酒肆,敞门轩窗两向通透,穿堂之风一过,尽消白天暑气。日来奔波生计,夜到借酒消乏,贩夫走卒旅人行客,三五成群齐聚而来,傍晚最是酒家迎客时。或者满斟豪饮开怀一刻,或者浅酌慢饮消遣有时,一日之中喜怒哀乐,一瞬之间酸甜苦辣,各凭自家随意。
一桌上更有几名行船挑工,一径里猜拳行令起势哄哄,碰盅干酒即起拍桌,吆五喝六煞是聒噪:
“哈呀呀,谁会曾想到啊?昨日之前这鼓楼秦家还个门前狮子威凛凛,转眼之间却要戴枷铐锁,老爷夫人全是猪狗一式,叫人拿下大狱抄了人家。”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娄江上下运河两岸一夜之间消息,昆山鼓楼秦家摊上朝廷官司,立遭官府抄家严办,秦松老爷被着关入县衙大狱,转眼囚徒下场。
“是呀,我个从前替着他家行船,总也见识他家个死威风的,便是那秦家十二郎,端的十二凶煞来,那个真是要打即打要骂即骂,活罗刹个行径。如今便个好,这十二煞十之**也要个索拿了,一并下得监去,尝尝那皂隶老爷皮鞭滋味,可要比着一般打骂更也甚些。”
有得前怨一朝诉,说话这位更是心存报,满口饮酒只为幸灾乐祸。
“这便叫做甚来?有得凶来更遭凶,恶人偏遭恶人磨,这鼓楼秦家啊,这一遭算得真个要倒了的。”
如此一喧呵,众人便是齐满杯,又是痛快一干尽。
“善有善报,
恶有恶报,
不是不报,
时候未到。
这若个时候真个一到么,马上便了。”
一班粗汉吆喝下,边上一位先生样当人物也个接口,续下一番好演说:
“这官家张榜布告,却是大大有说法的,便是那鼓楼秦家罪责不轻,最最一条叫做私船出洋私通海外,所谓擅自与外国互市。这便是置朝廷一贯严肃海禁不顾,唯利是图为所欲为,官文便是如此言说:若不严惩必得淆乱朝纲,误国害民祸殃于后。这祸国殃民之罪,非是偷鸡摸狗等同视之,那可是抄家灭族杀头之罪,这一来总也要不少颗人头落地的了。”
“这位先生说的是,这便是里通外国杀头大罪,恐怕着那秦松老儿便是牢里住多一日是一日,若个真有重见天日光景,也便京城里个皇帝爷爷下旨问斩,他个掉脑袋之日了。”
道是墙倒众人推,破鼓烂人捶,酒柜上立脚三五小钱喝散酒个无赖,也跟着杀头刀上加把力。
这有人云亦云随口水的,总也有你说我道反舌头的,临窗一桌上有人愤而笃盅,清口朗声逆众出言:
“便是这鼓楼秦家人都该杀么?换着以往来,你们这班谁个敢如此明目张胆大话来?只怕是当着秦家人面,个个头点着腰哈着,便是见了秦家门里的一条狗,也要尽量巴着的。”
“你个你个什么人?便是受着秦家什么好处?现如今了还敢如此帮他说话来?”
大庭广众无避忌,竟敢替个朝廷钦犯公开出头,一班人惊诧之余辨此人,只见个青青儒衫少年郎,眉清目秀书生白面,十分豪气叫人叹。

“帮人说话必要受着好处喽?若个不受好处便不帮人说话?”
那少年直是冷冷笑,再个怒目一一看待道:
“恐怕这世上人啊,只会是如此般。想着要受人好处时,便是帮着人来说好话。若个见着再无有好处受了,便是反着总要说人坏话了。”
“是呀,是呀,老话说不错,锦上添花非君子,落井下石滥小人,这世界路上啊,总个真君子少之又少也,滥小人多之又多来。”
这与那少年同桌坐的,更有一位秀才书生,满口之乎者也,竟也一意附和同伴话语。
“哪里杂出来个小白脸?竟个骂人不带**的,你他娘才个滥小人来,便是与那秦松一路的吧,仔细我们这便报了官去,休要连带吃了官司才个想起娘来没得奶吃直喊哭。”
你个书生文弱样,却个硬充好汉大头,强要与人抱不平,那船工苦力岂有让你说趴之理,粗起喉咙便个吓威势。
“你,要么你他……。”
先前那书生更要面嫩些,听得你个奶啊娘的口不干净,脚下一跺便待发作,却叫同桌伙伴一把拦,改着他来替回嘴,起身嘻嘻笑:
“这位兄弟,我个骂人不带甚就不叫骂人,你个骂人带甚了便真个是骂人。我个未骂你,你个却要来骂我,便是你个嘴里太那个甚了。这人嘴里象牙狗牙的吐不出来倒也无甚的,便是没来由就含了个甚来,才是小时没得奶吃少了娘教的。”
他个嘴里甚甚甚,竟就说到你满口甚甚甚,那船工粗胚自知象牙吐不出,却也不能就此长成狗嘴啊,惹起便是勃然怒:
“你个才是少吃奶没娘教呢,哪里来个狗东西,再个瞎说八道话,仔细爷爷个拳头不饶过。”
你个毕竟粗长白大**,对着个书生少年人,欲怒也要忍三分,几个人同是怒目相睁。
“不辨善与恶,
枉读圣贤书。”
君子动口不动手,那说嘴先生遇事倒也不避,见人口拙帮插嘴:
“两位老弟啊,所谓有目共睹人神共愤,这鼓楼秦家便是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个狗苟蝇营男盗女娼,无有一个好人来,你们这般与着出头帮说话,实在有碍孔孟之道啊。”
你个骂人骂到死死绝,那脸薄少年听下更要暴跳起,被那巧嘴书生强摁住,回头理论来:
“这位爷,哪你便是都见着秦家人了么?如何就知他个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无有个好人来?便个又从何说起?”
“这便坊间不是早也有传么,秦家那位大小姐秦红骄,称是什么郎上郎,什么叫做郎上郎?便是秦家那十二郎郎上之郎,人说男儿郎,她个女儿郎,女儿郎居然为男儿郎上之郎。”
那老先生自恃几分口才,有心与着辩高下,话到此地卖关子,嘿嘿笑猥琐,转头满堂相问下:
“众位客官且为评说看,自来男尊女卑男上女下,她个秦大小姐却个阳颠阴倒上到男人身上了,还不算得狗苟蝇营男盗女娼为甚?”
“着啊,她个秦大小姐个郎上郎啊,恐怕便是男儿郎身上之郎吧?她个只是喜欢睡在郎上面个郎吧?”
一句话便是掀堂哄,这吃酒的多也莽汉粗夫,嘴里嚼着荤的便甚甚,众口里尽着郎上郎了,那立柜吃酒个无赖更是甚甚:
“便是那秦大小姐啊,他个总共个十二郎,有得十二个一轮挨个来郎上郎吧?”
这一说更是哄堂大笑,嘴里的菜也吐了,喉里的酒也喷了,他个端不稳盅了,你个捏不牢筷了,那立柜个无赖“啊呀”一声,怎个就笑瘫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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