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惠泉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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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诸般事,
但为财一桩,
有金情可买,
无银义可卖。”
只说世人利益争下,父子异心,兄弟反目,夫妻亦可成仇家。这昆山鼓楼秦家,苏州以东娄江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便是有年头的赫赫商贾大户。一边里自有朝廷权贵后台,一边里又有江湖帮派背景,明着荫庇暗着撑腰,生意连得运河接得长江,更是出海通得硫球朝鲜国去。
凡人只见地面枝上果,不见地下盘错根,那秦松秦大爷,再个家大业大势力大,却也总是江水帮中人,娄江一地首领而已。不过岔枝成干自成荫,鼓楼秦家就地坐大这些年,江水帮中也是势力愈增,秦松老爷虽个原为地方分首领,对于帮中事务口气日粗,却是有份量的很。
鸟多要分笼,鱼多要分缸,江水帮大首领四手龙王,岂是等闲之人?便是有意要与你分权,另立劳鸣桂为松江分首领,你一地两门户,一北一南互牵制。只说这劳鸣桂劳大爷,江湖人称劳鬼头,原为秦松手下干将,也个着力栽培羽翼丰,终成松江一方大盐枭。水有源树有根,这些年虽则面服心不服,劳鸣桂对那秦松还算礼敬,明面上的尊卑规矩总也做足,两下分成你情我愿,闹不出多大矛盾来。
便是一旦四手龙王首肯下,劳鸣桂劳大爷也个自立门户,从此一方分首领,与你秦松秦大爷平起平坐,你个利益再要上交多分,难免心不甘情不愿。便只盐运一业,同为朝廷松江分司管下,松江娄江各为一支,各自途径下运河往各地,各自利各自取。白盐花花,白银花花,一个图获全利,一个平白失利,你个一门不服一门管,门户之间不免摩擦陡增。
什么同门之谊,什么兄弟之情,无不被那花花银子耀花眼,你有刀来我有剑往,两江之间腥风血雨。今朝便是松江盐运,丁大头押船把头,那秦大郎自打苏州尾随,一路过来无锡码头,趁夜上得盐船搅局,借着天漏水浇,白白坏你几船盐。
风雨不住血流不止,两江之人依旧对峙,纷纷发潮衣湿心中暗苦之际,那渔船跣足汉子呼个拔身而起,脚下点腾蓑衣如飘,已是上到盐船之上,口中嘻嘻一笑:
“失礼,失礼,这般光脚见人,我便先着了鞋再说。”
“你个究竟何人?”
那丁大头却也横的,叫人一下甩鞋打下枪去,心中多少不服,见你捡鞋有意阻拦,手中茅枪横来一格。
“哎,侬个朋友,还个跟我玩?”
一不及躲,二不及闪,那人手爪一伸便是钳握,将支茅枪使力扭转,丁大头一下受扳不住,立时失手失枪。
“哎,着鞋来。”
枪头一戳破鞋正扎,伸脚过去一套,光脚即是穿鞋,那人再个嘻嘻一笑,道:
“喏,枪还你。”
功夫高下一试便知,丁大头从命伸手接枪,便是连个屁也不多了,那秦大郎也是见分明,一时唬在当场。
“都是自家兄弟,却要闹得性命相搏,便是我家史大首领若个亲眼看到了,岂不大大寒心则个?”
此时渔船四周火把灯笼俱起,引头一船大伞高挑,伞下更立一人,团面黑须自成气宇,朗朗喊喝中气十足,
“这不是水老鸦许都江许首领么?”
这西太湖马迹山许都江首领经年,无锡码头也自在他经营之内,无论娄江之上船来,还是松江一头船往,各自也都熟面的,明眼之人立即有识。
一地龙头一地出头,遇事便个挺身出,旁人也都不觉意外,但见许首领不作旁观,拱手朝那渔船青年恭敬一揖,转而高声报来:

“这便是我帮史大首领的三公子史三少,大伙都个见礼啊。”
“是么?这便是史三少么?他怎就来了则个?”
江水帮少主史三少,据称很是精明能干,且是功夫了得,少林龙爪手亲传,颇受四手龙王器重。人皆有所耳闻,却是少有识得其人,亲眼看下如此年轻俊才,大大出人意料,纷纷着鞠躬致意。
“昆山秦松首领手下秦大郎拜见史三少。”
那秦大郎忙个抱拳。
“松江劳鸣桂首领手下丁壮存拜见史三少。”
那丁大头也忙个施礼。
“你们好啊,好啊,一个个分首领当的,管事把头做着,却还知道是谁家的首领?谁家的把头?如今啊,这运河之上,便无人知晓有什么江水帮,提起你们个昆山帮松江帮,这一帮那一帮的,可是鼎鼎大名凡人见怕的很哪。”
人说高门第公子傲三分,这史三少爷面相端正,说话却是语带刻薄,嘴角含有一丝冷笑,转而朝向许首领说道:
“这帮有帮规,家有家法,今朝我便要借用许爷你个无锡堂口,开香堂,定惩处。”
“是,遵三少爷吩咐,我这便安排下。”
许都江虽说叔辈身份,对于少主终也礼敬三分,回头再是一喝四周:
“还不快些个,受了伤的赶紧医救包扎,快些将盐货重新遮盖上,休要再个大损失了。”
凄风苦雨灯笼火把,泊船湾里早也大有惊动,远路近途船只之上,人们纷纷冒雨观望,啧啧议论开来:
“唉,这江水帮从来重义轻礼说法,如今竟是变得这般不堪来,兄弟相斗同门相争,出手竟是凶狠的呢。”
棒敲头破,刀砍肉绽,眼见着有人血红糊糊非人样,又有不住摇头叹息:
“果然是江湖一害,江湖一害也,自家人对待尚是如此,何况对待外人哉。”
乌小官之乎者也空慨叹,不想边上横来一艇,其上有人也个笠帽蓑衣,朝向便是拱手作揖:
“居先生,我可说看着好似神医来,果然这便是你们啊,还有乌秀才,我家许大爷可请着你们去呢,帮忙给些打坏的兄弟医下伤来。”
人在江湖六路八面,岂有不耳聪目明的,你们但个出舱瞧下热闹,水阿狗早就将着观在眼里。
“啊呀呀,原来是水兄啊,这也个大巧了,我们这便是要往苏州去,在个无锡码头留宿一晚上。”
小居先生逢人客气,你这水阿狗往来龙隐镇送鱼货,早也相熟的很,他个一口应下:
“江湖救急义不容辞,我们这边领命便是,我们这边领命便是。”
人个出头横,人个倒头横,一帮伤员横七竖八,几条盐船舱内躺满。才刚同场厮杀对手,如今同病相怜对面,昆山帮人松江帮人,不分彼此混杂,彼此不分痛楚。
“小官,先止血再医伤,重些的先个看来,好在多也皮外伤,大致要不到性命的,你尽管放心大胆试来。”
人有千学,不如一练,小居先生现场现教徒,让着小官自我经验摸索。
“哎,知道了。”
你喊疼的扎下针,你流血的封下脉,手到痛消药到血止,乌小官心领神会,试下竟也无一不爽。
往常治来疑难杂症,如今医下跌打损伤,便如同杀鸡用上牛刀,几十伤号三下五去,主仆三人各自分头,不长时间竟就处理下。
“居先生,我家许大爷这便请你过去呢,他个要紧事有求于你。”
此时水阿狗去而复返,再次传话邀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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