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惠泉 第3节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3
忽地晴天作雨天,全无暑气似秋间,这风雨交加时缓时急,天地暑热果真消解,潮阴直似入秋一般。睏睡梦寐之间,一家三口围炉而坐,烤火胸前暖,受风背后凉,乌小官不觉抱身更往前凑。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泪意盈盈乌老娘,开口便是说:“鼎金啊,你个出门在外,衣要穿的暖,饭要吃的饱。”海水可量,人心难测,忧心忡忡乌老官,接口也个言:“鼎金啊,你在外面可要记住了,遇人少开口,遇事少出头。”男儿生就大丈夫,岂得拘束一家门,乐意淘淘乌小官,点头连连开口笑:“爹爹伲娘尽放心,我便会好好出门好好回。”这话说满满当中,觉着肚鼓尿屎胀,便得满处寻茅坑,乌小官立时醒转,一波一荡船舱间,原来自己身在客船呢。
这船舱便是夜凉了,单衣薄衫自然抱身而睡,难怪着胸口觉热背心感凉,那尿屎之急也是实实的。入夜之后雨势稍有停歇,如今又是风鼓愈紧,雨打舱篷筝琵琶,不免再有一场强暴。屁急屎来追,乌小官顾不得秀才斯文,赶紧取了笠帽蓑衣穿戴,出舱去到船艄,掀臀对河一气出屙。
“风凉**雨洗臀,
天为茅顶河为坑;
圣亦出恭净污浊,
荡荡东流濯乾坤。”
凄风苦雨不失人生常乐,乌秀才一边个清肠空肚,一边攒字凑句赋诗一首,暂可名为《夜泊锡山》。
屎意消,诗意长,他个出屙向长河之际,隐隐一向暗影绰绰,几条快船摸黑而来,响动不出无人言,看着便似鬼鬼祟祟。乌小官忙个缩身成团,暗处一角形迹不露,眼见那几条船划桨而过,船上各有十数人丁,个个手中持械带棒,直扑边头那几条盐船而去。
“居先生,居先生,你便快看,莫非出了强盗贼了么?”
出门之人无好睡,你个后舱一有唤起,前舱之人也个醒觉,纷纷手头家伙,齐聚后舱来观望。
“是倭贼么?看又不象,这般人多来,却也非一般小毛小贼。”
正个犹疑猜测不透,那边已是船拢相靠,几多人影跳帮而上,几条盐船各有据位,不由分说手起刀落,绷舱绑绳纷纷斫断,耳听得风雨之中“嘭嘭”绳崩弹响。
“这是作何鬼来?”
盗贼盗贼,非盗即抢,你总共几条快船,运不得物堆不得货,何况盐船所运便是盐包,这等大雨天气,遇水就得化财,客船之人大看不懂,一时不便帮手。
“他们撕那盖头作甚?便有意要毁了他家的盐么?”
你们不及细想,他们却是快手,快刀快划之下,盖舱油毡篷布纷纷揭爿而起,随手就个甩落运河之中。
“不好,有贼。”
一静百静,一动百动,一声高喊无人不觉,盐船之上立刻间人头纷起,也个人人家伙在手,冲出睡舱与些贼人打斗。
“打呀,打他这班松江海蛮子。”
那快船所到之人,明着便是挑事寻架来了,手中各备长短之器,一轰而上开打。
“啊呀呀,果真是他们一班昆山贼,专门寻来毁我家货的。”
三里不同风,五里不同俗,松江人自有松江话,昆山人自有昆山音,大家话说不同各能听,一耳朵辨出便知你家来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盐船之人奋起还击。
“丁大头,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便都是你家劳大爷自找的,蛮好好一口肉两家吃,你家偏不愿让出个半口来,那么好,我便让你连那半口都不得吃。”

快船之上分明首领,年岁不高却个壮实,手提一棍也是跃船而上。
“秦大郎,你们破鼓秦家又算个什么东西?一口肉吃下只怕噎死你,有你半口没你半口的,全凭我家劳大爷愿意。”
那丁大头便是盐船为首的,双手握起杆挑杠,也是十分之威武。
“呸你个呸,你家个劳鬼头算个什么东西?也就这些年借着官家的势成了三亩地里独一棵的大葱了,再壮又能壮到哪里去?便是忘了昆山鼓楼的根本了么?”
秦大郎便是破口大骂。
“哼,什么根本不根本?我家的根本便都是江水帮的,既然帮中有派下,我家劳大爷吃是松江这块盐场,即便秦大爷原是旧首领,也个不得强着伸嘴来。”
国有国法,帮有帮规,丁大头说来,也个头头是道。
“什么伸嘴不伸嘴的,真正放你娘个大头屁,休以为官府只在松江设了盐运分司便个你家独大了,照老规矩苏州这一向的盐运还得我家大爷总管着,不管你来路无路,过得我家门,便要见得我家礼。”
帮有帮规,家有家法,我只将你当作门里走狗。
“礼不礼的也不是你说就可定的,我只照着我家大爷吩咐做,你个今朝来有意坏了我的货,误了官府的差,我便只有与你好好计较来。”
盖布掀破漏雨浸水,盐船之人便要急红眼,四周围早个打成一片,丁大头牙关紧咬,扑上便个挥杠。
“怕你我便不叫做豁命秦大郎。”
手中长棍一横手,秦大郎抖擞接招。
短兵相接招招出狠,擅打的三击四敲伤人倒地,擅躲的五避六闪装死不起,一时间头破血流,有人折臂而号,有人断腿而叫,双方俱是大半损耗。
技高一等勇气足,两向首领棍杠硬碰,秦大郎三击之下,丁大头三个三步退却,船头直逼到船尾去。算高一筹运气佳,棍杠相抵退步连连,秦大郎且进且战,丁大头且战且退,猛个挑杠手掷而出。飞杠而至措手不及,被个一击而中胸口,秦大郎勉强不倒,挑杠落船身未稳,丁大头眼疾身快,后舱暗处顺手矛枪抽出,不由分说随扎而下。
“自家兄弟,休要下死手。”
眼见枪头寒光,秦大郎眼闭等死,听得一声喊喝,何处飞来一物,将那矛枪一格偏锋,直将只麻袋盐包扎透。
受惊便得走神,丁大头一扎失了分寸,忙慌间寻去那打枪之物,但见一边麻包之上,正个烂皮鞋头一只。
活命便得归魂,秦大郎一身获以保全,彷徨中找见那喊救之人,便见一侧渔船之上,看着便是斗笠蓑衣,正个挺身而站两人。
“你们何人?”
秦大郎丁大头,两人几乎同时相问,周围流血的受伤的,也一下罢手噤了声。
“你问我何人?我还问你们何人?是否都是江水帮中人?如何自家帮中兄弟却要恃狠相斗,你死我活残杀来?”
出言之人却是个青年之人,朗朗声气不怒自威,口口声声却个责问。
“这个么,这个么。”
两边之人面面相觑,各自没了话说,秦大郎与那丁大头此时都有留意,青年身边那位年长些的汉子,正是跣了一只脚的。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