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秀才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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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是水来郎是鱼,
鱼水时刻不分离;
郎种田来姐织布,
白头到老好夫妻。”
轻轻唱来便是一首恩爱情歌,一向柴房之中,大居师母有得自言自语,所话全是当初洞房花烛**夜,新婚夫妻情深意切之语,字字句句含怨感伤。
“乐堂,我这请人专门硝来做成的水獭皮帽子可好?”
那皮帽子总也成双对的。
“好,一大一小正正好。”
那水獭也是一公一母。
“乐堂啊,你可知我心里总个是有不忍的,他们便个也是夫妻双双过得好好,横着被我们打了取做皮,有恩爱没恩爱的。”
人家夫妻双,你也夫妻双。
“阿凤啊,你也休个太计较,他们便生在一处也,死了做了帽子也成双的,总也大不枉了。”
生同席,死同**,你我人生不虚行。
“是,便是我两个也能够这般同生共死来,也是无憾了的。”
大居师母分明大安慰,不过转又道:
“就这其中还有一样,乐堂你可知,我这回去将那母水獭剖开一看,她肚里竟还有两头小猫子的,便是怀了孕快生了的,这横遭一祸生生要了命的,我便最是大大不忍了。”
天生万物,万物有育,人兽之事亦当类同,有种兔死狐悲说法。
“不是书上说么?天地之间以人为尊,水里网得,山里猎得,活该为人所取食,这水拖野猫子也有它当得之命,你也休要太在意了,不然的话,不能吃肉不能吃鱼的,人便诸般限制不得活了。”
脱胎做人当牛马,一切自在天命,小居先生说来原也在理。
“乐堂,不知怎个的,我便是心头有怕么,老觉着我们两个的喜事不作真,真个直似做梦一般,这梦头再好再好,只怕着总有醒时一刻,一切就都变成作灰了。”
话说来便是大伤,隔壁间的小官偷听来,也是隐隐为之心酸。
“啊呀,阿凤,你总放心好,这一世我总对你好来,便是你歌子里唱的,情愿水干鱼也死,不愿水满死了鱼,这一世我总也对你好来。”
小居先生却也口口声声。
“是么?是么?乐堂,你便真个保证一世对我好么?”
大居师母真个陶醉了,声气婉转轻声而歌:
“郎是清河水,
妹是水中鱼,
……。”
忽听一边再有响动,门外另有人到,此回真个是男子声音:
“阿凤,你便还不走么?”
“喔,师兄,你便再等等,我隔会就走。”
大居师母分明抹泪了。
那师兄便是唤做常蛸的,一番话说气哼哼:
“他个儿子都养出来了,这姓居的家里还有什么可呆的?”
闻听便是冷笑,大居师母道:
“那师兄你呢?不也儿子女儿都养出来了么?”
“我这,我这,不是不一样么?若不是你嫁与了那个姓居的,我便……。”
常师兄话说结愣了。
“好了,师兄,便都是我个错,你便再回船上等我一会吧,我就再坐个一会,马上就去,马上就去。”
心中郁结无心他事,大居师母只愿自家一个人呆上一会。
“郎是清河水,
妹是水中鱼,
情愿水干鱼也死也喂,
不愿水满那个死了鱼。”
哼然而歌绵意柔肠,歌者自是回味无尽,听者也个醉意情怀,乌小官在于暗室之中,忽然觉着眼前敞亮,宛然从前那纳音小姐,画一般音容笑貌历历。
盛夏之晨雾蔼蒙蒙,街路码头已是人影绰绰,河道之上一条篷船荡来,船上便有个提篮渔婆子,悠声喊将过来:

“卖珠花喽,卖珠花喽,上好的珠花要买否?”
“哎,船上卖珠花的,你个珠子好是不好?便上岸来与我家瞧瞧。”
药店人家出来个小婶子,正是居家阿官少爷的奶娘,站在腰门里便是招手。
“我家这珠子可是上好的,都是湖里取了大蚌剖得的,个个选着顶大个圆的串成了花,价钱也不是要得太贵的。”
那渔婆子黑黑面庞,岁数总也不小了的,话说起来精干老练,看着这一行的老买卖家。
“你也休说就好,你也休说就不贵,我且看了你的货再说。”
这贵人家的下人,态度也自踞傲些,何况做人奶妈子的,更是主人跟进随出,尤其有资格些。
“哎哟哟,这便是你家的小少爷吧?长得恁个是雪白粉嫩,真个是一家人家有一家样,这好人家孩子,长来也分外贵气些。”
眼见奶娘身后钻出个孩子来,两岁宽宽的小儿逢事好奇,看个珠花多少晶莹好看,伸手上来也个讨要,那渔婆子忙个有哄:
“看个小官人,便是也喜欢这花花么?来,让阿婆拿一个你玩。”
那奶娘一手抓一手拿的,几串珠子看得眼花,一头也跟小儿逗趣:
“阿官啊,这珠珠有得好看不好看呢?这便买了回去给你娘戴,你说好不好呢?”
“好。”
小儿牙牙学语当中,有话乱听有嘴乱语,一个好字道来却也清脆。
“啊呀呀,便是我家太太又有身孕在身了,不便亲自出门来看的,要么你就随我入里去,要甚珠花就让我家太太自己挑来。”
那奶娘本是奉了命的,一时说出为难。
“啊呀呀,这可哪有好?我个老婆子不干不净身上的,只怕是脏了你家个……。”
那渔婆子话说着谦卑,分明将那珠花笸箩给缩回了。
“哎呀呀,你这船上人的,竟还怕着我家私了你的珠花不成?你个有眼色没眼色来?也不个打听打听,我们这瑞生堂药店是何种样人家,那是从来只有别人家赖着亏我们东西,无有我们家硬要去亏别人东西的。”
一家门面一家德性,奶娘大大不忿有。
“我却只是个走江湖买卖的,实不知你个生啊死的药店是何种人家,小婶子你也见可怜我个老婆子,我家便只个是穷买卖人家,有得亏没得赚的话,这一家子立马就没个活路的。”
渔婆子话说哀求,遂从怀里掏出块帕子,随手便个人前那么一扬,假意抹起两滴眼泪。
“啊呀呀,你这可怎个好?要你进你又不进,她这出又不得出,我便实在没个法子了。”
见到眼泪便心软,奶娘分明同情了。
“其实啊,你这高门大户的,我便也不是真个不信来,要么这般好,你尽将这些个珠花拿进去给你家太太挑去,我便只在这门口坐着等上会,帮你看好这小少爷来,你这快去快回,我总也大放心的。”
眼看你眼中迷离,那渔婆子一丝诡笑,口气一转大好商量。
“那便好,那便好,你帮我看好个小少爷,我去去就来,我去去就来。”
也不知怎个思想昏昏,人如何说来,我如何做来,那奶娘身软脚轻,虚飘飘便是入去屋里。
“阿官啊,婆婆带你船上去玩好不好啊?我们坐船船,摇橹橹,一摇摇到舅婆湾。”
你个前脚才离,她个后脚即撤,渔婆婆眼瞅四下无人,急抱着小儿下了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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