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秀才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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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中古曲是幽兰,
为我殷勤更弄看;
欲得身心俱静好,
自弹不及听人弹。”
飘虚之中似闻琴音,或是白乐天诗中所称幽兰之曲,泠泠跃跃深入浅出,自是空谷映响荡气回肠。美乐者必为美琴,美琴者必为美人,美人绰约失面目,依稀娘娘身姿,又或小姐模样,似亲似疏似近似远,令人无限想望湿然心头。
“鼎金,鼎金。”
猛听一阵门板拍响,乌小官一个梦头陡醒,睁眼却个小楼斗室所在,啊,原来虚空一梦啊,所谓幽兰之曲只是假想听闻。
乌小官留宿学馆,独个生火做饭不便,乌老娘一早过来送早饭了,门板“叭叭”拍得山响,不意叫破了儿子一场夏日春梦。
睡起一粥妙不可言,白粥青菜简简单,一方小桌搁于院中,乌小官独坐独思,粥呷菜搛怅然失神。便是才刚梦境之中,一女美焉音容犹生,全然昨夜那副图画影子,象似大姑娘娘样当,隐约又是纳音小姐举止,如此萦绕纠缠蛊惑心神,令人气血开荡渴望难已。
心绪不平醒而梦思,乌秀才恍惚无觉,碗中白粥划尽,竟是用罢了早餐。将着碗筷收去灶间,转头不由回去堂上,昨夜那画已被老官拿去,另觅所在秘藏去了,手中无物事若虚幻,小官禁不住再去将那机关夹墙打开,重新证实一番昨晚遭遇不虚。
先生先生死教书,学生学生死读书,这堂上闲坐不久,一班学生子便个上学来,如此有教有学之乎者也,日头高抛半空,又已到了放饭学时间。
“昼间一个个休得瞎野,又跑河里偷洗凉浴去。”
小乌先生也个计上心头,于每人掌心写下一个墨字,以防学生下河意外,这一字在心书出无意,独独写下稀声之“音”。
“大音能希声,
大象能无形;
音美在隔空,
象美在绝世。”
口中吟吟自有感怀,将个学生尽散去,乌秀才也个锁锁院门,回去街上吃昼饭去。
这日中饭时,茶馆自也散了客的,小官才是进到店门,老官便个拉手去后间,一番机密讲述:
“鼎金啊,昨晚回来我个左思右想,总觉他这夹墙事情有何不妥,后来早起上那楼梯,一下便是想起其中原来似曾相识,恐怕这家也会有着暗设机关来。果然下去楼梯一寻,正也暗藏了一处扣环的,底下整个一块地板可以掀开,下来便是一洞,可以直接下去通到河里去的。”
“啊,竟个是么?”
这一家似着一家,这镇头三家果然大有干系,乌小官说讶不讶。
“你可还知道一桩事故么?便是我家接手这店之前,小居先生不是偷着告诉此间原来为何闹鬼么?”
老官愈发神秘兮兮来。
“不是说这码头底下藏着两头水拖野猫子么?总也它们夜来发出的鬼声音。后来便是被大居师母给杀死了,不是居先生与着大居师母成婚之时,便有一对水獭皮帽子作嫁妆的么?我还个偷着戴了一戴呢。”
这两家机密之事,小官也是再长大些才获知的,总为着瞒过那贪财的吴大爷,小居先生替着你家瞒了个大谎。
“是个喏,你可知那水拖野猫子原来就将底下那暗洞当作窝了,我便在底下发现了不少个龟背蚌壳什么的,怪不得那费阿四什么的夜来总也听得鬼出声,原来就是它个在底下吃食什么的弄出声响来,传将上来声音空大些,便成了鬼爬楼梯什么的。”

到此恍然大悟,原来世间是无有鬼的,父子两个便个呵呵对笑。
“喔,对了,这一早太湖里的水阿狗送鱼上来,便是将你托他买的杏春壶给送来了,你这便可以送去给居先生了,这一来也可大大谢谢他个不是师的师恩的。”
乌老官再个想起,一边上将只紫砂壶取出。
“是么?却要了多少银子?”
这杏春壶如今已成稀罕之物,物以稀为贵,多少人出多少银两都求而不得。
“才二两银子,他便说了,跟那做壶的杏春师傅原也老相熟了,人家便是可以一两银子都不收的,便是于人硬留下二两来,算得个工本费罢了。”
老官话说若有所思。
“嗯,这壶做得却也奇巧来,上面竟还刻了句的,山隐水清茗香,竟也不俗手笔。”
将那茶壶摩挲观来,小官兀个喜滋滋:
“居先生必个会喜欢的。”
“是啊,这字竟个也剑劈刀砍,有其笔力的。”
乌老官到此沉吟了。
总也要以生意为主,这昼间茶馆总不得关门,乌老娘便是家中做下饭菜,饭篮提将过桥来,一家人就在堂间摆桌吃饭。今朝便有水阿狗上来,你豆腐人家借着有了鱼吃,一尾红烧大鯿鱼,乌老官竟个一时有兴,分外倒了盏老酒吃。
“哎,这便吃着酒呢?我便才刚听大叔说小官有甚东西送与我呢,这便抱着阿官过来了。”
这小居先生话说进门,手中抱得正是他家小娘子所养儿子,小名正叫做阿官,已个两岁上了,长得真个是伶俐十分。便个街上人都称豆腐小官家贱人贵,不然也不能十五岁上中秀才,小居先生也无有避忌,借用你小官的名头给自家儿子接点福,自也对个儿子宝贝十分。
“哎,居先生,便也不是什么好物,不是都说宜兴茶壶如今顶数杏春壶做得好么?恰个太湖里送鱼的水阿狗与他家识得的,我与爹爹便相托他也与先生弄了把过来,这便与你平时吃茶用来。”
小官立马进到里间取壶,两手端正恭恭敬敬,算得礼谢先生则个。
“啊呀呀,这杏春壶可是金贵着呢,做得实是精来,做得实是精来,总也礼重了,总也礼重了。”
小居先生捧到茶壶,自是爱不释手,又道:
“我也不问你家花了几多银两,便是小官有此心意,我也就不客气领受了,谢谢小官,谢谢大叔,谢谢大婶。”
实在之人不作虚客气,小居先生连连拱手,遂又话道:
“小官大叔啊,我便上回有与你提说过了,我便听说如今小官他阿凤师母总在苏州一带,我便有心再去寻她一寻。这一去须费些时日,总也各处码头药局的拜访一番,我便有心带着小官同行。话说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来出得门去长长他个遭遇见识,毕竟出门一里不如家里,他个书生也该有此磨练一番。二来便是熟熟各处码头人情,由此能够略知些江湖,以后万一仕途有碍的话,总也可以凭着些药医手段谋生了的,这人在江湖却不可不知江湖啊。这若要去的话总也不会太早,总也要等消了些暑气,入秋气爽之时,我便带着小官苏州杭州尽可游览一番,总也不枉出行一趟,从前我家伯父啊,便也是如此领着我出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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