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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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我等读书人不单要和奸商,农夫平等,还要和这等无罪也该杀的车船店脚牙类平等?”孝廉眼瞪的鸡卵大小,点指着小路子有点口吃道环视众人,都吃惊非常,胆气更壮:“今日,你不说个明白,定揪你去学宫,让学政大人治你妄言之罪!”
“小生当然愿意说出道理,不过能不能明白,却要看孝廉公的理解能力了。”年青文士淡然一笑,对他的威胁睬也不睬,“小生请问孝廉公,天大还是地大?”
“清气为天,重浊为地,当然是天大了,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你也是读书人,这个道理都不懂?兴许你在外多年,已经连字都不会写了吧?我看你还是回家好好读书去吧,何必出来丢人现眼?”
“天有多大?地有多小?孝廉公学富五车,倒要请教。”年青文士不理睬孝廉嘲讽继续追问。
“这个……”孝廉答不上来,众目睽睽下,恼羞成怒,反诘道,“你知道多大?”
“不知,小生泛舟海上,只见天水相连,再前行,依然天水相连,似永无尽头,又似浑圆相接,天圆地方之说不尽然正确,又何来天大地小之说?”
“这个……你这是强词夺理!”孝廉血涌头上,没有风度地吼起来,“此乃圣人之言,你敢怀疑!”
“恐怕是孝廉公强词夺理,以势压人吧?”年青文士一筛,“圣人之言,未必无错,况小生翻变四书五经,未见有商者贱儒者贵之语,商人将本求利,运货周转,孝廉公始有衣穿,始有书读,何贱之有?难道孝廉公身上天水碧绸衫不是商贩自南唐千里迢迢运送过来?你叫什么名字?”年青文士一拍小路子肩头,正听得头晕目眩的小路子差点跌倒,勉强稳住狂跳的心神,呐呐答道:“回相公,小人姓路,没有名字……不过大家都叫小人小路子……”
“那就叫路远好了,”年青文士言道,“你看路远,侧身酒肆之中,伺候酒客,辛苦赚钱,何愧疚于读书人,孝廉公竟然要其无罪也该杀!小生愚见,商人酒保比之一干四肢不健,五谷不分,只知吟诗做对,自高自大的读书人,虽不胜之,亦不弱之!”
“你……你这个离经叛道的后生小辈……你是何家弟子?修习的是哪门歪门邪道?居然如此羞辱斯文!”孝廉眼前金花四射,摇摇欲坠,嘶声嚷道
“小生乃是……”年青文士高傲地一仰头,正欲开口,忽听一声怪笑声起,回头一看,吓了一大跳!
人们痛恨车船店脚牙的一个主要原因是痛恨他们长着一双狗眼,嫌贫爱富。客人进门,脸乐成一朵花,一但客人拿不出钱,立刻就翻脸。
没有人知道店小二生活的不易,看走了眼,或怠慢了有钱人,官场上的人,乃至地痞流氓,挨顿臭揍是轻的,卷铺盖走路很正常,遇到吃霸王餐的挨骂完了还得扣工钱补贴。所以要当好店小二,必须练就一副火眼金睛,外加一张甜嘴。
小路子能够在周记大酒楼里跑堂,自然不是俗手。虽然年青文士与孝廉的话似懂不懂,一眼就看出双方的差距判若云泥,一方矫揉造作,装腔作势,一方却是风流倜傥,潇洒自如,又听年青文士回护自己这种下等人,心里自然有种感激之情,眼见孝廉和同伴秀才就要暴走,生怕年青文士吃亏,遂借给他送热毛巾的机会,挡住孝廉秀才的视线,轻声道:“相公小心,仔细他们对你不利。”
年青文士一愣,随即向小路子笑一笑,点头示意,却又有一缕小路子见过的冷笑残留唇边,这位相公更不好惹,小路子放下心来,忽听一声怪笑声起,回头一看,吓了一大跳!一个身穿八卦衣的道士大大咧咧地走过来,他头上挽了个髻儿,披着雷阳巾,年纪就是四十上下,确无半分仙风道骨模样,头发乱遭遭,八卦衣牵一块,扯一块,污秽不堪,隔着老远就能闻见一股浓烈的体臭气味,行经之处的人们纷纷掩鼻皱眉,性急的就咒骂起来。

小路子立刻上前拦挡,楼上已经够乱的了,再让这个脏兮兮的道士进来搅和,这个月工钱就泡汤了。“道爷,楼上客满,您楼下请。”
道士一翻白眼,怪笑道:“你这小厮,楼上明明还有座位,你却说客满,可是欺负老道无钱?怪道韩熙载相公还替你等说好话!”
小路子眼皮也不眨一下:“道爷,您看看,委实没有座位了嘛。”
“那一桌不就只有韩相公一人吗?”道士指向独桌而坐的年青文士。小路子真急了,已经够乱了,你这老道凑得什么热闹?张臂挡在他前面,“不可!相公等在论文,你一个出家人莫掺和。”
道士上下打量小路子一眼,眉头一跳,忽叹:“你面带异相,少年孤苦,中年大贵,生发就在眼前,不过要想得那智勇伯爵位,却需万分仔细……”
“你说什么?”小路子大惊。
道士却诡异一笑,不知用了何种身法,身子一拧,竟闪过他的双臂,奔向年青文士。
这厮如此奸滑!小路子情知上当,却不好在大庭广众面前揪他出去,只得跺脚瞪他。
韩熙载微皱眉头,看着直奔自己而来的脏道士。他不拘形骸,看不惯时下文人士子的毛病,却有洁癖,兼之对僧道之流“不事生产,只以虚幻之言骗人钱财”很是鄙夷,不说话,以谴责的目光盯着他。
哪知道士却毫无自觉嘎然怪笑:“好一句万法同源,万业平等!此话大得道德真意,当浮一大白也!”说罢,竟自伸出黑手拿起韩熙载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哈着酒气,舒适的半闭眼睛喃喃自语:“好久没有喝过这样的美酒了……”
“绝品女儿红,当然是好酒,可是此酒小生并未请道士喝,不告而取即为盗,道士的道,难道与盗可以混用吗?”
道士一愣,放下酒杯,叹口气道,“人说韩熙载才高八斗,豪爽不羁,老道喝你一杯酒就污人为盗,太令人失望了……”
“熙载不敢称才高八斗,也不敢自认豪爽,”韩熙载黑豆一样的眼珠子紧盯着老道士,“此酒仁人志士喝得,贩夫走卒喝得,道士和尚却喝不得。”
“为什么?”道士不解地问,又有点委屈,“我等出家人哪里得罪韩相公了。”
“你们没有得罪我,僧道尼不事生产,假托宗教经典蒙骗世人,与民无益,与国有害,比之奸邪恶徒亦无差别!”
“三清在上,老道只是喝了你一杯酒而已,怎么就成了奸邪之徒?”道士哭笑不得,向周围目瞪口呆的食客拱手,“大家说说,我三清弟子可是作孽之人?”
自佛教汉朝时传入中国以来,本土宗教——道教的生存空间逐渐被压缩,特别是武则天为了对抗李唐,大兴佛教,(李唐崇信道教)道家更是趋于微式。但是中国人特殊的宗教观念,使得人们对于出家人,不管是道教,还是佛教都抱有神秘的敬畏感。
笔者一向认为国人的宗教观念很奇怪,佛教,道教,伊斯兰教还有后来传入中国的基督教,都是有着各自完全不同的精神架构,宗教体系,风牛马不相及,教义精神冲突很大,由古至今,因为宗教原因发生的流血战争多如牛毛,却在中国融会贯通,相安无事,这是个奇迹,西方国家直到1200年以后才明白这个道理,处理起宗教问题,却还是拙劣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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