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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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佚?就是丢了,就叫佚。探佚就是把丢的东西找回来,就叫探佚。根据脂砚斋的批语,我们有很多探佚收获了,就是探佚嘛。除了这以外,还可以探佚,探佚有很大的一个空间,探佚的空间太大了,如果说曹学或者说版本学,或者说脂学它的资源就是那么多,空间还不是最大的话,那么探佚学的空间是非常广阔的,每一个人我们都可以来参加。我们可以根据自己根据对前八十回的文本的理解,根据脂砚斋批语,以及根据我们自己的善察能悟,我们自己的聪明智慧,我们都会去探索,《红楼梦》或者说《石头记》在流传过程当中丢掉的是什么,我们争取把丢掉的找回来,这本身就是阅读当中的乐趣。西方后来有一种审美的观点,叫做接受美学,就是读一本书,不是说被动地去接受作者所写的那些东西,而是参与作者的创作,他虽然已经写完了,我阅读当中我把自己的看法,把自己的想像参加进去,最后我们共同完成这样一个精神之旅,这个观点我觉得也可以挪用到我们的探佚学里面来,我们可以搞探佚。
探佚又分很多层次了,首先就是说我们现在读到的八十回基本上是曹雪芹的。八十回以后,曹雪芹打算怎么写,写过什么,可以探佚出来,是有线索的,虽然资源不是非常丰富,但是绝不是零。
另外就是前八十回要不要探佚?前八十回也可以探佚。首先不是有人就提出来嘛,说第六十四、六十七回不太像曹雪芹本人写的,当然那也不会是高鹗续的,会不会是脂砚斋帮他补完的呢?或者是什么别的人帮他补的?这也可以探。为什么曹雪芹六十四、六十七回传下来的本子里面,这两回的文笔有一点奇怪?就可以探,有很大的探佚空间。还有就是说,前八十回里面,有的地方他做了改动。我自己写小说,我当然是一个小说的学徒了,不好跟经典著作的大师这些作者来比,但是有一句诗说得好,“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青苔,苔藓上的花就像米粒那么大,它也要正正经经地开,它开的时候很有尊严,它说我学牡丹,牡丹怎么开我也怎么开,我觉得我有这股气。中国人不能老是妄自菲薄,老觉得自己不行,别人也觉得你越说不行,别人说你是不行,你谦虚,你有谦虚美德,你真好,这就是把人夸死,不能这么夸人的。要怎么夸人呢?你要敢想,敢说,敢做,有大师写的经典著作,你也写一个试试。所以我虽然是苔花,咱也学牡丹开。我就体会曹雪芹的创作,我觉得我虽然是一个苔花,在有些方面和牡丹花是相通的,比如说都是植物,开花都有一个从花蕾到张开,把花朵涨圆的过程,咱们都是一样的。所以说我就开始琢磨前八十回里面有没有可以探佚的空间了,我就发现了十三回的问题,第十三回,就是写秦可卿之死,这一回。这一回很要紧,他写了金陵十二钗第十二钗秦可卿死亡的故事,这个人物出场就很晚,还没到第二十回呢,刚到第十三回,连十五回都没到,她就死去了。这个无所谓了,一个大的著作,对人物的设置有早死的,有后死的,有老也不死的,有老不死的,都有可能。问题是,这一回有一条脂砚斋的批语,脂砚斋批语说得很清楚,她说“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作者用史笔也。”这句话我们以后还会分析,我这儿不展开。然后她说,“老朽”,那个时候脂砚斋可能和曹雪芹一起来很辛苦搞这个书,经过十年了,她就说自己“老朽”,也有幽默的意思。她说“老朽因有魂托凤姐贾家后事两件”,就是曹雪芹写到秦可卿的阴魂去向凤姐去说话,她说“嫡是安富尊荣坐享人能想得到处”,那很不容易的,那不是一个,思想比较深刻的人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说“其事虽未漏,其言其意,则令人悲切感服,因赦之。”“赦之”就是赦免的意思,“因命芹溪删去”,“芹溪”是曹雪芹的号,别号,就是说,闹半天,“秦可卿死封龙禁尉”这个回目是后改的,原来这一回叫做“秦可卿淫丧天香楼”,而且曹雪芹写了淫丧天香楼的种种事情、种种情节。脂砚斋由于她所说的那些原因,觉得秦可卿这个生活原型、这个人她的命运还是很值得人宽恕的,别把这个事写出来了,把这个事隐过去算了,她就让曹雪芹把它给删了。删了多少呢?哎呀,删得太多了,也是脂砚斋自己说的,她算了一下,“此回只十葉,因删去天香楼一节,少却四五葉也。”请注意这个“葉”,我又得说这个繁体字了,研究《红楼梦》,有时候你必须得回到繁体字上来。因为过去的繁体字的“葉”,它也代表线装书的一页,线装书大家知道是一张纸窝过来,装订在一起的,它的一页相当于现在的两个页码,删去了“四五葉”,等于删去了现在的八个到十个页码,是不是啊?《红楼梦》的信息传递是非常密集的,你比如说妙玉,妙玉真正正式出场的那个戏就是品茶的栊翠庵那一场戏,只用了一千多个字,不到一千五百个字,形象就完成了,性格就出来了,而且她和贾母的关系,她和宝玉的关系,她和林黛玉的关系,她和薛宝钗的关系全活跳出来了,一千多个字,厉害不厉害?那么,这一回删去了“四五葉”之多,删去得多不多?伤筋动骨啊!是不是啊?他为什么要删?我刚才说了,“苔花如米小”,自己知道我为什么删我的那个小说,我也写小说。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艺术性考虑,我写着写着,我觉得这么写不好,不如那个写法,这个多了,我把它删了,改了。那个删了改了就不要了,要也没有意义,我觉得不好我还要它干嘛;另一种,就是说我有心理障碍,有心理障碍,非艺术考虑。这不得罪人吗?这不是要惹事儿吗?我别这么写了,我改了得了,咱们忍痛删了得了,这个是非艺术考虑。显然,曹雪芹当时听脂砚斋的意见,是在当时那种严酷的人文环境下,出于非艺术的考虑,删去了这一回达“四五葉”之多,那么他删去的是什么,这丢掉的是什么,我们为了研究作者整个的整体构思,为了研究当时一个作家所处的人文环境,为了更深入地、更全面地理解这本书,我们就需要探佚。我的探佚从这儿切进去的。

我进入这个领域以后,我就在1992年开始发表关于秦可卿研究的文章,后来陆续形成了四本书,这四本书是不断更新内容,不断增添内容的,层层推进我自己的研究。这个时候内容,就跟开头我讲的一样。有一个书生,不过这个书生不叫朱昌鼎了,这个书生叫刘心武,他在那儿看书,看着《红楼梦》,在那儿研究,来了一个人,这个人叫王蒙,大家知道王蒙也是一个作家,同行,王蒙见了我就说,心武啊,你的研究我给你取个名,你那不就是研究秦学吗?他在笑谈当中为我的研究命了名,我很高兴。我相信民间的红学研究从笑谈开始,到最后一点都不可笑。只要我们有志气,苔花也可以像牡丹一样开放。所以我非常高兴,能够系统地来讲述我自己的红学研究的心得。我的研究,最后形成独家思路的就是秦可卿研究,就是秦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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