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志欣大怒：“卫少明，枉我把你当兄弟，有好处捞也不叫上我。”
“不是不叫你，你也知道，劫大牢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我哪舍得让我的好兄弟和我一起掉脑袋？那件事虽然你没有参与，不过我把银子拿到手之后，你不也跟着我一起喝了两天的花酒么？难道你忘记了？”
叶白生摇头叹息道：“以两位的人才，若是肯走正道的话，何愁不能扬名立万？空有一身好武艺，好胆识，却是自甘堕落，胆大包天，为了一点小利就可以不顾江湖道义，可惜可惜。”
卫少明看着桌上的过桥米线，却不敢再吃了，舔了舔嘴唇，道：“我在七岁的时候，就父母双亡，也就在那个时候起，算是正式步入江湖了，靠要饭过日子，饥一顿饱一顿的。在我要饭的时候，也去过不少武林大豪的大门口乞讨过，但是他们什么时候跟我讲过江湖道义？没有，从来没有，在他们眼中，我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要饭的。他们口中的仁义道德从来没有用在我身上过，至于那些世家子，就更不用提了，从他们身上，我就从来没要到过一文钱，相反倒挨了不少的好打。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所谓的江湖道义，只不过是名门正派给别人定的，用来约束别人的，自己从来没有遵守过。”
他越说越激动，拍着桌子站了起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叶白生：“你是点苍派的大侠，我想请问一句，如果在街上碰到一个像我当年的小要饭的，你会不会仗义出手，救我于水火之中？”
叶白生脸色惨白，竟然无言以对。事实上，他见过无数次要饭的，虽然心里对他们深表同情，但是却很少有援手的时候。此时听卫少明的质问，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
高严见师叔被卫少明问住，冷哼一声，道：“天下间要饭的那么多，若是见一个援手一个，我们哪里援得过来？”
谭志欣哈哈一笑：“这就是了，其实仁义道德也是有一个底线的，越过了这个底线，谁也承受不起，江湖浪子和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弟子经历不同，对待事物的看法当然也就不同。你们有你们的为人准则，我们有我们的生活方式，只要不是互相抵触，谁也没有资格说谁。”
胡青青不悦的说：“我们怎么能和你们相提并论？我们名门正派，所做之事，无一不是遵循着江湖道义，救人于水火之中，以除暴安良为己任，哪像你们，为了一己之私，什么都可以做。”
卫少明笑吟吟的站了起来，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胡青青见他不住的往自己身上瞄，柳眉一竖，便要发作。但是对方脸上挂着笑容，眼神却是凌厉异常，不由得心生惧意，情不自禁的后退了一小步。
只听得卫少明道：“高论，高论，你们名门正派做事，无一不是遵循着江湖道义；我们江湖浪子做事，也是但求对得起天地良心，咱们双方的观点虽然不一样，但是大致上并不矛盾。况且，人家身陷大牢之中，我把那个人从大牢里救了出来，也算是救民于水火之中，还差点搭上了命，你不能不说这是大丈夫的本色吧？”
谭志欣听他胡说八道，差点没笑出来，看了叶白生一眼，强行忍住。这些人中，只有他和卫少明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可不能让外人看笑话。
“但是那个人作恶多端，滥杀无辜，你救了他，就是为虎作伥。”
“那个人本来就是一个劫匪，如果不打家劫舍的话，你让他怎么活下去？难道就许你们天天喝酒吃肉，别人只能喝西北风？真是岂有此理。”
胡青青脸涨得通红，她虽然是名门正派，但若论舌便给，实在不是卫少明的对手，心中虽觉这个丑人所说没有一句不是歪理邪说，但是却实在不知如何反驳，只好向叶白生望去，希望这位师叔能帮他将这个人驳倒。
叶白生仿佛没有看到她的眼神，脸上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这位小兄弟高见，据我所知，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我们之所以没有立时格杀那个匪首，就是为了引其他同党出来，一网打尽。也是我们托大，认为那些亡命之徒武功都不太高，单凭在下和华山派的两名弟子，加上华阴府的捕快，就能将他们全锅端了。可是没想到，那些人也不是傻子，居然会想到花钱请你帮忙。”
卫少明嘿嘿一笑：“本来我也不想帮忙的，但是碰巧那些日子手里紧得很，看在银子的份上，就帮他们把人抢出来了，你们在明，我在暗，那留下的两个华山弟子又是两只三脚猫，实在不值一提。真正注意的人就是你，只要把你绕开，从牢里弄出个把人来简直就是探囊取物。”
“你太谦虚了，阁下胆子又大，手段又高，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千万不要这样说，很早以前就有人这样说我了，不过好多年过去了，我也没成大器，所以我现在一听到这句话，脑袋都大，如果你真的欣赏我，以后有什么事多关照小弟一些就行了。”卫少明打蛇随杆上，见叶白生似乎并不讨厌自己，干脆自认“老弟”了。
叶白生哈哈一笑：“我可没有什么亲戚朋友犯了事被关进大牢，实在没有什么机会可以劳动阁下的。况且你这个人人品不好，收了人家的银子，却带回一个死人回去，我有点信不着你。”
“死人不是人么？我刚才就已经说过了，我只答应把人带回去，又没说是死是活。一句话，不管是死是活，我都完成我的任务了，无愧于心。”
谭志欣心中好奇：“你弄了一个死人回去，人家就那么轻而易举的给你钱了？”
卫少明一拍大腿，懊恼的说：“哪有那么简单，他们见我背了个死人回去，说什么也不给钱，哼，老虎不发威，还真就当我是病猫了。我也没客气，既然不给钱，那就刀尖上见真章吧，结果我就硬从他们身上抢了五十多两银子，可惜那些人全都死了，没有给我立下字据，我想追讨那剩下的五十两银子，也找不到人了。要不然，肯定得让他们父债子偿，子债父偿。”
谭志欣张口结舌：“全都死了？你杀的？”
“他们不给钱，那就动手呗，刀剑无眼哪，唉，真是可怜，十几条大好人命，说没就没了。你说他们要是痛痛快快的把银子给我的话，怎么会丢了性命？”
胡青青听他说得轻松，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心想：“这个人模样长得凶恶，手段更是凶残无比，为了银子什么事情都干，简直不是人。”
谭志欣看了她，不屑的一笑，向卫少明挑了一下大拇指：“杀得好，这帮混蛋欠钱不还，当真是该杀。”
另外那几名点苍弟子听得他的话，都皱起了眉头，谭志欣和卫少明在那里夸夸其谈，所涉内容无一不是触及他们的底线，尤其是谭志欣的最后一句话。
一名点苍二代弟子冷哼一声，道：“听阁下的口气，他们欠钱不还的罪过似乎比杀了几十条人命更大？”
谭志欣斜眼扫了他一下，刚才楚云英替顾环介绍的时候当然也少不了这位仁兄，识得此人名叫李正，在点苍派二代弟子中不上不下，既不十分出色，也不是“打狼”的角色。这个李正人如其名，一身的正气，刚直不阿，恨不得一把剑，扫尽天下为非作歹之徒，此时听到卫少明和谭志欣在这里旁若无人，大放厥气，自然恼火异常。
“李老侠客是吧？我谭志欣是个粗人，不懂得什么人情大道理，各位点苍派的侠客，不论是人品还是武功，都是之人，想必见识也高人一等。正好在下有一事不明，倒要向李老侠客请教一下。”
顾环见双方越说火药味越足，本来是要联想对付司马强的，但是怎奈双方做人的标准差距实在太大，一语不合，就要起内讧，急忙过来救火，轻轻拉了一下谭志欣，干笑道：“谭兄……”
但是谭志欣的肝火已动，他常说卫少明是一副驴子脾气，自己发起火来又何尝不是？一扭身，甩开了顾环，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李正。顾环没有办法，只好连连向楚云英使眼色，楚云英一脸的尴尬，也是不知所措。
李正当然不会被一个后辈小子吓倒，上前一步，沉声道：“你有什么要问的？”
“依李老侠客的意思，那些人杀了人就是该死，但是欠了我们的钱，就是小事一件了，这其中的道理何在，还请李老侠客给我们指点一下迷津。”
李正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不由得一愣，自古以来，名门正派所受的教育只是一个大致的为人准则，但是却从来没有细化到具体的某一件小事，猝不及防之下，倒被谭志欣给问住了。
高严见李正无话可答，高声道：“虽然他们作恶多端，有必死之理，但是凡事都有一个轻重缓急，和滥杀无辜相比，欠了区区百十来两银子，又怎能不是微不足道？”
“你们有房有田，吃喝不愁，当然不知道别人的苦，你知不知道？这百十来两银子，就可救活数十家的身家性命，让他们不致于饿死街头。既然这区区百十来两银子可以做这么大的事，你又怎能说是小事？”
高严道：“一码是一码，百十来两银子放在别处，的确可以救命，但是放在二位身上，只不过是让二位多享受几天而已，和救人命岂能同日而语？”
“高见，当真是高见。既然高兄这么说，那我也就不客气了。我在这里想问高兄一句，江湖上那些名门望族，当然，不止是江湖上的名门望族，普通的地主、财主，他们的钱是怎么来的？不还是千千万万的老百姓辛辛苦苦挣出来，被他们巧取豪夺去的？你高高在上，当然不知道那些小百姓活得有多惨，你可知道有多少百姓被他们逼得家破人亡？虽然他们没有亲自动手杀人，但是和那些打家劫舍，滥杀无辜之人，又有何区别？”
卫少明在一旁冷笑道：“我看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比他们还要更严重一引起。那些劫匪贼人，只不过杀了几十人而已，可是被财主老爷和官老爷逼死的老百姓，恐怕数都数不过来。唉，真是可怜啊。”
他二人一唱一和，满嘴的歪理，听起来却是义正言辞，轻易的就将话题转移到劳苦大众的民生问题上来。高严不由得也愣住了，口角动了几动，终于将以后要说的话咽到了肚子里。
谭志欣得理不饶人，接着说道：“要论杀人，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皇帝老爷们比我们在行多了，我们一次最多能杀多少人？几人？几十人，那些老爷们一高兴，就可以杀成千上万的人，这还是在平常，如果要是打起仗来，不知道又会死多少人？究竟是我们这些江湖人杀的人多，还是那些人杀得多？”
高严更加默然，这些都是事实，任何一个人也不能否认的事实。
卫少明深以为然，为了配合他这段话，曼声长吟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唉。”
谭志欣大吃一惊，他自幼就和他认识，多年以来，只是听他骂人了，从来没有见他吟诗，没想到他今天居然诗兴大发，吟出了一句这么有深度的诗，着实让谭志欣震撼。
卫少明看他样子，嘿嘿怪笑几声：“看什么？我这个人一向低调，在你面前，从来不显山露水，但是这并不代表我是个大老粗，其实，我是一个非常有学问的人。”
顾环听他厚着脸皮说自己是一个非常有学问的人，觉得好笑：“卫兄高才，小弟佩服无比。”转过头对楚云英道：“相请不如偶遇，今天大伙同仇敌忾，共同对付司马强，又非常巧合的在这里碰上了，不如几位坐下来，大伙一起吃些东西，有了力气之后，再扯这些闲话。几位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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