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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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子狼吞了两个菜,才呀呀大叫起来。“咸死了咸死了!”他的声音锣一样大,有几个正走进店来的人听这么一说,吓得掉头就走。
老板见状,抓着个锅铲蹦过来,冲猴子吼:“你白痴啊你!吓跑我客人!”
但是猴子可没那么好欺负。
“你奶才白痴!你奶白痴不算,你爷也白痴!”猴子站起来,嘴角油乎乎的,叉着腰,和老板对战。
老板骨碌碌一转眼珠子,露出个极其下流的奸笑,文思泉涌。“我爷白痴,你爸白痴!”
猴子不甘示弱,唾沫星子乱溅。“我爸白痴,你妈白痴!”
老板的唾沫星子更多,一张口,就溅了猴子满脸,他眯着鼠眼,不管不顾的吼,“我妈白痴,你大妈白痴!”
猴子一抹脸上的唾沫星子,“我大妈白痴,你二姑白痴!”
“我二姑白痴,你三姑白痴!”
“我三姑白痴,你四姑白痴!”
“我四姑白痴,你五姑白痴!”
“你六姑白痴!”
“你七姑!”
“你八姑!”
……
在这情景下,我和兰兰四目相对,充耳不闻。
我俯在兰兰耳旁,轻轻的唤她。
“兰兰。”
“嗯?”她转回头来双目盈盈。
“兰兰。”
“嗯?”
“兰兰……”
“嗯?嗯?嗯嗯嗯?”
“兰兰……”我心里一阵涌动。迷茫的灯光映照着兰兰娇红的脸,闻着从她身体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香味。我真的好想轻轻的对她说,兰兰,我发觉我好喜欢你了。但是,在最后关头,我手指发颤,失去了急需的勇气。
我努力的镇定自己,又自若的露着微笑,说:“我们扯平了哦。”
“嗯?什么扯平了?”
“上次你帮我付饭钱,现在我请你吃饭,不是扯平了吗?”
“呵……”她的手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轻轻的碰了碰我的手背。她举起酒杯,小啜了口啤酒,眼睛就斜透过杯子,不可捉摸的看我。
“嘀嘟嘟……”我的三星又响了起来。
一看,竟是大牛。
大牛开口就是他贯常的女人责备的口气,“棍子,刚毕业两个月,你跑哪去了,打手机打不通,打你家里的电话,你妈又不说。”
妈的,这小子终于给我挂电话了。我说,“毕业聚餐后第二天我就去深圳,在我姑姑那玩了一段时间。”
“怪不得。哎,你现在在哪?”
我说我在罗江某个饭店里。“你要不要过来?”
“不了,”大牛的口气听起来不大开心,“我在容城呢。”
“哦。”
“猴子有跟你说龙晶的生日吗?”
“有啊。”
“八月二十,就是这个月。到时你跟猴子出来,我要为龙晶开庆生,猴子知道我租房的地址。”
“哎,”我想起来大牛一向也是个没钱的主,“你钱够不够?”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
猴子一时耳灵,听到是大牛,他气咻咻的停止了与老板的对骂,挨过来,要和大牛聊几句。老板则打了胜仗似的,满心欢喜的又去炒菜了。
至此,兰兰极少说话。
这顿饭在猴子与老板的争吵对骂中,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今天很例外,我没动几下筷子,只是和兰兰对碰着喝了点酒。倒是猴子,他竟出乎意外的狼吞虎咽,还时不时的插上几句,“难吃得要命!”之类的话,老板则少不了又跑过来和他对骂。
收钱的时候,老板的脸色就好多了。他嘀溜溜的看看猴子,见是我掏钱包,又笑眯眯的喊我,“小哥。”听起来又像是儿子喊老子。
付钱的时候,我最能十足大爷的模样。“多少?”
“哈,不多不少,一百五。”
你丫的,我不信。他就把帐本搬过来,又把算盘搬过来。
鉴于兰兰在我身边,我只好不跟他计较,把老妈给我的两百块,忍痛结了帐。
原先站门口那的乞丐,此时又怔怔的,可怜兮兮的看我,因为他看到是我付的钱。我不知为啥,心一软,让老板把桌上吃不完的菜全打包,给了他。这也许要算是我有生以来所做的唯一善事吧。兰兰说棍子你还挺善良的,这也是我有生以来听到的女孩子给我的第一句赞美。
出到饭店外的街上,看看时间,已是晚上九点。
罗江大街的夜晚,一片辉煌喧闹的景象。
猴子坚持要用摩托车送我们。
我征求兰兰的意见,兰兰看看猴子路都快站不稳的模样。她靠近我身边,“我听你的。”
“我们走路吧?我送你回帝都。”
“嗯。”
猴子见此,就自个骑车走了。
晚风渐渐而起,好清爽。
我们沿着街边,一路无言,朝帝都方向走去。
路过闹市人多的地方时,兰兰仿佛寻找依靠一样,悄悄的拉住了我的手。我不知该怎么回应她,心里除了甜蜜,就是甜蜜。
到了帝都大厅外,我问兰兰,“八月二十,我的一个朋友庆生,你能和我去吗?”
兰兰略一思索,“唔,到时再说吧。”
“到时,我可以去找你吗?”
“可以啊。”
那晚,兰兰回到帝都时,已经差不多十一点。望着兰兰一步三回头的消失在帝都大厅里,我做完最后一个极富魅力的笑脸,接着,转身往回走。
一路上,踢着只空罐头(这是我常做的)。傻兮兮的唱着歌。心里面仿佛一下子多了好多东西——这些东西大概叫牵念。这些东西,让我不知疲倦。我走进一家日夜营业的小店,买了包香烟和几支啤酒,几支蜡烛,装在一个袋子里,提着就往罗江大桥那走去。
夜,静悄悄,除了公路上偶尔驶过的车外,我只听到我的脚步声。
在河堤岸上,临江而坐,观望着江岸那边遥远的灯火,好想兰兰还在我身边,可惜太晚了,她明天还要上班。
我在地上点上蜡烛,一边独自喝酒,一边抽上支烟。接着,给猴子打电话。
“嘟嘟……”打了老半天没人接。
我一想,就把电话打猴子家里。
“喂!”猴子他老妈也居然是个破嗓子,“深更半夜的找谁啊?”
我吞吞吐吐的说,“找猴子。”
“你是不是神经病啊?以为这儿是动物园啊!”
我只好快速搜肠刮肚,但我发现自己跟猴子同窗了四年,现在居然连他的真名也记不清了,只想起猴子似乎叫赖什么照。
“请问,赖……赖……”我不知怎问。
“到底找谁啊?”
“找你儿子。”
“我有两个儿子,你找哪一个?”
我说,“赖……赖……”
“赖什么赖?”
“对对,我找赖什么照?”
“赖照?”猴子他妈想了想,“哦,你找我家宗照啊?”
我释然,“大妈你真聪明,我刚才是考你呢。”
“哈,哪里哪里。”猴子他妈马上热情起来,“哎,不过宗照不知去哪喝了酒,晚上一回来就睡过去……”
看来找猴子出来陪陪我已是没有希望,我嘟哝道,“这死猴子……”
猴子他妈立刻又警觉起来,“什么?你说什么?什么猴子?……”
我已挂了机。
接下来,我就像个独自过生日的人,那种既感伤又快乐的心境非常特别。再接着,我所做的,得列入我这一生的傻事之中。
夜色渐加浓重,离我不远的地方,零落的躺着几只酒瓶,几块吃剩的饼干,和几支蜡烛尾,使我不断猜想,在此之前,不知是谁在河堤呆过。现在整个河堤只剩我一人。蜡烛的火焰随风微微摇曳,它也那么快乐。
我真觉得我像一个孩子。一个因为快乐而毫无倦意,想找人说话,而不愿回家的孩子。

我不怎么喜欢抽烟。
但我盘膝坐在地面上,对着蜡烛点上两支烟,左嘴角和右嘴角一边插一支,吧嗒吧嗒狂吸一阵,觉得不过瘾,又抽出两支,左右两个耳朵,一边挂一支。自个觉得自个的模样使自己更开心。
“兰兰。”我对着眼前的江面就这么傻傻的喊了许多话。
“兰兰,我是棍子啊!你睡着了吗?”
“兰兰,我发觉我快喜欢上你了,下次我一定会对你说的!”
……
就这么呆到凌时,呆到我腰酸背痛腿抽筋。
回到家楼下的院子里,我朝隔壁大叔家楼上看,灯全熄了。我猛地想象小芳四躺八叉,猪一样的睡态。我朝楼道里瞧了瞧,微暗中看到只垃圾铲,我拿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大叔家的铁门扔去。随着“咣郎郎”响,我奸笑几声,猫着腰跑上楼。打开家门,发现客厅里黑乎乎,老妈的房间也黑乎乎,难道老妈今晚不赶稿?
正想着,角落里突然窜出个人影,吓得我不轻!
摁亮灯,原来是老妈。
“阿宝啊,会吓死人的。”
老妈一脸不高兴,“你也知道吓死人?你不就经常这样吓小芳的吗?”
我说过,我老妈更年期,所以,她总是在这种时候要唠叨一番。诸如不断的问我,你去哪疯了你?这都三更半夜了,你连晚饭都不回来吃,干什么勾当去了?
每当这时,我最容易迷糊,老妈没说几句,我已经躺床上睡着了。糊糊中,听到老妈对着床边那只我自制的防声桶又拍又打,还把头探进去试了试。她自言自语,“哟,怪吓人的,这小子搞的什么玩意?”然后,她会久久看着我熟睡中的脸蛋,帮我盖好被子,又是摇头又是叹气,接着,轻轻的关好门,出去了。
第二天中午,我还没起床,就被一阵对话吵醒了。
“阿姨又在忙啊?”
“哟,小芳。”
“棍子不在家吗?”
“那懒虫还没起床呢!”老妈从不在外人面前损我,唯独在小芳面前把我说得什么都不是。
“棍子。”小芳就拍打我的房门,“棍子,起床了!”她那劲儿,不把门打碎了才怪!
“你丫丫特精神啊!”我极不情愿的肿着眼爬起来开门。
“都几点了?”她胖嘟嘟的身体走进来,马上占据了一大块地儿。眯眼上下打量着我。“你睡觉都穿着白天的衣服啊?”
“笑话!难道你希望我脱光了睡啊?”
她说话老是这样,老是让我抓到把柄,又老是找不着话回击,只红着脸,愣在原地,使我觉得好笑。
小芳今天穿了件蓝色的T恤,褐色牛仔——不管她穿什么,每次见到她,总使我想到一个字,胖。
现在她跑过去,一坐在我的床上,我立刻心疼我的床,“丫丫,顺着点,顺着点。”
“哼!”她一甩短发齐肩的头,肥大的却在床上猛顿!
“得,大爷不跟你一般见识!”我走出去,到厨房里挤牙膏,端菜盘,蹲阳台,叽哩嚓啦一阵。
重新回到房里时,看到小芳十分好奇的观察着我的房间。见我进来,她笑道,“棍子,你的房间怎么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啊?”
“你还没见过更稀奇古怪的呢!”
“什么呀?”她睁着好奇的眼睛。
“你坐好。”我吩咐她。
满心欢喜,并排着双腿坐在床中央。
“坐到里面一点。”
“嗯。”
“向床头挪一点。”
像个听话的孩子,笑呵呵的望着我,按照我的指示,乖乖的坐在床中央,转着两只懵懂的眼睛。
“嘻——嘻嘻——”我扭头朝房门外暗自奸笑。
“你看什么呀棍子?”
我转回头,脸上风平浪静。“没啥。”
“唔?”
“你抬头看一下。”
她听话的抬头,看到天花板上吊着的水缸般的一包东西。“那是什么?”她嘟嘟嘴,终于反应过来。
但是,我已拉动了门边的开关绳,那一大包东西掉下来,正好砸中她的头。
我狂笑不已。
小芳则十分委屈的愣在床上,黑着脸瞪我。那包东西不是什么,是我收集了一年有余的袜子和内裤,有些可能只穿过三五天,有些就不知穿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唯一的相同之处是,穿了就从未洗过。
小芳黑了一阵脸,随手往头上一抓,抓下来一看,是几条异味十足的内裤。她的脸先是红,接着绿。
“死——棍——子!!!”
可想而知,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我逃出房间不一会,就被小芳摁在楼道那。要知道,小芳在美国学过柔道,我像只被擒住的青蛙那样,小芳热乎乎的肥硕坐在我腰背上,使我动弹不得。
我的左手被她扯得比右手肿大了一半。
“哼!丫丫的肥猪!”我发誓不理她。
我回到客厅边看电视,边端着碗吃饭。
一会,她怯生生的走进来,坐在我旁边。
我当她不存在,一扭身子,背对着她。
“棍子?”她碰碰我的肩头,“又赖皮啦?”
我不理会。
“我请你吃饭总行了吧?”
“真的?”我转过脸去,转“悲”为喜。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什么时候请啊?”
“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小芳一走,我赶紧给猴子打电话。
“有大餐啦!!!!!!!!!!!!!!!!!”
“呀?”估计那正在梦中的猴子,一下子清醒过来,“什么?”
“晚上有大餐啊!”
“咚!”听到那边猴子不小心掉床下的声响。
他高兴坏了。
猴子虽然比我还瘦,但他比我还能吃,他比我还心急的盼望着晚上快点来临。
六点左右,我则洗完澡,在房间里面对着一堆衣服,不知该穿哪一套时,猴子的催促电话又打过来了,为这餐小芳请客的饭,今天猴子已经打了不止十次电话给我,那样子仿佛是他请客,而我迟迟不愿出发。
“棍子,你还在哪呀?”
“还在家呢。”我不耐烦道,“你很多话费啊?”
“不是话费多不多的问题,你说有人请大餐,该不是骗我吧?”
“大爷我什么时候骗你了?你总得等我和小芳吃了晚饭再出去啊。”
“啊?还吃晚饭?”
“难道你不吃啊?”
“呀,我今天中午接到你的电话,我就没有吃过一点东西,等会不是有人请吃大餐吗?”
妈的,我晕!“猴子,等会我给你介绍个美女。”
这么一说,那猴子八成在流口水了,“好好,好啊,那你快点带她出来,七点半我在你家街口那等你们。哎,她叫什么叉叉?”
“小芳。”
挂断电话,在客厅里陪老妈吃了几口饭。又回到房间,翻箱捣柜好一阵,我终于选定穿一件红色T恤,一条浅色牛仔——因为T恤和牛仔是我最喜欢穿的。
对着镜子观看一番,自觉十分有型。
经过客厅,老妈在那看新来的杂志。
“阿宝,天快黑了,怎么还不开灯啊?”我随手摁了摁墙上开关,客厅里全亮了。
老妈瞧着我。她难得有这么专注听我说话的时候。我暗自高兴,心想,此时若向老妈要个一百两百块钱该不成问题。于是我说道,“阿宝……”
“你又想问我要钱吧?”老妈打断我的话。
“啊,哈,阿宝,只要一百,不多。”我伸出个指头。
“好啊。”老妈笑嘻嘻的。
我赶紧说,“谢谢阿宝,阿宝真好!”
谁知,老妈突然一声吼,“败家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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