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物是人非空自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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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十几年军旅生涯的习惯,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早早的跳了起来,在院中呼呼喝喝的练了几趟军体拳,就着初春的寒气用冷水擦洗了身体,这才无可奈何地把那套碍事的长衫套在身上。没办法,这鬼书生家里居然翻不出件多余的衣服。
肚子实在太饿,再不找点吃的东西,只怕我就要出去杀个人充饥了。很快,我象条饿狗一样在街上乱转着,一双眼睛四下贼溜溜的晃,豆豆象条小狗一样跟在我身后,在我的威逼利诱下,他不得不也跟着我一起出来抛头露面。
怎么也得找点什么,实在不行,就去张大举人家喝喜酒去,有吃的怕什么丢脸,再说了,丢也是丢沐家的脸,关我屁事!
我低着头正想得起劲,全没注意到身前一阵香风袭来,耳边立刻响起一声娇喝:“你这个杀千刀的木头,快还钱来!”
我一愣抬头,面前站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容颜娇美,面如寒霜,柳眉倒竖,双手叉腰,挡在路中央凶巴巴地盯着我。
“我欠你钱吗?”随口一问,脑海中顿时冒出一桩桩往事,原来这女孩是镇上卖豆腐杨老汉家的独女,名叫杨芷倩,刚出嫁过门不久,相公就暴病呜呼,无奈只得又回娘家重操旧业,打理着那间杨记豆腐老店。可惜经此一劫后,白白背了个克夫恶名,媒人哪还敢再上门?年纪轻轻就成了门前是非多的小寡妇。这寡妇卖的豆腐白嫩细腻、味美可口,再加上她颇有几分姿色,整日引得镇中一帮闲汉象苍蝇般围着杨记豆腐店转来转去。
见我满脸疑惑的神色,杨芷倩顿时怒火上冲,连声娇叱道:“好你个滚油锅的烂木头,枉你假惺惺地读了几年圣贤书,莫非还要赖帐不成?你记不得上个月来买豆腐时,足足短了我家五文钱,说好过一日就还,谁知这一个月了都不见你的踪影,现在还打算变脸不认帐,难不成你是属狗脸的!”
我目瞪口呆,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上个月书生沐一白曾到这里买过豆腐,当时身上只有二文钱,谁成想这女孩却结结实实的包了一大包,塞到他手里道:“木头,便宜你了,这些豆腐至少也值十文钱,只卖你七文,还短我五文,过两天记得还来就是。”
那个迂腐书生何时曾对人说过不字,木木地接过豆腐,心下还直纳闷,这一大包豆腐看来果真是值得十文,这个眼中只认得钱的女孩怎生转了性,居然让自己白白占这便宜。谁知回到家中打开一看,那些豆腐不过是一大块豆腐渣,看上去还曾落在地上弄脏了,只怕连一文钱也没人要,果然这杨芷倩是从不做亏本买卖的,专捡这好面子的人欺负。
我现在哪有心思与她为五文钱争长论短,摇了摇头,侧过身就想从她身边走开。谁知她一伸手就抓住我的衣襟,历声道:“好个读书人,想溜?欠我的钱呢?不还了!”
刚到这宝地,我不想多惹是非,回忆模仿着那沐一白语言风格笑道:“姐姐说笑了,欠钱当然是要还的,可是今日身上一文也没有,且宽限几日吧。”
杨芷倩怒道:“木头,我家这店是小本经营,你这拖刀记就别使在我身上了,区区五文钱,你就敢拖上一个月,都象你这样,咱们这家豆腐店不如早点关门大吉,也好过辛辛苦苦磨出豆腐来喂狗!”
听她说得难听,我心头不由得窜出股怒火来,强压住性子道:“我现在确实身无分文,依你说要如何?”
“没钱?”杨芷倩冷哼一声道:“你堂堂一个读书人连五文钱都没有?真亏得你说出口来。好吧,既然没钱,就替我家的黑驴拉半天磨,咱们就算两清了!”
我双眉倒竖,刚到这世界不久,本不想惹事,可这女孩说话太过伤人,想来是那个叫沐一白的书生以前太窝囊,连这弱质女流都敢欺到头上来,留下这么多债让老子还!忍不住怒道:“姓杨的丫头,说话做事可要凭良心,一包弄脏了的豆腐渣卖了我二文钱,还想再讹我五文钱,你这杨记豆腐店莫非卖的都是黑豆腐?做生意讲的是个诚实信用,可不是这么混的。”
杨芷倩一愣,心想这木头怎么突然转了性,平日那么好面子的人,吃这么个小小的哑巴亏,为了区区的几文钱,居然也这么当街大吵大闹的。还有,他怎么突然变得如此伶牙俐齿?
和她这一争执,街上顿时围拢些闲汉,笑咪咪地操着膀子看热闹。
店里的杨老汉见势不妙,忙出来打圆场,对杨芷倩道:“阿倩,算了吧。木头也是老客了,乡里乡亲的,几文钱的别再嚷嚷。”
杨芷倩自幼就独当一面,父亲杨老汉老实巴交,家里大小事都由得她拿主意,早把她砺炼得火爆爆的性子,什么时候服过软,当下冷笑道:“亏了这读书人,居然也是欠债不还的主儿,真是羞死了孔圣人!也罢,我就把你这祖宗的姓父母的名写在粉板上,你若不要皮脸就挂在这里示众吧!”说罢,果真在粉板上用碳笔写到“沐一白赊钱五文”,然后将粉板高高挂在豆腐店外的墙上。

我微微一哂,若是以前那位极好面子的穷酸,只怕当场就要夺过一块豆腐来撞死,但这招对我简直是无关痛痒,转身就想离去。
“不准走!”杨芷倩急了,一把抓住我的衣裳,谁知用力过猛,一下把那超期服役的长衫扯开了一道口子。
“非礼啊!”我习惯性的大叫,却又马上住嘴,这语言风格和沐大木头太不兼容。忙转身对围观的闲汉道:“各位看仔细了,这家黑豆腐店专卖豆腐渣,而且细细地拌了泥,明着说是十文的货七文就卖给你,其实一文都不值,还硬要再讹你五文钱。想吃豆腐的,可绕着道儿走,别看这儿的豆腐细皮嫩肉的,其实心可黑着呢,当心豆腐吃不成,却啃了一嘴泥。”
这话语带双关,那些闲汉那个整天日思夜想的不是吃吃这杨芷倩的豆腐,岂有不明之理?顿时都大笑起来,眼角齐齐瞟向杨芷倩露在裙外的白豆腐。
杨芷倩顿时满脸飞红,气急败坏道:“果然是读书人,骂人都不带脏字,可惜了你这张利嘴,怎不学学苏秦、张仪,人家合纵连横,封王拜相,你好歹也把自家媳妇说回来!”
周围的闲汉大喜,这场舌战可是十年难遇,杨家丫头嘴利早已是闾里闻名,今天这木头的表现居然也让人惊喜,于是都齐刷刷地盯着我,且看我如何反驳。
我微微一笑道:“燕雀安知鸿皓之志,与你这妇道人家争什么短长?”那个曾让沐一白万念皆灰的杜小月,在我心里只有个模糊的影子。未过门的媳妇做了别人小妾,放在沐大木头身上,肯定是难以咽下的奇耻大辱,而在我身上,不过象清风流云一般,了无痕迹。想到这里,我转身径直踱步而去。
闲汉们大失所望,均感虎头蛇尾,但主角儿既走了,也只能纷纷四下散去,只有一群顽童紧追不舍地跟在我身后,嘴里齐唱着不知谁编的缺德俚谣:
绿帽郎,绿帽郎,别人吃肉我喝汤,
一汤煲了十五年,为他人做嫁衣棠,
**一刻值千金,谁知新郎竟姓张,
两小无猜又如何,一根光棍守空房!
我置若罔闻,挥手致意,潇洒而去。
走了几步,我心头突然灵光一闪,隐隐约约想什么,心里又将沐一白留下的记忆梳理了一遍,感觉有了点谱,这才对小何首乌精道:“豆豆,那张善鹏如此欺负你哥哥我,咱们怎么也不能放过他,我现在想好了一条计策,你看可行不可行?”说着,我把嘴凑到豆豆耳边如此这般的细语了一番。
豆豆越听越喜,拍手笑道:“行的,完全行的,这还怕那张老爷不上钩?哥哥你可真够损的!奇怪了,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还有这等手段?”
我摇头苦笑,想我堂堂李大参谋,在另一个世界时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里起过这等下流心思?生平所干的坏事,顶多也就是耍耍嘴皮子、调戏大姑娘小媳妇而已,现在堕落至斯,只怕是与继承了沐一白这伪君子的记忆有关,那家伙整天嚷嚷什么浩然正气,不成想还憋了这一肚子坏水。
将责任全推给死得硬邦邦的木头后,我心里也就释然了。转身又走到杨记豆腐店外,探头往里望去,只听那杨老汉正跌脚叹道:“阿倩,你怎么这般不醒事?木头是个好人,那张大举人有钱有势,这鸡鸣镇里又有谁斗得过他?他看中了杜小月,又有谁敢说个不字?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偏偏还要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杨芷倩啫着个嘴,犹自强辨道:“那是他自己窝囊,怪得谁去!”
我干咳一声,厚着脸皮笑道:“杨姑娘所言极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沐某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居然如此不明事理,实在是窝囊。”
屋里两人都吃了一惊,杨芷倩一双美目直勾勾地盯着我,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一时竟没有作声。
“不过,区区五文钱实在是不值一提,沐某现在有一桩大富贵要与姑娘商量,如果此事成了,只怕有好几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入帐,不知杨姑娘有没有兴趣?”我学着前世的奸商模样,故作高深地说道。
“什么大富贵?”杨芷倩果然来了兴趣,立刻问道。
“这个,不急,且容沐某细细道来。”说着,我肚子咕的一声巨响,犹豫了一下道:“那个,豆腐脑能不能先给咱来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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