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陈霸先灼灼而视的殷切目光，杨坚面目一整，带着一丝尴尬地说道：“多谢师叔的看重和信任！只是小侄已与柱国大将军独孤信之女定了婚约，倒辜负师叔的美意了！”
陈霸先听得此言，神色一动，目光更显深遽起来，口吻却更是柔和：“那也无妨！寻常田舍翁多收十斛麦，都要添一房妻妾，世间有作为的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只要贤侄有心，见琛、敬言都可侍奉家中！”
陈霸先一改稳重威严的风格，连连紧赶漫劝的做法让杨坚心里很是不爽。原本在杨坚的心念中，这个陈霸先应该是位雄才大略的英豪人物，怎地如此地婆婆妈妈，很有些死缠烂打的痞赖样子。但为了完成自己预定的计划，杨坚又必须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当下，杨坚只好赶紧有所妥协，以尽快结束这磨人的家宴：“既有陈家血脉为质，师叔适才所提出的法子倒也可行，那就由见琛小妹为质长安吧！见琛小妹此去，但请师叔、婶娘放心，小侄一定不会让见琛小妹在魏国受什么委屈，也会想办法让见琛小妹尽快回还梁地！”
自己偷梁换柱的法子得到杨坚的认可，陈霸先暗暗松了口气。其实，若不是时局不济以及陈家的后嗣单薄，陈霸先也不会如此没有风度地行事，如此而做在他的心里也大不是滋味。不过，当他得知杨坚与独孤信之女结亲，他的心思动的更深了。
如果说刚一开始，陈霸先说“以见琛、敬言与杨坚一结秦晋之好”是一个打乱杨坚思路谋算的手段，那么他最后的劝言却是十成十地希望能打动杨坚的心：
杨坚的才识从他说述三吴方略时，就毋庸置疑，更不要说他在初见陈霸先未久，便直接点出陈霸先开朝立国的必然，并一言代为筹划。而在陈霸先看来，魏国八大柱国之次与四大猛将之首的两家结合，再加上独孤家在魏国错综复杂的姻亲网，其势力所产生能量和影响几乎是整个魏国无可匹比的！
现在陈家虽然是一大权臣，梁国虽然有许多州城地方显得繁华依旧，但由于许多地方的拥兵自立，国土已是支离破碎，陈家的实力也是削弱很多。陈家若想代梁而立，必然得需要一个可以发展的“根据地”，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一方联盟意味的势力！如此，与陈家有私谊的杨坚，就成为陈霸先心里一盘棋中的一枚棋子……
水波起伏，浩淼接天，水天之间时有鸿飞鹰扬；两岸草木虽是依然繁茂，却也难禁萎靡之态。艨艟逆流而上，秋风微冽，竟渐有萧瑟之感。杨坚站立船头，念及身当乱世，不觉触景生情地脱口吟道：“鱼翔浅底，鹰击长空，万物霜天竞自由！”
“好个‘鱼翔浅底，鹰击长空，万物霜天竞自由’！公子当真是好文才！”一声娇脆的赞叹在身后响起，杨坚转身望之，却是梁国长城公主之女柳敬言，婢女沈红颜则陪侍在她的身后。
今晨杨坚离开江陵之际，为了防止在江陵“势大”的韩子高的恶意报复，杨坚最终还是带走了所买的三个婢女。而随之同行的，除了周文育等原班人之外，还又多了派到魏国为质的三人：梁元帝的第十子始安王萧方略、陈霸先的侄女陈见琛、梁元帝的外甥女及陈霸先未过门的侄媳柳敬言！
说来可怜，这充为人质的三人，陈霸先竟连一个侍者仆婢都没有配给！杨坚虽然猜测陈霸先之所以如此，不过是想让自己怜悯之下，动念彼此情谊，多加照拂看顾，以图渐生感情私恩，使陈见琛、柳敬言在魏国有所托付罢了。至于那梁室亲王的祸福危安，倒全不在陈霸先的算计之内！但杨坚的心里终是不忍见贵胄凄零无人问，他便派了一名比较机灵的军士服侍年方十四的萧方略，派婢女沈红颜暂时跟从柳敬言，令不足十岁的冯莲儿陪着十二岁的陈见琛。
此际，杨坚见柳敬言举步而来，出言相赞，便微笑着客套道：“目之所见，一时有感，随口而言之，何当赞誉！”
柳敬言微微浅笑，转首眺望南方江陵方向，但只见已是水天一线，迷朦难见，便收神回目，屈膝裣礼而言道：“鱼翔鹰击可谓常见，但那‘竞自由’却发人深思啊！”面色似是解脱，却又有若含有一丝轻愁。
杨坚见状，倒不好猜忖到她的心中所思，索性回顾适才的心中所感，随口出语搪塞道：“是啊，鱼翔鹰击竞自由，也只不过是为了生存！唉，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生存，就是活着，就是要活下去！”
柳敬言美目微微一颤，轻声念了遍“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然后美目深注在杨坚的面上，殷殷地问道：“将军为何有如此感悟？但不知能否讲与小女子一听？”杨坚外貌向似十六左右的人儿，柳敬言倒从未把他看作幼少之人。
“将军，将军，琛姑娘给婢子改名字了，！”正在杨坚心中为难之际，一阵脆若银铃的语声传入耳中，但见那冯莲儿一蹦一跳地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对于这个精灵似的小女孩，杨坚心里也是十分喜欢，何况她也出言打断了柳敬言的问话，杨坚便微微一笑问道：“噢，是吗？改得是什么名字，竟让你如此高兴？”
冯莲儿跑到了杨坚的身前停了下来，微微有些气喘地说道：“琛姑娘说，叫什么‘莲儿’、‘花儿’、‘梅儿’的，都太过俗气，给婢子改了个‘丈夫亦爱怜其少子乎？’中的怜，语出《战国策·赵策》，是爱惜的意思。以后婢子连名带姓就叫做冯小怜了！”
噔噔噔，杨坚一个趔趄，差点坐到般板之上，“冯小怜”他口中喃喃念道，心绪一阵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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