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陈见琛扑闪着一双灵慧的大眼睛，时不时地在杨坚的脸上扫来扫去，眼眸里充满了好奇和探寻，却是一声不吭；做为名分暂定，却还没有成亲过门的柳敬言，坐在杨坚的下首可说是眼观鼻、鼻观心，显得非常的矜持和沉默；份属大嫂的沈妙容虽然举止之间显得非常亲切，但却话语不多，眉宇间更似隐含郁忧。若非陈霸先及其夫人搭言配语地殷殷劝酒，这场“家宴”的气氛实在是尴尬至极。
“家宴”就这么不温不火地进行着，直到三五盏酒落了肚腹，陈霸先将手中的酒盏一放，看了看自己夫人膝上的侄孙小黄奴，轻轻一叹，向杨坚大有感慨地说道：“想我陈氏两兄弟，戎马控天涯，拳拳报国心，东挡西杀至今日，兄长丧身侯景变乱，只余师叔一人！师叔已过知非之年，除了兄长遗下的二儿一女，膝下却惟有昌儿、穆儿这一子一女，陈家可谓人丁单薄呀！”
所谓闻弦歌知雅意，若在平日里，这一番话只算作一时的感慨罢了，而此时此境落入杨坚的耳中，杨坚心中已然明白这场家宴的目的之一：陈霸先想借用私人的情谊，再做一番努力，看看能否争取取消以陈家人为质的条件。
杨坚心下不由暗暗苦笑，这个陈霸先对于今天所谈定的条件，真是犹不死心，他也不想想若是实际而论，以他如今在梁国的权势地位，在交割并、绥、雍三州事务之前，若不以他自家人为质，如何能取信于魏国，使其暂缓出兵？唉，这个陈霸先大概是想试一试，能否钻一下自己终是“年少识薄”的空子……
“师叔也毋须担心！所谓天日昭昭，师叔一家为国操劳，为民征战，大哥二哥（其二侄）及昌世子日后自会枝繁叶茂！来，小侄再敬师叔一盏酒！”杨坚索性揣着明白装糊涂，温言相劝道。
陈霸先闻言端起酒来，趁着仰颈而饮的空档，向身边的章要儿暗使了一个眼色。那章要儿却也非寻常女人，她不惟聪慧机巧，并且处事还十分沉稳。当年陈霸先原配早逝之后，陈霸先便直接聘她为妻，就是看中了章要儿沉稳睿智的脾性。
章要儿接到丈夫的示意心念一转间，便在杨坚饮罢盏酒之后，接着轻叹而言：“既都是自家人，婶娘也毋须讳言，蒨儿虽早已成家，十数年来，却未得一子嗣！顼儿倒稍好一些，他那钱氏夫人过府三年，才于年前诞下这黄奴儿！昌儿么，唉，他那许氏夫人也迟迟没有动静！”
杨坚闻言心里不由暗暗纳闷：二哥既然已有夫人钱氏，怎么那梁元帝还将自己的外甥女许与二哥，难道要给二哥做二房么？！
对面的沈妙容却神情一黯，螓首一垂，幽幽说道：“全是侄媳不好，倒让婶娘劳心了！”陈霸先闻言脸上的神色一呆，张口欲言，却终是摇头无语，只是连连叹息。
那章要儿却满带同情怜惜地凝目沈妙容，连忙安慰道：“这干妙容何事，是那蒨儿的不是，非得与那甚么韩子高厮混在一处……”一语至此，章要儿才似省得有些话语终是需要避讳些，连忙住口不言。
杨坚心里一动，陈霸先夫妻俩的这一番神态言语虽似做作，但柳敬言与陈见琛面上的难得一肃，以及那沈妙容的面色黯然，使他立时间明白了那白日婢女转述“更与某位显人的关系非同一般”的意思：原来那一表人材的韩子高竟是陈蒨的娈童，而那气质高雅而风姿英秀的陈蒨竟是个同性恋者！杨坚忆及自己与陈蒨称兄道弟时的热络情形，忍不住打暗暗了一个激凌，只觉得心中一阵恶寒。
“贤侄！师叔自知贤侄已是多方为陈家谋划、退让，但现在师叔借酒遮脸，再次厚颜相求——能不能免了陈家人为质长安这一条？”眼见家宴上已是一片愁云惨雾，陈霸先心神一清，连忙趁热打铁地向杨坚言道，一双原本就显得十分慈祥的眼睛满含着期盼之情。
面对五十余岁老翁的殷殷相求，杨坚轻叹一声道：“若是小侄能为此事作主，当时又怎会让师叔的家人分离？小侄恭为魏国使者，今晨为念私情旧谊，自作主张地中索并绥二地已是逾规越份，此事涉及魏国出兵与否的担保，干连重大，小侄实在无能相让，还望师叔莫要再逼迫小侄才是！”一席话说得在座的妇人脸色一红，均觉己方确实有些逼人太甚了。
陈霸先与章要儿四目一对，陈霸先轻咳一声说道：“师叔现有一法，既不违逆贵国的上命，又可使陈家的子嗣免受颠波分离的煎熬，不知贤侄是否应允？”
哦，竟有这样的好事，或许陈霸先先前关于家人问题的言语，都只是为了他这个“法”作铺垫打基础！杨坚心中暗暗想到，面上却显出一片惊喜之色：“哦，师叔果然胸怀万有，但不知是何妙策，请师叔快予以指教！”
陈霸先双眼微微一眯，徐徐说道：“这柳氏敬言虽然份属陈家之媳，然未曾真正过门。而顼儿原本就已有正妻钱氏，敬言乃是国之皇亲，陈家焉能以二房相待？不若让敬言与见琛充作陈家质人，如何？一者，见琛乃是师叔的亲侄女，也算是有陈家血脉为质；二者，遥距两国之地，各不干政，即便不迎嫁敬言，也不再有碍于元帝陛下的圣命，耽误敬言的终身；三者，我陈家的子嗣得以免于颠簸分离；四者，师叔特别看重贤侄的才干能力，若是贤侄属意于见琛、敬言，师叔也乐于一结秦晋之好！”
这一番话说得柳敬言与陈见琛面色绯红，双双连忙垂首离座，躲身后堂。杨坚却暗暗称奇：陈霸先为侄女找婆家倒还好说，他怎么连柳敬言的主也径自做了？而那柳敬言似乎也没有不豫之意……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