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十五节 常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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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开常委会林毅总是比平时起得早,今天又是第一次以副书记的身份参加常委会,当然就起得更早了。在他看来早起以后比躺在床上更便于体会到某种心情,是什么心情?高兴?惬意?欣慰?踌躇?睿智?是、也不是。有一种心情躺在床上是很难体会到的,这不是**,要靠一种独有的心理语言和形体语言来共同体现,体现出一种风度和气质。
他也清楚,这种提前介入式的心理或多或少有点卑琐,可他相信,很多职位在迁升的人都会这样做,说得直白一点就是根据自己的职位调整自己的心态。记得最初步入政坛,摄像机对着自己时,浑身不自在,心慌、腿抖,思维和表情全都面目全非了,还不是采取这种方法战胜自己的吗!每个人都在做的事情不一定都能说,就象**,就象早起,多少还是有点无聊和难于启齿,生活当中能说的东西又有多少?大部分的东西都是说不出来的。
人的成败从某种意义上说,取决于你对情感的驾控能力。其实一个人辨明理智的能力都是不缺乏的,而在情感面前,很多人就无能为力了。林毅早晨起来就这样横无际涯地想着。首先要给自己换上一个好心情,把自己的情绪提升到一个合适的高度,反过来说就是要把那些不良的情绪排除掉,什么是不良情绪,也就是和自己的角色定位无关的情绪。当然也不能太高的,虽然是副书记,但级别和别的常委还是一样的,太高了容易让别人产生盛气凌人的感觉,做人也怪,为什么有的人的作派总是做出来让别人反感呢?有的人一辈子都意识不到,对此他是不可理解的。当然作为一种特殊情形下的心情,也不能太杂芜,太杂芜了心情容易烦躁或沉闷。在林毅看来,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必须要能成功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把一切有害的情绪剔除得干干净净,把自己的情绪设定到一定的范围内。历史上因为感情用事而跌入深渊的风云人物太多了。
人的喜、怒、哀、乐象个深潭,难怪有人说比天空还广阔。一个人,如果你的爱憎是非,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那就等于把自己举出去供人击打。作为一个政治家,平时的表情要显得单纯和蔼,实际上是对自己加了一层保护。你不能让别人看出来你在想什么,看不出来你在想什么的时候,别人以为你是不介入,别人也就容易把你忽略了。有的时候忽略并不是不重视,忽略是一种超脱,超越出尔虞我诈的浊流。
重大人生坎坷的磨砺往往形成城府,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在高手如林的政治漩流中从容不迫的。辟如说熊北岸,有一张很生动的脸,也把自己张扬得很前卫,可是屡屡败北,所有的意志都用来排遣因失败而产生的颓丧心情。搞政治就是这样,就是失败了,一肚子苦水也只能往里咽,也不能把酸悲挂在脸上,只要挂出来就等于让别人嘲弄,谁也不会同情失败者。林毅想:“其实,熊北岸什么也不缺,缺的就是搞政治的那么一点城府。”
男人虽然不化妆,但男人有男人妆扮自己的方式。他一边吃早餐,一边这么想着。李平把熨烫好的西装给他拎了过来。因为这一天要开会,他还是会让爱人李平给他整理熨烫一番。其实还是平时那些装束,最多也就是把领带变一变,变那些人们不太经意的地方。因为他不可能每次穿上一套新衣服去开常委会,但因为是常委会,也不能象平时那么随便。
用林毅的话来说,他这一辈子享受着李平的稀世之爱和绝世温柔。按常理有这么一份情缘也就够了,但是常理又提醒人们,有情人也不是什么不正常,没有情人反而显得守旧和老派。
林毅的祖辈们世代生活在洞庭湖边,赤足、扁担、红薯、茅屋,深深镌刻在了他成长的记忆里。考进大学才光脚穿了一双球鞋第一次入了省城。每个人都有一个命,命里有一个李平和他对应。文革飓风不约而同的使他和李平都成了这场运动的边缘人物,李平的父亲母亲都是医生,中学的时候同学们就说李平长得就象资产阶级小姐,长得象当然就有小资产阶级思想。而林毅身上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的气质,让哪个派别都有点瞧不起。当同学们充分释放着自己万丈豪情的时候,这两个势弱人物则相依为命的生长着自己的爱情。林毅虽然有并不怎么讲究的生活习惯,但对于这位散发着小资产阶级情调的李平,则是情有独钟,这种独钟如果仅仅从零落辛酸的相互依偎来理解是远远不够的,在林毅眼里,李平是别具一格的,她的微笑、她的小腿、她的穿戴、她的娇滴,激起了他最隐秘的审美心理,他从生命的内部源起了一股纯真的火焰爱她。爱得他如醉如痴、如梦如幻。生活上,李平悉心照料着林毅,包括林毅勤换短裤的习惯都是李平帮他养成的。
其实就会议本身来看,内容和形式哪一方面更重要一些,也是不够确定的。既然能上会也就具备了能上会的条件,一个问题要在常委会上形成决定,总是要经历一个长期的酝酿过程的,大多数的问题,到了常委会上一般也就水到渠成了。一般情况下,上常委会之前,书记碰头会已经统一了意见,而且在问题上会之前,分管这项工作的领导的意见也是征求过了的。再到常委会上,也就不可能再诡谲多变了,虽然一切重要决定都要常委会做出,但会议本身并不必搅尽脑汁、费尽心机。重要会议上,领导的表情都是统一制作的,就是表现那么一点个性,也是控制在一个极其有限的范围内。
林毅走到镜子前,把头发、领带细心梳理了一下,他的包里随时都带有一把小梳子,有时候在办公室他也拿出来随便梳一梳,不过有人的时候他是一般不拿出来的,除非在他很亲近的下属面前。
办公楼和常委住宅区是连在一起的,只要步行几分钟就可以走到。这一截路虽然不长,但在这条路上走出一个什么样也是有所讲究的。象他这个年龄,在这条路上既不能走得太慢也不能走得太快,太慢了,一不小心就被别人压在后面了,走得太快了容易显得趾高气扬。在这条路上不能走得太沉重,但也不能太轻松。时间长了走出一种风格以后当然另当别论了。林毅想:其实走在这条路上,还不如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在基层前呼后拥,所获取了尊严感是一种多么惬意的人生体验,人不就是为了一种精神的快乐才来到这个世界的吗?虽然这时候有点拘谨,但他拥有足够的空间可把自己的心情调整到一个最佳状态。
每次开会林毅总是要比通知的时间早一点到,虽然今天还是出门比较早,但他想以后不必来得太早了,只要比周昊来得早一点就行了。
座位都一样,为什么稍微有了一点变动,坐在不同的地方就会坐出一个不同的心情呢?林毅坐下以后,用一种很机警的眼光审察着周围,已到的常委们朝他欠欠身体点点头,林毅想这其中有没有表示认可的一种意思呢?只是熊北岸在看报纸,他进来的那一刻,他只是用余光瞟了一眼,接着又把头埋了下去。林毅想:“你不就是以不屑一顾这种雕虫小技来表示你的不服吗?这又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呢?一个人要别人服是多么不容易呀!人这一辈子,真正能服的人又有几个呢?你不服还不是在自己伤自己。你越是这个样子,我越要表现出一种从容,一种从容的感觉对别人造成的伤痛并不亚于利剑的刺痛。”
原来熊北岸坐在他的上手,靠中心要近一些,现在座到了他的下手,他靠权力中心就更近了。熊北岸是什么人他太了解了,他根本就没有能力把此刻的心情调整过来,别以为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可是修炼的功夫根本就达不到。平时你不要看他表演能力那么强,一旦到了这种重要的时候,净演一些蹩脚戏。如果想开了其实也没有啥,可是人与人之间咬得太紧,要超脱这一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周昊作为一把手,准时到是最恰当的。在他看来威严、作风、礼仪、个性全在里面了,他一坐定就开始开会,他是从来不等人的,当然别人等他的时候也不是太多。
议题都是准备好的,每个常委面前有一份,大家发言的节奏由周昊控驭着,在一般性的问题上他只是偶尔插上一两句话,常常表现出某种轻松和幽默,关键是最后这个表态、一锤定音。
文化的话题在常委会上从来都是无足轻重的,在说到文化节时,周昊首先发言:“在塔西工作的几年里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在我们的民族与世界接轨的过程中,作为一个塔西人应该把一个什么样的塔西奉献在世人面前,就我们的资源和文化而言,塔西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可是在社会生活中,没有塔西的品牌,塔西也没有知名度,一个偌大的塔西甚至还不如所辖境内的某一地区。我们现在最缺的是什么?我们现在最缺的是整合力,把历史的、现实的、文化的、资源的、民族的元素融合贯通,形成塔西市核心的理念,从这个理念出发去打我们的经济牌,我们有丰富的畜牧业优势,可是我们的牛奶,卖不过人家杭州的娃哈哈矿泉水,我们是全国最大的优质棉产棉区,我们的棉花居然没有我们自己的品牌,人们知道天山的最高峰是托木尔峰,但不知道托木尔峰在塔西境内,我们背靠着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却与塔克拉玛干丰富的石油天然气资源失之交臂,世界文化的摇篮塔里木河,主要河段就是我们塔西拥有,但我们没有产生出与这条伟大的河流相映衬的现代文化,我们甚至连一个象样的品牌都没有,我们的鲜奶卖不掉,而我们塔西人喝的是伊利和蒙牛,穿的也是人家内蒙古产的鄂尔多斯。”

“作为塔西的一批领航人,难道不足以对以上问题引起深思么?我们一切都拥有,可是我们没有把它转化为我们的经济优势,也就是说我们没有无形资产,我们只是出卖了一定的原料。我们的文化没有给我们的经济和社会生活增加那怕是一丁点的含金量。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常委们应该把这个问题充分地讨论一下。”
“文化节就是通过文化节这种形式,把各种要素整合进去,我们不但要办好文化节,我们应当有最好的地域CI策划,应当提炼出经久不衰的精神文化理念,应该有自己的城徽和城雕,应该有自己独具特色的识别系统,应当有海纳百川的气概,应当对自己进行充分的包装以后加入到大市场的热流之中去,应该在社会的重组和分工中找到一席属于自己的位置。”
周昊的讲话语惊四座,谁也没有想到他会说出了这么一番观念新锐、气势恢弘的话。话音刚落,会议报以热烈的掌声。林毅这时候有点懊悔,其实周昊参加时装大赛的时候,他是有感觉的,可是并没想到他对塔西的文化构建和整合概念如此新颖而深邃,在这个问题上他显然滞后了。熊北岸纳闷:“这个周昊平时对文化和城市经济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热情,怎么今天一下撂出这么一番腾云驾雾的话,文化工作可以这样阐释,这也是他周昊的一个独创了。”巴克市长的汉语表达能力,并不比在座的汉族领导差,他口若悬河、侃侃而谈。表态完全赞同周书记的意见,大谈文化搭台,经济唱戏,不同的地方是他谈了伊斯兰文化圈的形成和发展、民族心理定势和消费,中亚五国的商业贸易和文化交流。越是民族的东西越是世界的。
书记、市长把调子定了下来,也就是说下面的发言要巩固、证明、支持他们的观点。谁证明得更有力也就越有水平,下面的发言实际上也都是务虚,给人一个热热闹闹、一致通过的感觉就可以了。
林毅说:“听了周书记的话就象醍醐灌顶、幡然醒悟,周书记的思路不仅对文化,而且对整个塔西的两个文化建设都具有非常重要的开拓创新意义。在塔西工作这么多年,看起来忙忙碌碌,我就站不到这样一个高度,周书记的讲话给我很大的启发,下去以后我和熊市长开几个专题会议,把具体的工作方案搞出来,供常委研究”。林毅的话言简意骇,谈了认识上的欠缺,又表态作好具体工作。
要想高明就要另辟蹊径,熊北岸则从各行业、各单位如何参与文化节谈了一揽子意见,还就主会场、展厅、旅游景点、各种演出,提出了个人的看法。熊北岸的发言表达了他对文化的情有独钟:市场的竞争归根到底是文化的竞争,我们的文化是不是有竞争力,关键要看有没有凝聚力,市委常委是到了该下这个决心的时候了,我们不能坐失良机,我们要积极参与新格局下的市场分工。
最后周昊提议巴克市长担任龟兹文化旅游节组委会主任,林毅、熊北岸任付主任,巴克市长补充道:平时的日常工作政府多承担一些,相应的方案和各专业组、下设工作办公室,在下一次会议上决定。
常委会的最后一个议题是常委新的分工,一次不大不小的权力分配,这是常委们最关心的一个问题。其实常委们大都另有兼职,也就是说这个分实际是非常明确的,但还是希望第一书记说出来。另外,在常委的分工里面,有各种名目繁多的领导小组和委员会,辟如说财经领导小组、精神文明建设指导委员会等等,这些职务都有一定的灵活性,由谁来兼任,则是常委们最关心的。周昊讲得异乎寻常的简略,好象你在这个任职上都是不言自明的,说完以后没有作任何说明。
回到办公室,林毅有一种从高山下到了平原的感觉,感到满屋子充溢着明媚跃动的光斑,于是心情有了另外一种指向,早晨起床的时候被挤出去的东西,这时又慢慢回到了自己体内,又慢慢向外扩散膨胀,他想到了梦露,整个身心都浸泡在浪漫的遐想里,飘浮在梦露的身体中,而拿起电话则拨给了方舟:“你在干啥?”
方舟说:“我在干啥并不重要,你有啥事吗?”
“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现在?”
“现在就来吧!”
方舟知道常委会刚结束,在这个时候他可能有一份好心情需要别人一起和他分享,他好象莫名其妙地受到某种鼓舞,匆忙出了办公室、开着自己的坐骑途乐直奔市委大院。
大门口的值勤武警一看挡风玻璃左下角贴有特别通行证,很干脆的作了一个放行的手势,然后又敬了一个军礼,方舟轻轻点了一下刹车,行进了市委大院。
林毅换了办公室,从原来的单间换到了现在的套间。就一间而言虽然小一点,但是套间,外间做办公室,关键是多了一个里间,放了一张床。办公室放床的感觉真好,如果你累了就可以躺在床上休息,同样是这人,身子便有了一种尊贵的意味。林毅四十才出头,就目前这点工作量,远没有到要卧床休息的时候,这张床怎么用不重要,关键是一种拥有、一种象征、一种档次、一种尊贵,有了这个里间,拥有了这张床,回环的余地就大多了。
方舟进办公室以后,林毅从椅子上站起来给方舟倒水,方舟上前止住他说:“你就别起来了,你应该坐在原来的地方一动不动,这样才符合主人的身份。”方舟朝里间看去,林毅会意起身把方舟带到了里间。方舟说:“公务员能上到这个档次,这一辈子也算可以交待了。”
方舟在床上坐下以后并没有急于问林毅,而是在一种羡慕和宽慰之中漫不经心地发着感慨。林毅说:“分工完了,也无所谓讨论,会议最后周书记说了几句,把意识形态、组织、宣传、机关这一块给我了。”其实谁都清楚,这次分工对塔西市的权力构建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个分工周昊是煞费了一番苦心的,而周昊宣布的时候却很低调,林毅在办公室踱着方步,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其实我自己也没有啥,就是要发现培养一批人,你好好干!”方舟当然准确的理解了林毅这番话的深刻含意。
对于方舟来说,因为有一个膨胀的内心和对生活过高的期望,所以很难说清楚他的想法会在某一点上锁定,这时候林毅正在兴头上,他不至于说出一些不领他情的话:“在仕途上能到这一步也算是林家的造化了,而这一步只不过是个驿站。权力这个东西,永远也没有终点,相信你行。至于我这一块,你就放心吧!媒体这一块,主要是电视,它的功能摆在这儿的,从这一点来说,还有很大的潜力可挖。”林毅拿出记录本,把周昊关于龟兹文化旅游节的讲话给方舟说了一遍,然后又给方舟说:“今天我就是为这事才把你叫来的,会上定了要搞龟兹文化艺术节,我考虑这个具体实施方案由你来起草,你刚搞完龟兹,片子受到周书记好评,由你来起草这个方案起点要高一些,你看有什么困难?”
“困难倒说不上,只是这个方案文化上的同志搞是不是更顺一些。”
“周书记的讲话我给你谈了,远不是我们平常所理解的一个文化概念,无论从内含还是外延都是全新的,他的这个立意是不同寻常的。你不要有这方面的顾虑,文化上的情况你是了解的,我考虑你拿出第一稿比较合适,方案的核心是要通过挖掘龟兹文化的内涵,打塔西的整体形象牌,撬动塔西的经济。”
“时间呢?”
“给你三天吧!”
“那就根本来不及搞什么调查研究、谋篇布局,只能跟着感觉走了。”
“对,跟着感觉走,这样出手的东西往往是最鲜活的,这对你来说不会有什么问题。”
“唉,我尽力吧!上次谈到的奥斯曼和有线的事有着落了吗?”
“象这样的问题,常委会不会具体讨论,有个原则意见我批就行了,这两件事你就着手干吧,资金从财政解决一部分、银行贷款解决一部分,我已经打过招乎了。”
“那我就先告辞了。”
“嗯,梦露最近怎么样?你见她了没有?”
“没有。”
“哦,最近她倒给我打了两次电话,说木子想去电视台。”
谈到人的问题,方舟比较警觉,他沉默着,他感到林毅只是一个征询口吻的意思,并没有表明自己在这个问题上的意见。“那你的意思呢?”林毅说:“你们是用人单位嘛,最后还是你来定吧!”方舟说:“反正是个大发展时期,到处都要人,我看木子素质不错,你就通知她吧!”林毅说:“这样,我们也好久没见了,你去商量一下,最近找个安静的地方聚一聚,你看如何?”“方舟说:“也好,联系好了我通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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